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跖捂著下半身,殺豬般的慘叫,在地上打滾。
龐大的身軀…也像山豬一樣,從地上的荒草中,碾出來一片平地。
大福給了他一下之后,鉆進草叢中,收了翅膀,甩開兩只大腳蹼,叭叭叭的朝著旁邊的樹林中沖去。
大福能有什么錯呢?
它唯一的錯,就是愛的數量太多、分量太重。
想要給這天下孤獨的雌性們一個溫暖的家。
為什么要破壞這個家呢?你們就不能加入嗎?
大福剛才沖起來的瞬間,也看到了那支車隊。
好鵝不吃眼前虧——福爺我去也。
這一次隨殿下出來的這些幕僚中,以曹先生為正、藍先生為副。
兩人在公主府中,都有朝廷敕封的官職。
藍先生進城去打前站了。
曹先生一直跟在殿下身邊。
看到獒犬和蒙跖相繼落敗,曹先生臉色大變,喝道:“保護殿下!”
三百甲士行動迅猛,瞬間將殿下的馬車護在了中央。
這三百甲士非同小可。
因為殿下在皇室中頗為受寵,這三百人乃是陛下專門從神機大營中抽調來,專門配給了殿下。
每人至少是九流!
身上的鎧甲都是匠物!
所佩武器,除了火銃之外,還有橫刀、長槍。
每十人一個小隊,還有兩面大盾、一門小炮、二十枚開花雷!
可以說是武裝到了牙齒。
三百人設一位“把總”,乃是五流武修!
而且是在和雪剎鬼的大戰廝殺中,晉升上來的五流。
絕非蒙跖這種貨色能夠相比。
甲士外面,則是公主府中的其他幕僚。
這些人雖然是“烏合之眾”,但也都是高水準的修煉者。
曹先生更是資深的四流,外界估算他最多再有三年,就能晉升三流。
而徐博三人,則是互相使了個眼色,徐博說道:“我等為殿下前驅!”
而后一起向著蒙跖慘叫的方向警戒前進。
另外兩位,一個是六流神修閭丘巖,一個是七流匠修孫壽。
許源在南交趾,不聲不響的五流、四流——而皇明年輕一輩稱之為“天驕”的標準,則是六流。
這個標準對于年齡的限制,還比較寬泛。
三十歲之下,都算。
如果是命修、匠修等,這個標準還可以放寬。
比如孫壽,雖然只是七流,但因為他是匠修,便有資格追求殿下。
甚至在殿下的那些仰慕者中,還是排名靠前的。
否則也沒資格陪殿下一起來交趾。
孫壽一邊走,一邊念念有詞,而后緊握成拳的左手張開來,一只“蝗蟲”從掌心里飛起來。
蝗蟲乃是一件特殊的匠物。
生著兩只巨大外凸的眼睛,視野極為廣闊。
飛上三十丈高空,便能將方圓五里之內的一切盡收眼中。
蝗蟲看到了,孫壽也就看到了。
這蝗蟲身上,布滿了拼接、縫補的痕跡。
并非是一件機關匠物,而是一件“血肉匠物”。
乃是孫壽用各種血肉料子,拼湊組合而成!
這種路子的匠修,慣會制造這種恐怖怪異的匠物。
而這種路子的匠修,就不能只是匠修,他們還得是丹修。
才能處理各種血肉料子。
所以孫壽其實是兼修兩大門,匠修和丹修,他都是七流。
雙七流、尤其是其中還有一門匠修,所以在北都中,人們對于孫壽評價,要高過了徐博、蒙跖等人。
不過孫壽這種血肉的活體匠物,女孩子們都敬而遠之。
殿下也一樣。
所以孫壽在殿下面前的時候,放出來的往往是精心修飾了的,小蟲兒、小獸之類。
縫補、拼湊的古尸、巨獸之類,從不敢拿出來。
這蝗蟲匠物一出來,立刻便發現了大福。
孫壽一指樹林:“在那邊。”
那蝗蟲便也跟著飛過去,俯沖進了樹林。
徐博和閭丘巖也都不喜歡孫壽。
這廝的那些匠物,總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但又不得不承認,戰斗中,這家伙真的很有用。
誰都會愿意成為他的隊友,而不是對手。
閭丘巖連打了三個噴嚏,從鼻孔中噴出來一大片“伶仃陰兵”。
這些伶仃陰兵只有四五歲孩童那么大。
每一只水準都不高,但是數量眾多。
每一只都細胳膊細腿,手爪尖銳、牙齒鋒利!
