“破案?”
葉紫萼眉頭皺緊,將信將疑。
這得是辦了多大的案子,才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連續擢升?
麒麟閣可至今都還沒有過這樣的先例。
難不成是宮里的無形大手發力了?
“肅靜。”
羅懷瑾抬手敲了敲桌子,待到房間內安靜下來后,出聲說道:“想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各位也都有所耳聞,尤其是關于陳千戶升任一事,種種流言甚囂塵上,更有甚者,還說他是指揮使大人的私生子,實在是荒謬至極!”
陳墨嘴角扯了扯。
沒想到麒麟閣內部反應會如此激烈,還平白無故給他整了個爹出來…
“為了澄清事實,以正視聽,本官將陳大人的功狀整理了出來,以供諸位查閱。”說罷,羅懷瑾抬了抬手,一沓文書憑空浮現,落在了眾人面前。
葉紫萼搶先伸手拿過,翻看了起來。
所謂的功狀由吏部頒發,囊括了考績和政績,是決定官員能否晉升的重要憑證。
眼前的文書上,羅列著陳墨立下的所有功勞,密密麻麻寫滿了好幾頁。
此前的情況她大多都了解,一掃而過,目光聚焦在最下方的標紅字跡上:
…天授日,祭典當天,裕王亂黨伙同妖族猝然發難,禁軍死傷慘重,儲君亦身陷危局…時任天麟衛副千戶陳墨挺身而出,斬殺妖魔,力保儲君脫離險境…
而后奔襲千里,于天都城東側荒林誅殺禍首楚珩及其黨羽…
并于后日前往南郊,施展神通,降下甘霖,挽救百姓數以千計…
其護駕、誅惡、救民三功,皆屬卓著,當重賞以勵忠勇。
葉紫萼櫻唇微微張開,表情逐漸從茫然變得錯愕。
方才她聽到幾人談及“楚珩”、“越獄”之類的字眼,卻沒想到此次動亂便是裕王世子搞出來的?
陳墨這次不僅護駕有功,平定叛亂,還斬殺了罪魁禍首,就連南城受傷的百姓都是他救的…合著所有功勞都被他一個人攬了,其他人都是吃干飯的?
最關鍵的是,這家伙居然突破三品了!
難怪連明年磨勘都不用等,直接破格提拔…
二十歲的宗師,辦案能力還這么強,這官你就當吧,誰能當得過你啊!
功狀在眾人手中依次傳閱。
看到上面的內容后,無不陷入沉默。
他們對此早有所耳聞,但心里多少會有些疑慮,畢竟這人實在是太年輕了,而且背景又如此強硬,很難讓人不會產生某些聯想。
如今白紙黑字擺在眼前,還加蓋著吏部的公章,自然是心服口服了。
“陳大人當真是人中之龍,我等實在佩服!”
“自古英雄出少年,不服不行啊!”
“陳大人擔任火司千戶,實至名歸,當之無愧!”
短暫安靜后,眾人紛紛出聲說道。
陳墨自然是一一回禮,一副謙遜的模樣。
他明白羅懷瑾此舉的用意,特意把南北鎮撫司的人都叫來,自然是為了幫他掃清障礙,坐穩千戶之位。
既然能拿到吏部的功狀,想來背后也有皇后殿下的意思。
此事結束后,集議正式開始。
各司千戶逐一匯報公務,并由佐官記錄,交到石靖軒和穆真手中,兩人再當場對此進行批復。
陳墨靜靜坐在一旁,仔細傾聽,同時觀察著每個人的神情。
天麟衛被兩黨滲透,黨爭日益加劇,麒麟閣內部亦是如此。
云河和葉紫萼是堅定的貴妃黨,與金、木兩司千戶很不對付,不光在實務中互相阻撓,話語之間更是夾槍帶棒,火藥味十足。
而石靖軒波瀾不驚,顯然對此已經習慣了。
至于南鎮撫司則要太平許多,一方面是人少,而且主要負責內部風紀和情報處理,由穆真牢牢把控,其他人很難把手伸進來。
在陳墨觀察別人時,其他人也在悄悄打量著他。
陳家屬于貴妃黨的核心成員,可偏偏陳墨又深得皇后青睞,還兼任宮中侍衛郎將,成分過于復雜,讓人根本摸不清他的立場。
能進入麒麟閣的,一個個都是人精,沒有人愿意胡亂樹敵。
所以便將陳墨暫時劃分到了“盡量拉攏,絕不得罪”的行列。
畢竟歷史已經不止一次的證明,但凡被這個男人盯上,無論是朝廷命官,抑或皇室宗親,全都沒有好下場!
