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達?”康大寶語氣里頭有些疑惑,蓋因這位本應寺佛子近些年深居簡出、鮮有露面。
外間許多事情,都是常伴其身側的那位明妃及那名閹奴處置。
如不是此番聽得費晚晴當面提起,康大掌門或都要忘記了還有這么一號人物客居在秦國公府。
“卻不敢言相熟,但多少也算得有些交情。認真算起來,某家卻還欠他一份人情。敢問內妹相問這位佛子,又是有何要事?”
費晚晴聽得此言,面上倒是未有什么失落之意,只是又柔聲言道:
“葉涗老祖聽得大雪山上每逢冰璃玉蓮生成之時,這靈物周圍,亦有摩尼寶葉生出。想來多年下來,本應寺諸位高僧定有所藏。
這摩尼寶葉乃修士靜心養性所需珍品,外間卻難尋得,便連萬寶商行之中,亦也鮮見十分。遂葉涗老祖便想請姐丈相詢尕達,看看能不能換得幾張。”
“靜心養性?”康大寶將費晚晴這話咀嚼一陣,肚子里頭便有疑竇漸漸生出。
若說那冰璃玉蓮,他康大掌門自是如雷貫耳。
要知依著他康大掌門如今眼界,經手的高階靈植沒有百種也有八十。尋常珍物自然已難入他眼。
可這冰璃玉蓮的名號在他腦海里頭,卻還是不改響亮。
外間早有定論:此蓮乃仙朝密宗祖庭本應寺的鎮寺之寶,非比尋常。這冰璃玉蓮便扎根本應寺寺外冰髓谷中,引六欲寶泉而生。
泉眼周遭布有九轉梵音陣,陣眼由三位金丹伽師輪值誦咒護持,便是方丈之外的各位禪師親至,亦也需得持有印信,方才能得近前一觀。
之所以要害若此,自是因了冰璃玉蓮,正是成嬰丹六大煉法其中之一的首要主材。
傳聞中這靈根需得以晨露拌《大悲咒》經文澆灌,百年才孕出一枚青蕾,再歷千年方得綻放。
綻放時花瓣如冰凝玉琢,泛著淡藍靈光,瓣心嵌一點暖玉似的蕊,稍離六欲寶泉半刻,靈氣便會散逸大半。
若采摘時辰稍差一些,便連連花瓣都會化作冰屑,半點靈韻不留。
依著坊間傳言,本應寺甚至專為這株靈根定制了一柄四階靈寶好做采摘之用。且每逢冰璃玉蓮成熟之際,還要專門請一位禪師來做押陣,當真是貴重十分!
是以外間雖傳其名,但便連十之八九的元嬰真人亦未見得實物。依著康大掌門自忖,這靈物除卻本應寺之外,或就只有玄穹宮或太一觀中還能存得些許。
至于費家人真要相求那摩尼寶葉,比起冰璃玉蓮的名頭卻要矮上太多太多。
至少依著康大寶現下見識、卻也未曾聽得過費晚晴所言那摩尼寶葉又是何珍物。
且他康大掌門也不覺已然結嬰失敗、陽壽未剩幾載的費葉涗還有閑情來做養性功夫。
亦就是說,如若這摩尼寶葉真就是費葉涗所求,那其中緣由絕不似費晚晴所言這般簡單,定有隱情才是。
且潁州費家兩位經年宗老,費東古、費東文都在鳳鳴州相佐費南応,他二人便算在整個大衛仙朝的上修之中,亦也算得出眾人物。
更有潁州費家這塊牌子來做背書,如若真要求那摩尼寶葉,難道不比自己與尕達那點兒微末交情好用?
“這葉涗老祖專門要費晚晴來做舍近求遠之事,當是不愿讓有心人曉得他求請摩尼寶葉一事?
是想著從我這里多隔上個一層,總要少些風險?如此說來,那這事情的分量豈不是又顯得重了許多.”
不過念著眼前這妻妹與自己畢竟不甚相熟,這事情如若干系著潁州費家族中大事,不愿得與自己和盤托出,卻也是情理之中之事。
換句話言,依著費晚晴這新晉上修的身份,未必就是故意欺瞞他康大寶。畢竟便連她自身,或都不曉得費家二位老祖囑托內情。
是以康大掌門未再多問費晚晴費家人求這摩尼寶葉到底用途、只是頷首應了:“既是二位老祖親言吩咐,那待得過些時候,某家便就再去趟鳳鳴州、好見一見那尕達相詢。”
“晚晴多謝姐丈。”
“見外了不是,都是自家事情、何言謝字?”