閭丘巖一聲令下,這數百只伶仃陰兵便潮水一般的向著樹林中蔓延而去。
閭丘巖哈哈大笑,指著孫壽道:“孫小手,咱倆賭一把,看誰先抓到那邪祟,五千兩銀子,如何?”
孫壽的兩只手極為靈巧,但天生比正常人要小了一些。
再加上他名字“壽”和“手”同音,就得了這么一個,有些羞辱意味的外號。
在北都中,一般人不敢當面喊他的外號。
但是閭丘巖和徐博,都是他的競爭對手,每天懟著臉大喊。
閭丘巖家里的營生,明面上是往來南北、販賣米糧。
實際上最賺錢的是賭場。
他家在皇明正州有十二家大賭場。
此外在扶桑、北建州,還有兩座最大的。
專做西番和雪剎鬼的生意。
閭丘巖從小就不學好,五歲就廝混在賭場中。
家族上下都以為這孩子廢了,沒想到十二歲的時候,他一帖藥引入門了,卻是在神修一道上極有天賦,家里就讓他來北都,憑借他擅長“吃喝嫖賭”的本事,結交北都權貴。
萬萬沒想到這家伙到了北都,決定:
何必要結交權貴?不如我們自己成為權貴。
殿下很不喜歡閭丘巖,但是老王爺喜歡。
因為閭丘巖是先“說服”了老王爺,再由老王爺領到殿下面前的。
閭丘巖對老王爺明言:若有幸能尚公主,家中將會分出兩成的賭場利潤,作為聘禮。
老王爺不缺錢,但老王爺仍舊貪財。
閭丘巖在殿下身邊,一副洗心革面的樣子,裝了兩個月就憋不住了,凡事都要跟人賭一把。
閭丘巖想明白了:自己跟殿下的好事若是能成,絕不會是因為自己“年少有為”、“前途遠大”之類,只可能是因為那兩成的利潤。
所以就不裝了。
他有的是錢,每次打賭都是五千一萬的喊價。
孫壽皺了皺眉,他很厭煩閭丘巖的這種作派,將暴發戶的嘴臉,演繹得淋漓盡致。
孫壽罵了一句:“賭狗不得好死!”
但是那血肉匠物已經追到了大白鵝身后十丈。
而閭丘巖的那一大群伶仃陰兵,還在百丈之外。
“賭了!”孫壽覺得這一局穩贏不輸,既然如此為何不賭?
閭丘巖家里的銀庫都裝不下了,據說每次銀庫的大鐵門,都需要兩名武修全力推著才能關閉,金沙還會從門縫里漏出來。
他們這么有錢,送一些給你孫爺花銷花銷也好。
“一言為定!”閭丘巖大喝道。
他的那些伶仃陰兵便忽然炸碎了,凝聚成了一片巨大的陰氣潮風,呼嘯著沖進了樹林,瞬間也逼近了大白鵝。
“哼!”孫壽冷哼,就知道你有詐!
不過孫壽也有后手安排。
那只“蝗蟲”已經猛撲了下去。
蝗蟲原本只有兩個手指大小,卻忽然渾身的血肉爆發式的增生、畸變!
轉瞬間就變成了一只看上去無比怪異、惡心的,類似于剝皮蝙蝠的怪異之物!
暗紅色的肉翼張開,寬達半丈。
全身滴著膿血,身下有四只尖銳的利爪。
口中卻是七八條細長的肉須!
肉須向外一吐,便張開了一張血須大網,要將大福整個罩進去。
大福早就發現了身后有一只大蟲子跟著自己。
大福一點也不著急。
吃蟲子這事兒,福爺在行啊。
它感覺到那蟲子沖了下來,正要回頭一口夾住吞了——沒想到那蟲子忽然變成了一團惡心的血肉!
大福“嘎”的一聲怪叫:搞什么?
這世上竟然有如此喪心病狂的人,連吃的東西也造假?!
大福雖然也吃邪祟,但是身后這東西,卻著實讓福爺倒了胃口,就不想吃了,轉頭來“呸”的朝那東西吐了一口口水,以表達自己的鄙夷。
孫壽催動自己的血肉匠物,爆發出了第二層形態——這是他跟在殿下身邊,專門鉆研出來的法門,將驚悚、惡心的血肉匠物,披上一層不那么讓女孩子反感的外衣。
孫壽對著閭丘巖得意一笑:“知道你們賭場喜歡做局坑人,但你沒想到吧,我也留著一手呢!”
