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國西南,裕州。
裕州在連州以東五百余里,顧經年傍晚在此歇腳時還想過自己追過頭了,沒想到裴念日行六百余里,可謂去意甚堅。
黎明時分,鳳娘趕了回來。
她翩然落在客棧閣樓的長廊處,目光看去,紙窗上能看到屋內的剪影。
顧經年的側臉十分立體,一眼便能認出來,只見他俯下身,給裴念掖了掖被子,之后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大概是深深看了裴念一眼,接著有個輕輕的搖頭動作,站起身的姿態有些果絕。
鳳娘也就這般在屋外看著,很快,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顧經年走了出來。
一見鳳娘,很明顯的,顧經年眼眸中多了幾分柔情。
兩人正是食髓知味的時候。
“回來了?”顧經年上前,握住鳳娘的手,問道:“累不累?”
鳳娘卻是將手抽了出來,含笑看著顧經年,眼神頗有考量之意。
“怎么?”
“沒怎么,在看你心亂了沒有。”
顧經年問道:“那你看出什么了?”
“以前覺得你孤高淡漠、冷峻無情。”鳳娘微微笑道:“如今看來,分明是個多情種。”
顧經年回頭看了眼屋內,問道:“吃醋了?”
“沒有。”
鳳娘應了,轉身回屋去歇著,走過長廊,推開屋門。
顧經年跟著入內,手指輕觸蠟燭,點亮了燭火,動作瀟灑,側臉在燭光的映照下依舊英俊奪目。
鳳娘看著這一幕,卻問道:“你跟來做甚?”
今日清晨兩人還一同在榻上醒來,濃情蜜意。相比起來,此時她語氣已是十分疏遠。
顧經年遂道:“我屋里還躺著裴念,不跟來,我去哪?”
“管你去哪。”
“果真吃醋了,我找她回來,只是因為…”
“顧經年,你不會是覺得,我想與你成親吧?”
鳳娘忽然打斷了顧經年的解釋,這般反問了一句。
顧經年聞言錯愕,他并未想過這個問題,只知近日自己是真心對待鳳娘,遂問道:“你想嗎?”
他語氣認真,鳳娘卻是“噗嗤”一下掩嘴笑起來。
“當然不想。”
她毫不猶豫地答了,接著又道:“我們青鳥一族,沒有成親這一說。還有,你連我活了幾歲都不知道。”
顧經年道:“我…”
“別與我解釋。”鳳娘用手指壓在顧經年嘴唇上,道:“你不必與我解釋太多,會顯得你為我著了迷,那便無趣了。我也沒有吃裴念的醋,以前你倆睡在一個屋子里,我想要搶你,可若真讓我搶到手了,我便沒那么喜歡了。”
這一番話,像是給干柴烈火澆了一盆水。
偏偏,鳳娘說罷,還對顧經年抿唇一笑,風情萬種。
顧經年不由湊上前想去抱她,她卻是撤了兩步,手一推,躲開了。
“走開。”
“你若是生氣了,聽我解釋。”
“說了不必解釋。”鳳娘道,“我今日是真不想,飽了,想必得消化一月,我這半老徐娘的田,捱了不住你那風華正茂的牛。”
她語氣雖然調笑,動作卻是堅決,不由分說將顧經年推出門去。
將門拴上,她又走到窗邊,透過窗縫往外瞧,見顧經年在星光中站了好一會,終究是轉身走掉了。
鳳娘遂笑了笑,松了一口氣。
她頗為擔心因為歡好一場,顧經年便成了黏人精,她便又多一個拖累。
如今看來,自己沒看錯人,他果然不是滿腦子只想著女人的窩囊廢…那便下次想嘗他滋味了再說吧。
至于現在,哪怕顧經年有些失落傷心,就當是她幫助這少年人變成為真正的大丈夫吧。
“男兒要成長,豈有不被女人傷的?”