削官革職都是輕的,重則人頭落地,滿門抄斬!
誰活膩了才會去招惹這位活閻王…
待到眾人事務匯報完畢,天色已是傍晚,集議接近尾聲。
羅懷瑾目光投向了葉紫萼,說道:“這段時間,葉千戶一直都在南疆追查蠱神教余孽,不僅斬殺教眾上百,還查到了蠱神教教主的蹤跡,功勞實在不小啊。”
陳墨瞥了葉紫萼一眼。
之前紫煉極去金陽州追捕逃犯,一路查到了南疆,說是遇見了一個瘋女人,一言不合就動手…十有八九就是這位葉千戶。
娘娘派她去南疆,只是為了發泄不滿,沒想到她還真當個正事辦了。
雖說這女人性格有些乖僻,但不得不承認,對貴妃娘娘確實是絕對的忠誠。
“羅大人過譽了,不過是下官分內職責罷了。”葉紫萼不咸不淡的說道。
作為土司千戶,擅離職守這么久,自然得給上面一個交代。
而且這也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她在給貴妃匯報過后,便把詳細情況稟明了府衙。
羅懷瑾說道:“高層對于蠱神教一事非常重視,尤其是那個殷天闊,手段頗為詭譎,為避免其繼續為禍蒼生,必須斬草除根,將其徹底扼殺。”
“對于南疆的情況,沒人比葉千戶更了解,正應由你去處理此事。”
葉紫萼聞言一愣,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讓我去殺殷天闊?”
“沒錯。”羅懷瑾點點頭,說道:“上頭有令,殷天闊必須得死。”
“是我在文書中沒表達清楚嗎?”葉紫萼沒好氣道:“那家伙身邊有宗師境的長老保護,我不過是個四品,你讓我去送死不成?”
“再說,我剛回京都才兩天,又要把我派出去,真把我當牲口用啊!”
羅懷瑾重復道:“我說了,這是上頭的命令。”
“哪個上頭,老娘親自去找他!”葉紫萼越說越氣,“砰”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我就不信了,偌大的麒麟閣,還沒地方說理去了?”
“指揮使大人吩咐的,你去吧。”羅懷瑾淡淡道。
葉紫萼表情微僵。
隨后默默坐了回去,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
羅懷瑾說道:“你放心,自然不會讓你白白去送死,對方雖有宗師,但北鎮撫司也有高手嘛…你說對吧,陳大人?”
“啊?”
陳墨還在一旁看熱鬧,突然被點名,一時沒反應過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陳大人也和蠱神教發生過沖突,對那群妖人的手段非常了解,此事交由你們二人聯手,再合適不過。”羅懷瑾說道。
陳墨回過神來,眉頭擰緊。
他才剛剛升任千戶,屁股還沒坐穩,就要被派到南疆去?
聽起來,這還是指揮使的決定,作為天麟衛的最高人物,居然會為了這種小事親自下令?
到底是在針對蠱神教,還是在針對他?
縱然心中有萬般疑惑,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顯然已經沒有回旋的余地,況且羅懷瑾對他還算不錯,總不能當眾駁了面子。
“下官遵命。”陳墨拱手應聲。
羅懷瑾暗暗松了口氣,感激的看了陳墨一眼。
他只是個傳話的,以對方的背景,倘若硬剛到底,他夾在中間還真不好做。
“二位倒也不必急于一時,可以先將手頭的事務安排妥當再動身。”
“該說的都說完了,諸位可以散了。”
說罷,便徑自起身離開了。
其余人等也紛紛散去。
指揮使的安排讓他們有些意外,在徹底摸清楚狀況前,并沒有急著跟陳墨套近乎。
很快,房間內只剩下葉紫萼、云河和陳墨三人。
葉紫萼癱靠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氣。
云河眉頭緊鎖,沉聲道:“陳大人,你和指揮使大人有矛盾?”