至于說那大白鵝邪祟,剛才一撞就廢了蒙跖…三人其實都沒有放在心上。
蒙跖那個蠢貨,因為輕敵大意而落敗,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明顯是被那邪祟偷襲命中了要害,那邪祟的真實實力,應該就是能夠打敗那群獒犬的檔次。
孫壽認為,自己這件“得意作品”就算是不能滅殺了這只邪祟,至少也能纏住。
從賭局來說,至少是不會輸,最多大家打平。
可是他通過血肉匠物的雙眼,看到那只大白鵝忽然一回頭,竟然朝著血肉匠物吐了一口口水。
偏生血肉匠物正在高速俯沖,而那口水的速度居然也極快。
一下子就糊了一臉。
孫壽被惡心的不行,但仍就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直到他忽然失去了血肉匠物的視野。
然后緊跟著,他失去了對血肉匠物的感應!
“怎么回事?!”孫壽大吃一驚。
一只鵝的一口口水,毀了我一件得意匠物?
這合理嗎?!
閭丘巖本來黑著臉,以為這次的賭局自己輸定了。
他不心疼那五千兩銀子,他氣悶的是自己輸了。
但忽然就看到孫壽臉色大變,閭丘巖頓時明白事情還有轉機,便大喜吼叫著:“上上上!孩兒們都給我上!”
那一股淡黑的陰氣大風,便更加迅猛的朝著大福的方向沖去。
風頭前方,鉆出來幾顆猙獰的鬼頭,仿佛是它們在拽著整個陰風向前。
它們很快也看見了大幅。
同時看見了大福身后,摔在地上已經崩壞的血肉匠物!
用來煉造匠物的各個部分,已經分散開來,各自從匠物上脫落。
陰風席卷而過,大福還在前面快跑,孫壽也追了上來,看到自己的血肉匠物臉色又變了變:“好可怕的毒…”
血肉匠物已經崩潰。
按說會每一部分都各自詭變!
幾十只細小卻致命的邪祟滿地亂爬。
可是這些血肉料子完全失去了活性!
連變成詭異的活性都不存在了。
自己的匠物被“毒死”了,而且這毒素只是那只鵝的一口口水!
“這邪祟究竟是什么來頭?!”
大福不敢停下,它不怕身后的陰兵,也不怕追來的那三人。
但是更后面的那只隊伍,它害怕。
大福還很費解:那么多人呢,把我分著吃了,一人分不到一口肉,你們對我求追不舍,何必呢?
大福沖出了樹林,忽然轉彎往運河邊去了。
河邊不遠處,一座軍寨即將完工。
大福不是沒頭蒼蠅一樣亂跑,你家福爺是食腦的。
徐博三人在后面緊追不舍,然后看見大福猛躥了幾步,奮力的拍打起翅膀。
它那肥胖的身軀,勉勉強強的騰空滑翔,越過了軍寨高高的外墻…
徐博三人也追到了軍寨門口。
河道營的官兵厲聲喝道:“止步!”
墻垛后面,忽然有十幾名戰士冒了出來,拉開手中的強弓,對準了下面的三人。
這一營兵馬,都知道大福是許大人的寵物。
而許大人和咱們徐大人關系匪淺。
徐妙之正在營中和屬下們議事,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嘎嘎嘎”的叫聲。
徐妙之眼眸中閃過一絲喜色:許源來了!
眾所周知,大福是許源的跟屁蟲。
徐妙之急忙迎出來:“許…”
大福迎面飛撲來,險些撞進了徐妙之的懷里。
“許源沒來?”
“嘎嘎、嘎——”大福連連驚呼,意思是飯轍子沒來,但我差點被人做成了飯。
一名校官匆匆而來:“大人,外面有三個人,似乎是追著大福來的…”
徐妙之臉色一變,揮手道:“跟我出去!”
營門口,最囂張的閭丘巖正叉著腰,指著營兵們大罵:“快把那只邪祟交出來!”
“知道小爺是誰嗎?”
“得罪了小爺,把你這營寨拆了!你這一營的番號,也給你撤了!”
徐妙之正好聽到了最后這一句,氣的嬌軀顫抖:“好呀,我還真不知道你是誰,但這河道營,乃是奉龍王旨意組建,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撤了我們的番號!”