鳳娘自語了一句,打了個哈欠,衣服也不換,往榻上一躺,蜷著身子就睡下。
她沒騙顧經年,確實是折騰累了。
夜色清冷。
顧經年在樓梯上坐著,琢磨了一會,大抵明白了鳳娘的心意。
簡單來說,她只想與他玩玩。
確實有些無所適從,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至于總沉溺在這兒女情長中,想通了也就是了。
風吹過,冷嗖嗖的,顧經年遂站起身來,準備去看著裴念。
恰好此時,苗春娘回來了,手里提著個燈籠,推開客院的木柵欄進來。抬頭見了長廊上的顧經年,開口想要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卻又忘了。
她于是滯愣了一下。
“嫂子回來了。”顧經年道,“有話想說?”
“我…”
苗春娘搖了搖頭,道:“沒有。裴念昏過去了,我來照顧她吧。”
“我來吧。”顧經年道,“嫂子想必是累了,早些歇息吧。”
苗春娘看著顧經年走過長廊,偏頭思索了一會,依舊想不出方才想要說什么。
那邊,裴念的屋中,琴兒正坐那看著她。
聽得推門聲,琴兒回過頭,見顧經年來了,疑惑地偏了偏頭。
“你去歇著吧。”顧經年道。
“哦。”
琴兒倒是想問他與鳳娘之事,但她懂得怎么當好一個婢女,忍住了。
裴念還未醒來,顧經年便抱著被子到躺椅上睡下。
很快,他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屋中燭火漸熄,裴念的睫毛動了一下,卻沒有睜開眼。
在她腦海中,她看到了一個身影。
像是做了個夢,卻比夢更加清晰、真實。
待那身影近前,顯出一張驚艷的臉,裴念便道:“厲副指揮使?”
厲霜云笑著柔聲問道:“沒有我的命令,你怎么能擅自決定回瑞國呢?”
裴念沒想過要在夢里稟報公務,滯愣了一下,還是道:“我的身份很快要暴露了。”
“沒關系的。”厲霜云安慰道:“要暴露你身份的是顧經年,你只要穩住他就好嘛。”
“我穩不住他。”
“那我幫你。”
“不用。”裴念終究意識到了什么,問道:“你在我的身體里?你出去。”
“可我救了你兩次啊。”厲霜云帶著些委屈的語氣,又道:“我可不欠你的,你們父女犯了國法,我提議讓你將功贖罪,又施法保你性命。你不謝我便罷了,卻對上司如此吆喝?”
“你在拿我爹威脅我嗎?”
“可不是我。”厲霜云道:“宋指揮使要你繼續待在顧經年身邊,等你立功而歸,朝廷自然會重賞你與裴無垢。”
裴念道:“我不明白,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你們異能強大,還有什么一定要我做的。”
“你能讓顧經年破界啊。”
“破戒?”
裴念不明白。
厲霜云也不需她明白,走上前兩步,湊近了裴念。
四目相對,她微微一笑,裴念本就微弱的意識再次昏睡過去。
而客棧的屋中,裴念的睫毛再次抖動了兩下,睜開眼,醒了過來。
光線昏暗,她的眼睛卻很明亮,帶著迷人的笑意。
顧經年睡得很沉。
他近來很折騰,偏偏思緒又有些亢奮。
睡夢中,一會夢到他踏破汋京,斬殺瑞帝,救出阿姐,一會又夢到鳳娘迷離的眼,豐潤的唇。
正情緒高漲,忽然,有一具溫軟的身體抱住了他。
他遂自然而然反手抱住她。
一開始,兩人什么都沒說,只是感受著對方。
她的發絲輕撓著他的臉龐,又被呼吸吹動,呢喃細語傳入耳中,他們隔著薄薄的春衫蹭著對方。
顧經年漸漸感到了熟悉,他對她的身體,比鳳娘還熟悉,因為與她同榻而眠過更多次。
他遂停下動作,道:“是你?”
“別說話。”裴念的聲音輕柔,用力抱著了顧經年,堵住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