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皆白。
神京內外雖有無數人匍匐敬拜,但也有許多人駐足舉首。
此時城外誦經之聲沖天,解開屏衣衫上披著干透的爛泥巴,他看了看左右,便見天地蒼茫,盡是拜伏在地的癡苦之人,但猶有許多人不受大光明所侵。
“世間高人何其多也,然則能一往無前,向死而生之輩卻少。”解開屏所修寂滅法相,最擅靜心,是故知曉擯棄佛光亂心之法有多難,故而也知曉遠近有數不清的高人。
獨孤亢緊緊站在解開屏身邊,他抬起頭,茫然看天,只見佛相儼然,光照四方,而那一縷星火飄來蕩去,分明已不得自由。
“姐夫,你可別讓三小姐和青青姐守寡啊!”趙縈兒躲在解開屏身后,一個勁兒的祝禱,嘴里也不知在說些什么亂七八糟的話。
“阿彌陀佛。”忽的一道誦佛之聲在三人身后響起,繼而便聽有人道:“孔雀尊者,了空大師,別來無恙乎。”
解開屏和獨孤亢轉過頭來,便見一個著緇衣的俊俏和尚,正兩手合十,面上還笑吟吟的,仿佛天上的大戰也不在他眼中。
“覺生賊禿?”解開屏近來跟林宴打了不少交道,也學了些林宴的口頭禪。
來者正是覺生和尚,當初蘭若寺之變時,覺生外走,不知蹤跡,卻沒想到竟來到了這里。
此人來歷不凡,儒釋道皆通,佛法修為更是深厚,據傳與應如是的亡姐頗有交情。
“阿彌陀佛。”覺生微微一笑,還朝趙縈兒合十垂首行了一禮。
趙縈兒這會兒已經瞧出解開屏有能耐,她便趕緊躲在解開屏身后,卻也不說話。
“這是蘭若寺覺生大師,在平安府一地是名氣極大。”解開屏耐心的給趙縈兒和獨孤亢介紹,還不忘拉了拉獨孤亢,說:“說起來,覺生大師是覺字輩,論起來要喚你一聲師叔。”
獨孤亢才不敢認,只惶恐的回了一禮。
解開屏是跟覺生打過交道的,當初還曾被覺生追逐許久,他這會兒也不來害怕,只抬手指了指天,問道:“師兄也是來見武人證道的?”
“當初見識了李道長劍鋒,本以為可朝聞夕死。沒曾想如今再現高人,小僧自然是要瞻仰一番的。”覺生和尚語氣緩緩,微笑道:“小僧還帶來個消息。”
他看向獨孤亢,道:“當初尊師借風證道,雖難比光明圣王和無生羅漢,可到底跨入上品。如今尊師就在光明圣王麾下,業已到了神京。”
“智通…”解開屏聞言一怔,當初李唯真劍斬無生羅漢,智通借此證道三品境,而后被自在佛接應而走,就沒了聲息。
可沒曾想,竟也來了神京。
這般一來,那青光子身后還潛伏著一位三品羅漢。
諸人抬首看天,但見星火細微,在大光明之下幾已不可辨,分明是未占上風,若是暗處的智通再出手,怕是更為艱難。
解開屏和獨孤亢見識過孟淵與獨孤盛的大戰,雖不知孟淵化生之火的究竟,但也能感覺出大概是極難熄滅,越戰越勇,乃至于百折不滅之火,可彼時到底與此時不同,武人殺一三品羅漢證道,可若是兩位三品羅漢齊出,便又是一番景象了。
“你們擔心什么?”趙縈兒莫名的很有自信,“姐夫能娶倆,不能殺倆么?”
解開屏才沒心思跟趙縈兒多扯,當即就打定主意,“師弟,咱得去告知孟飛元,讓他有所提防才是!你看管趙施主,我去城里尋人!”
“不如我去!”獨孤亢也明白過來了。
“小僧愿意照看這位女施主。”覺生和尚道。
眼見如此,解開屏和獨孤亢正要出發,忽見一道紅光落在二人身前。
來者身子藏在紅色斗篷之上,頭上戴著斗笠,也不知樣貌美丑,但看其身量,比趙縈兒矮了許多,好似沒長大的孩子。
“不必去了,看他造化就是。”獨孤熒背對諸人,淡淡出聲。
眼見獨孤熒忽的露面,獨孤亢嚇得連連后退,竟已站不穩了。
倒是解開屏跟獨孤熒有幾分交情,他穩住心神,就問道:“施主的意思是他已經知道了?”
獨孤熒人在紅斗篷之中,面目也被斗笠遮住,道:“他知道不知道已不重要,他既已踏上了這條路,能救他的人只有他自己。成則成道,不成則化為飛灰。”
說著話,一嬌小白皙的手掌從斗篷中探出,微微抬了抬斗笠,露出一張乖巧卻沒什么表情的臉蛋,雙目誰也沒看,只是稍稍打量了一番趙縈兒,把趙縈兒嚇得目瞪口呆后,才又抬首看天。
“熒施主,她是趙縈兒,聶延年故友之女,跟孟飛元不熟。”解開屏最有眼力勁兒,他趕緊笑嘻嘻,“這些日子施主去了哪兒?怎么一直沒見呢?孟飛元自域外回歸,路上時常念起施主…”
話沒說完,似是感受到了些許殺氣,解開屏摸著光頭打了個哈哈,乖覺的閉上了嘴。
“阿彌陀佛。”覺生和尚上前,看向解開屏和獨孤亢,問道:“兩位曾在青光子座下潛修,不知可有高見?”
“沒有。”獨孤亢跟隨青光子的日子不長,真容都沒見過,只知道害怕,不知如何克制。
“上師雖號光明圣王,可是最愛藏身無光陰影之中,于暗中謀劃,于暗中出手。”解開屏還是有見解的,他指了指天上佛相虛影,“此時此刻,上師或在高天之上,或在九幽之下,只以大神通顯露法相,不僅讓孟飛元出了手,還將神京內外觀戰之人全數引了出來。”
“那師兄覺得青光子會隱匿在何處?”覺生和尚又問。
“我要是知道,我就是上師了。”解開屏沒好氣的攤手,“上師此時耗孟飛元氣力,又見無人來幫孟飛元,顯然是都在等孟飛元能否借上師破境。依小僧來看,怕是孟飛元快要尋到上師氣機,而后就要開天門,燃血肉,成最后一擊了。”
“阿彌陀佛。”覺生和尚聞言,他抬頭看天,不再言語。
“那咋辦呀?”獨孤亢膽子最小,跟解開屏學的養氣功夫也全然沒了用,額上汗如雨,茫然又無措。
獨孤熒似對孟淵極有信心,她也不說話,只是一個眼神,就讓獨孤亢緊緊閉上了嘴。
那趙縈兒本還想問一問紅斗篷的來歷,見狀也不敢再說,只能呆呆的抬頭看天,嘴里呢喃了幾句什么姐夫必勝的無聊話語,就又分了心,一邊摸著下巴,一邊偷瞧獨孤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