閭丘巖也意識到,牛皮吹大了。
徐博看到那只大白鵝,狐假虎威的躲在那女將身后,對自己三人擠眉弄眼,已經意識到事情不對頭了。
“先將情況回報給殿下。”
徐博后撤,留下這句話,然后飛快原路返回。
閭丘巖和孫壽就不能走了,但也退后了一些,氣氛不再劍拔弩張。
閭丘巖嘴上還不服輸:“那娘們你等著,一會兒就讓你跪下磕頭!”
不多時,殿下的車駕來了。
曹先生看到軍寨,知道不亮明身份今日必定不能善罷甘休。
他主動上前,淡淡道:“那位將軍做主?請出來說話。”
徐妙之上前:“運河衙門,河道營,占城守備徐妙之!”
占城守備是徐妙之的新官職。
這軍寨建好了,她今后便會統領這一營河道兵鎮守此地。
真正的目的乃是鬼巫山,但這是一盤大棋,知道內情的人并不多。
曹先生點了點頭,亮出了自己的牙牌。
徐妙之一看那牙牌臉色就是一變。
“開寨門,請這位大人進來。”
曹先生進了軍寨后,對徐妙之一抬手:“一旁說話。”
徐妙之和他避開眾人,曹先生低聲道:“殿下尊駕便在外面的馬車中。
你包庇的這只邪祟,冒犯了殿下,該怎么做你心里有數。”
徐妙之非常被動,細膩的俏臉上滿是凝重。
她對北都中的情況是有所了解的。
而外面馬車中,那位“睿成公主”更是大名鼎鼎。
別說她徐妙之了,就算是整個徐家也得罪不起。
可是真要把大福交出去?
徐妙之咬了咬銀牙,問道:“曹大人,這鵝不是邪祟,它叫大福,乃是祛穢司占城掌律許源的寵物,頗有幾分神異。
末將可否問一下,它是如何冒犯了殿下?”
曹大人皺起了眉頭,不悅道:“徐將軍,殿下一向不喜歡仗勢欺人,但區區一只鵝,你真要駁了殿下的面子?”
再神異它也只是一只鵝!
曹先生沒有說謊,殿下想來愛惜羽毛——主要是因為槿兮小姐名聲極佳,殿下要跟槿兮小姐較勁,名聲也不能差了——但殿下畢竟是殿下,是整個皇明圣眷最隆的公主。
不愿仗勢欺人,但更不能不被尊重!
曹先生日常處理公主府內外諸事,也是非常謹慎。
但這次,他是真覺得徐妙之過分了!
徐妙之抱拳躬身:“末將絕無對殿下不敬的意思,只是…大福它不是一般的家禽,也并非普通玩物,請曹大人引薦,末將想面見殿下,向殿下解釋此事。”
曹先生面色變得冰寒,冷冷道:“你叫徐妙之,羅城徐家的人吧,你爺爺是徐建臣?”
徐妙之:“正是。”
曹先生對朝中的事情很熟悉:“你大伯徐泰誠…兩年后有希望入兵部為兵部尚書。”
徐妙之全身一震。
曹先生這句話的殺傷力太大了。
大伯徐泰誠是徐家目前的旗幟。
兩年后那一步,對于徐泰誠和徐家來說都至關重要。
睿成公主恰恰有“不能成事、但一定能壞事”的能力。
徐妙之的志向不在相夫教子,所以當初才利用了朱展雷。
她對許源有好感,也是因為許源能力卓著、并且志向遠大,不像朱展雷那樣不求上進。
徐妙之所期望的,是互相幫扶,能夠在仕途上風雨相伴、同步前行的伴侶。
可如果大伯的這一步上不去,徐家仍舊要被困在邊陲之地的交趾。
許源…眼看著就要進入總署了。
她將跟不上許源的腳步。
她同樣也不愿意,自己成為伴侶的拖累。
她敢愛敢恨,但也有自己的驕傲。
曹先生說完那句話,便冷冷的看著徐妙之,相信這位年輕的女將軍,應該知道怎么抉擇。
徐妙之慢慢低下了頭。
片刻之后,她才重新抬起頭來,目光已經變得堅定:“皇明內外皆言:睿成公主不如槿兮小姐,我遠在邊陲,本不明白天下人為何由此論斷。
現在,我明白了,睿成公主的確不如槿兮小姐!”
曹先生勃然大怒:“無知狂徒!你們徐家就永遠窩在這濕熱毒瘴之地吧!”