陳墨搖頭道:“連面都沒見過,哪來的矛盾可言?”
天麟衛指揮使衛玄,作為這個龐大組織的首腦,地位超然,宛如禁忌一般,就連名字也鮮少有人膽敢提及。
不過衛玄作風向來低調,不會插手政務,就連麒麟閣內部也是半放手的狀態。
所以這次突然下令,才顯得尤為古怪。
“那就奇怪了。”云河摸索著下頜,不解道:“按說你剛剛上任,起碼應該給你點時間熟悉工作,哪有一來就往南疆派的?”
“應該只是因為我去比較合適而已。”陳墨苦笑道:“總不可能是因為衛大人看我不爽,刻意針對我吧?”
“那倒不至于。”云河搖頭道:“指揮使大人真想針對你,有一百種方式,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沒必要如此大張旗鼓。”
“罷了,多想也無用,反正蠱神教早晚是要滅的,自己動手也放心一些。”陳墨扭頭看向葉紫萼,問道:“葉千戶,咱們什么時候動身?”
葉紫萼沉默不語,豁然起身,朝門外走去。
云河急忙問道:“你這是要去哪?”
“我要上報給娘娘!太欺負人了!”葉紫萼頭也不回道。
云河和陳墨對視一眼,神色無奈。
即便是貴妃娘娘,也很難插手麒麟閣內部事務,更改變不了指揮使的決定。
“葉千戶脾氣古怪,思維異于常人,陳大人和她同行時最好注意點。”
“這我心里有數…”
沒人比陳墨更有發言權。
有過之前的經歷,他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整個鐵褲衩穿上了。
走出書閣,和云河分別后,陳墨正準備下樓,突然在拐角處撞見一人。
“石大人,您還沒走?”陳墨疑惑道。
石靖軒扯起一抹笑容,說道:“我這不是一直在等陳大人么。”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封,塞給了陳墨,說道:“陳大人此番高升,我本該登門祝賀,只是最近事情太多,實在分身乏術,這是一點心意,還望陳大人收下。”
陳墨有點發懵。
按理說他新官上任,應該去參謁上級,結果對方反而主動給他送禮?
咱倆到底誰是誰的上司啊?
“石大人,這萬萬不可…”
“這銀子來路絕對干凈,千萬別跟我客氣,你要是不收,我不安心啊。”
“日后陳大人在麒麟閣遇見任何麻煩,可以隨時來找我,我定然全力支持…咳咳,就算你有別的什么想法,也可以跟我提,咱們啥都好商量。”
石靖軒說完便轉身上樓,根本不給陳墨拒絕的機會。
陳墨打開信封瞥了一眼,里面塞著銀票和金葉子,粗略估計都夠包養小姬大半年了…
“上班第一天就受賄,還特么是上司送的…”
“這扯不扯…”
石靖軒剛回到房間,就看見穆真坐在椅子上,正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嘖,上司給下屬送禮,石大人還真能拉得下臉來。”
石靖軒神色從容,背著手道:“你懂什么,這叫防患于未然,眼看明年就要磨勘了,我可不想半路再出什么幺蛾子。”
“有那么夸張嗎?至于給你嚇成這樣?”穆真挑眉道。
“呵呵,你當陳墨這官是怎么升上來的?”
石靖軒掰著手指頭,說道:“陳墨還是總旗的時候,百戶儲卓涉嫌謀反,被他一刀砍了;升任百戶之后,副千戶蹇陰山貪贓枉法,又被他一刀砍了;擔任副千戶之后,千戶白凌川又和血魔私通,直接被煉成了珠子…”
“那么問題來了,現在他是火司千戶,下一個該輪到誰了?”