徐妙之既然已經有了決定,便也不再留什么情面,冷冷道:“那就等兩年后,再看是睿成公主壞了我大伯的差事,還是槿兮小姐幫我大伯當上兵部尚書!”
曹先生滿臉鐵青,拂袖而去。
徐妙之沒什么復雜的內心斗爭,也不是想明白了什么關鍵,她只是實在做不出出賣“朋友”的事情。
她說兩年后,徐家要依靠槿兮小姐,那只是賭氣的話,故意給曹先生難堪。
徐妙之很清楚,監正大人從不插手朝堂。
槿兮小姐更不可能幫大伯去運作兵部尚書的位置。
她嚴詞拒絕了曹先生,不肯交出大福——說狠話的時候真的很解氣,但曹先生走了,徐妙之頓時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泄掉了一大半。
一個人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感覺今日營中的風,都有些蕭索了。
大福搖搖晃晃的走過來,湊到徐妙之身邊,昂昂的輕叫了兩聲。
徐妙之擠出一個笑容,抬手揉了揉大福的頭。
大福沒有躲閃。
今后,除了槿兮小姐之外,大福愿意親近的女子,又多了一個。
“沒事了。”徐妙之對大福說道:“你呀,以后要小心一些,別再亂跑惹事了。”
曹先生從營中出來,臉上的怒容壓抑不住。
殿下在車內問道:“他們不肯交出那邪祟?”
曹先生在車門外,低聲將情況說了,然后咬牙道:“殿下,還請暫時忍耐。咱們這就進城,然后發公文給麻天壽,他手下的人對殿下不敬,麻天壽必須給個說法。”
曹先生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憤怒。
其實還有另外一個選擇。
這一營兵馬窩藏邪祟,以兵馬對抗公主,形同造反!
殿下隨行的三百甲士,完全有能力攻破了這營寨。
也算是師出有名。
但那對殿下的名譽不利,而且很可能會在朝堂上掀起軒然大波。
為殿下考慮,曹先生還是勸她暫時忍耐。
但車中的殿下關注的重點有些奇怪:“你是說,那東西是那個許源養的?
他養的一只鵝,就能殺敗六流武修,讓徐博三人束手無策?”
曹先生一愣,殿下問這個做什么?
“正是。”
車中,傳來殿下的一聲含義莫名的輕笑:“呵!”
曹先生還在猜測殿下心意的時候,殿下的命令已經傳來:“圍了這軍寨,然后派人去占城,命許源過來謝罪。”
許源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回山合縣了。
大福找不到了。
許源知道這廝偶爾會自己溜出城去,也沒有太擔心:“等一等吧,明日再走。”
結果不到半個時辰,老秦飛奔而來,因為太過緊張,堂堂武修在門檻上絆了一跤,一頭栽進了許大人的值房。
腦袋把地面鋪的磚,撞碎了幾塊。
許源不悅道:“出了什么事,如此慌張?”
老秦手里舉起一面牙牌,聲音有些發顫:“公、公主來、來了!”
牙牌是藍先生的。
正面刻著“睿成公主府”,背面則是“司丞藍翦”。
要說大人物,老秦也見過了馮四先生、槿兮小姐等。
可對于皇明子民來說,皇子、公主那真是不同的。
那是真的天潢貴胄啊。
對于朝堂上的那些官員來說,內閣輔臣的分量,肯定比一般的皇子、皇女更重。
但對于老秦這些對于朝堂并不了解的人來說,皇家的人顯然是更有分量。
而且,老秦惶恐說道:“那位藍先生,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來勢洶洶…”
許源疑惑地看向了嚴老,嚴老也是茫然:“睿成公主?老夫倒是聽說過。
她雖然不是陛下的女兒,但她是最受寵愛的一位公主。”
不是皇帝的女兒,還能被封“公主”,已經說明了問題。
“可這一位…怎么會忽然從北都跑到咱們占城來?”
許源拿著牙牌,邁步而出。
藍先生喜歡穿藍衣。
他是個文修,但生的高大魁梧,獅面闊口,脖子很粗壯,胡須濃密,一看就是個脾氣暴躁的人物。
他的行事風格和曹先生截然相反。
他帶著幾個幕僚先行進城,遵從殿下的意思不要驚動地方,因而尋了一家僻靜雅致的客棧,整個包下來。
但是這樣的客棧往往都很高端,占城里本就不多。
他找了一上午,才在北城找到了一家。
這個時候,藍先生還不知道這地方…距離斜柳巷很近。
他正在跟客棧的東家商議,撤走店里所有的下人,公主便派人來了。
藍先生一聽,居然有畜生敢冒犯殿下,立刻便丟下手頭的事,直奔占城署而來。
到了衙門口,便把自己的牙牌砸到了老秦的臉上,大聲喝令:“讓許源滾出來!”
老秦連滾帶爬的進去報信時,藍先生便大馬金刀的往衙門前一坐。
來往的人都瞧見了。
許大人今日這是沖了煞?犯了太歲?
怎地上午挨了一頓罵,下午又有人堵門?
占城署的校尉們憤憤不平,卻又畏懼藍先生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許源來到衙門口,校尉們有了主心骨,立刻迎上去:“大人!”
藍先生毫不客氣道:“你便是許源?”
“正是本官。”
藍先生大手一揮,吩咐隨從:“拿了!”
他身后的幾個幕僚便一擁而上,兇神惡煞探手去抓許源的臂膀。
“哼!”許源一聲冷哼。
那些人忽然覺得手上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道,等是被震得跌飛出去!
“哎喲…”
四個幕僚從衙門前的臺階上摔下去,一時間慘叫連連。
而許源只是抖了一下肩膀。
但這一抖,卻是《斗將法》的“霸王卸甲”。
藍先生帶來的這些幕僚、門客,不過是六七流的水準。
許源出手卻是四流武修的實力。
這些人不斷被震飛出去,而且或是手腕脫臼,或是直接小臂骨折!
藍先生雙眼一瞇,交趾小小的一個掌律,有如此本事?!
他們一路乘船而來,還不曾聽說過許源的事跡。
“好狂…”藍先生剛開口話還沒說完,已經被許源毫不客氣的打斷:“你這公主府司丞,幾品官啊?”
藍先生一愣。
他這個司丞是正八品。
曹先生的“家令”是正七品。
但他們是睿成公主的家臣,在北都中,便是六品、五品的官員,遇到了他們,也要躬身賠笑,稱一聲“大人”。
但許源不買他這個賬:“區區八品,憑什么在七品的本官面前耀武揚威,還敢狂言拿下本官?!”
藍先生是個脾氣火爆的耿直人,登時就不知該怎么回答了。
只好就事說事:“你養的畜生冒犯了公主大人!”
許源立刻就明白了:大福惹禍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藍先生怒氣沖沖,將城外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以公主府的人角度看來,那當然是大福的各種不是。
這種畜生還要養?合該殺了下大鐵鍋燉之!
但許源冷笑不止:“公主門下都是廢物嗎,那么多人抓不住一只鵝?”
藍先生臊了個滿面通紅。
這會兒也有些回過味來:徐博你們四個簡直廢物啊!
虧你們在北都,人人敢稱天驕,連一只家禽都抓不住?
他也有點后悔了,不該大張旗鼓在署衙門口興師問罪——這也不是啥露臉的事兒啊。
許源擺了擺手:“走,跟本官一同出城去看看。”
藍先生硬撐著,哼了一聲:“冒犯了殿下,罪不可恕,你就等著朝廷降罪吧!”
許源要出城,署衙里校尉們呼呼啦啦的都跟出來。
許源往后一看,黑壓壓一片,過百之數。
“去這么多人干什么?”許源呵斥了一聲,然后點了幾個人:“小八、紀霜秋,還有老狄,帶上兩隊兄弟跟著,其他人老實在衙門里呆著。”
其余人只好留下,他們都很想跟大人一起去,為大人壯一壯聲勢。
藍先生在一旁暗忖:這年輕的掌律,倒是頗有威望。
雙方會合一處,藍先生身后的幕僚仍舊是呻吟不止,跟許源身后的兵強馬壯一比…藍先生只覺丟人現眼!
“閉上你們的嘴!”他丟出一葫蘆藥丹。
那四人吃了,藥效立刻發揮,這才不鬼哭狼嚎了。
等到了城外,尋到了殿下車駕所在,藍先生先上前來到馬車旁:“殿下,罪臣許源帶到。”
“上前來。”馬車掛著一道珠鏈。
這是真的用小珍珠穿成簾子。
許源不卑不亢上前,抱拳沉聲道:“屬下祛穢司占城署掌律許源,拜見睿成公主殿下。”
心里面,也在飛快思考,怎樣才能救了大福的鵝命。
馬車內一片安靜,許源隱隱約約感覺到,車內那道身影,似乎是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