穆真一時無言。
一次兩次還有可能是巧合,陳墨這確實是有點離譜了。
一路走來,全是敵人,硬是踩著上級的尸體踏入麒麟閣。
“正常情況下,一個人就算立下再多功勞,也不可能晉升的如此之快,因為根本沒有那么多職位空缺。”
“但陳墨不一樣。”
“他可以自己創造空缺。”
石靖軒嘆了口氣,說道:“你知道現在天麟衛里都管他叫什么嗎?”
“什么?”穆真好奇道。
“陳閻王!”石靖軒沉聲道:“誰當他上司,誰就上了生死簿,至于什么時候除名,就要看他的心情了…不過按照過去的慣例,一般不會超過兩個月。”
“這兩個月對我而言至關重要,必須得和他打好關系才行。”
“呃,那就祝你好運吧。”
穆真沒再多說此事,轉而詢問道:“這次指揮使大人派他去南疆,你可知道是什么情況?”
“不清楚。”石靖軒搖頭道:“此事并未告知我。”
“連你這個上司都不知道?”穆真眸子微微瞇起,“還真是有點古怪啊…”
寒霄宮。
書房內,玉幽寒站在書案前,正拿著金枝狼毫在宣紙上勾勒著。
不消片刻,畫作便已然成型。
只見在茫茫虛無中,兩道身影緊緊相擁,周身有青色潮汐激蕩不休。
雖然看不到畫中人的長相,但卻能感受到他們之間深深的羈絆。
玉幽寒端詳片刻,總覺得缺點什么,隨后在女子左手手腕處畫了一條紅繩,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在荒域被妖主暗算,差點迷失在混沌中,最后被陳墨喚醒…也正是這一次的經歷,讓她開始正視兩人的關系。
或許,所謂的“心魔”,并不是只是懲罰?
“這人就是太不老實了,到處招惹姑娘,連帶著本宮也要跟著受苦。”
玉幽寒皺了皺瓊鼻,輕哼道:“要不是有紅綾在,本宮早就把那些狂蜂浪蝶殺個干凈了!”
其實她也只是說說而已,即便擺脫了紅綾束縛,還是一樣下不去手。
倒不是心慈手軟,而是不想看到陳墨傷心的樣子。
咚咚咚——
這時,房門敲響。
門外傳來許清儀的聲音:“娘娘,奴婢有要事匯報。”
玉幽寒收起畫紙,出聲道:“進來吧。”
許清儀推開房門走了進來,躬身行禮,“拜見娘娘。”
玉幽寒坐在椅子上,雙腿交迭,詢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啟稟娘娘,葉千戶傳來消息,說她被派往南疆,鏟除蠱神教余孽。”許清儀說道:“據說是天麟衛指揮使親口吩咐,要求必須誅殺殷天闊。”
玉幽寒黛眉蹙起,“你說這是衛玄下的命令?”
“沒錯。”許清儀點了點頭。
“他連麒麟閣的事情都不管,怎么開始關心起蠱神教了?”玉幽寒不解道:“難道葉紫萼沒說清楚,那殷天闊身邊有宗師跟隨,不是她能對付的?”
“說了,所以又派了陳大人與她同行。”許清儀沉聲道。
“你說什么?!”
玉幽寒神色一怔,“陳墨也要去?”
許清儀面露憂色,說道:“娘娘,南疆實在太過兇險,上次陳大人就差點出事,您可得想想辦法,千萬不能讓他往火坑里跳啊。”
在玉幽寒眼里,區區幾個殘黨余孽,根本不足為慮。
她真正擔心的,是“與葉紫萼同行”這件事。
葉紫萼之前就有過前科,萬一賊心不死,在路上發生點什么,她豈不是又成了苦主?
想到這,玉幽寒頓時感覺自己頭頂綠油油一片…
“如果是衛玄下的命令,本宮還真不好插手,但也絕對不能放任這兩人獨處!”
“必須得想辦法做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