二人客氣一陣,便就無話。費晚晴告辭下去尋費疏荷說話,康大掌門則是取過一張靈帛,在上頭提筆寫道:
“與佛子久未晤面,時念之。擬近日登門一敘,恐擾佛子俗務或清修,未審此時合宜否?盼賜數言示知,好”
寫到這里,他筆觸倏然一頓。
本應寺這佛子在秦國公府都已待了近一甲子年月,除去當年西南之役時候,幾未有過動作,這事情不消細想便覺古怪。
且又有慧明禪師珠玉在前,這些釋修暗地里是不是在搞什么名堂,康大掌門卻還真有些捉摸不透。
念得此處,他便收了案上靈帛,用一雙粗手將手頭大小事宜按個掐算一遍,確認過無有遺漏過后,這才將段安樂喚來交待一番,即就孤身往鳳鳴州行了過去。
別過康大掌門過后,費晚晴便揣著心事落回了費疏荷的青菡院中。
此時這院中除了些婆子、丫鬟之外,不光康大掌門能做修行的四子一女、一妻二妾悉數到齊。
康大掌門的長媳費氏、嫡媳韓氏、三媳勾氏、四媳乜氏以及十來個已然入道的男孫女孫,亦都跟著大人在此拜見祖母。
其中長媳費氏過門最久,她原是費家疏宗出身,不過后頭不知為何緣故,她這一支竟被潁州費家一嫡脈堂口納了回去。
且現下也已筑基,除了幾粒筑基丹外,卻未費得什么資糧。論及資質,卻要比費疏荷這姑母兼婆母好上不少。
且或是因了小宗出身,身上亦也未染什么驕矜之氣,多年來侍奉舅姑、治理家業皆都稱職十分,費疏荷自然愛之。
至于嫡媳韓氏,自是費疏荷心心念念了過百年的玉昆韓氏之女。
四十年前,康昌晞于兩河道平叛時候終于與耆鼉黿合力斬得假丹入帳。不止是親勛翊衛羽林郎將束正德發文授獎,其當年于玉昆韓家那樁婚事卻也有了眉目。
因了康大掌門在西南之役過后名聲大噪之故,韓寧月當其時候也比過去要上心許多。
韓寧月到底是真人血裔、又是將來的巨室主母。且康昌晞才情業已算得出眾、還又是有些份量的重明宗掌門之子。
是以多番相看之下,玉昆韓家一眾耆老到底未有多做為難,便就于家中遴選了一名嫡女出來。
康大寶從前也未想過真能與韓家這類天下名門搭上干系,但這老妻的夙愿真就達成過后,他心頭若說欣喜之情卻是不多,反還有些惴惴不安。
不過他雖不安,卻到底還是在陽明山為嫡子風光大辦了一場喜宴。
玉昆韓家這天下名門的面子頗大,莫看不過是遠在黃陂道的一樁兒女輩婚事,但卻有十余家元嬰門戶遣使來賀。
仍落在秦國公府擔著差遣的戴縣許家嫡子、諮議參軍許靈芝;遼原媯家庶長、執仗親尉媯白夫;葬春冢道子、錄事參軍沙山等人更是親自攜禮來賀、給足顏面。
宴席中有經年金丹甚至發了感慨,直言這樁婚事卻是黃陂道千余年未得盛況。下一次見得,或又要再過千年。
不過當年玉昆韓家是嫁了嫡女入了重明宗不假,但卻不意味著康昌晞在其岳家便就有了分量。
也就是在其近些年成得金丹過后,這韓氏才有了幾房親戚來做走動。
比起長媳、嫡媳,康大掌門的三媳勾氏、四媳乜氏,卻是出自山南道的兩家小戶。乜氏家中尚有丹主坐鎮,勾氏家中甚至只得一位真修家主。
這等資質能入得康家,自是因了二女資質俱都頗好。其中勾氏甚至還是殊為鮮見的單靈根,而今修為都已不比得了名師教導的康令儀稍差。
這是因了本來依著費疏荷所想,她這三子、四子于修行上頭本來便就難有建樹,還不如早早成親、好為重明宗康家添些新血。
納了些資質上乘的小戶之女回來,或還能早些誕得屬于康家的麒麟兒出來。
不過費疏荷從前倒未想得,費晚晴在潁州時候教導自家這些庶出子女居然這般用心。不然便算康昌晏、康昌昭在戰陣上頭脫胎換骨了一遭,卻也難有今時今日這般道行。
是以甫一見得從妹蓮步邁進院中,費疏荷即就差使身邊兩個模樣乖巧的女孫迎了過去。
“妹妹快坐,”費疏荷自己也快步起身過去,拉著費晚晴坐在身旁,蔥指在玉案上輕輕叩響,開腔言道:
“可有與外子將正事一一議過了。”
“姐姐這話問得,如不這般,妹妹又哪得閑暇來拜見姐姐哩?”費晚晴答話時候捂嘴輕笑。
哪怕她現下都已成上修,卻似還掩不住少女之態。只這一顰一笑之間,似是給整座宅院都添了分暖色出來。
“姐姐我自曉得你用心族事,”費疏荷美目瞥她一眼,過后半嗔半笑、輕聲言道:“外子在我這里備了份薄禮,還請妹妹收得,也好讓我夫婦二人聊表心意。”
這美婦人口頭話甫一落下,康令儀姐弟三人即就各捧一禮盒行至費晚晴身前。后者面上跟著生出來些為難之色,直言道:
“姐姐這是作何,便連晚晴所結丹論,都是當年姐丈不吝賜下。令儀更是已經入我門墻,所謂教導、不過本分,更報不得姐丈大恩半分,姐姐又何消與妹妹如此見外?!”
費晚晴要推脫、費疏荷自是不干,不過姐妹二人倒未有一直在小兒輩面前鬧笑話。又是推搡了一陣過后,便就自尋了個僻靜房間、好做暢所欲言。
這母親和姨母方走,康昌昭與康昌晏便就又尋上了二位兄長說話。
長兄康昌懿資質頗高、面容更肖其母,很有些儒雅味道。
他所習《風炎九劫訣》在宙階功法里頭亦有特色,雖無母族助力、但卻有儲嫣然這位金丹師父盡心教導,自也在黃陂道內算得俊彥人物。
二兄康昌晞則就不然,固然費疏荷從小便就管束頗嚴,性子卻也要比康昌懿跳脫許多。且除了一身粗豪之氣以外,康昌晞似也將康大掌門某樣寡人之疾繼承了下來。
便連韓氏過門之后,康昌晞亦還起過納妾打算。只是遭費疏荷一通鞭策過后,這才息了心思。
康昌晞得康大掌門賜過一枚中品結金丹、并以此證得金丹在家中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且前者也從未有過隱瞞打算。
出身、家世本就與天資、根骨一般是與生俱來的物什,亦沒有哪個修行人會不曉得該加以善用,更不該委屈自身。
至于“患寡不患均”這些事宜,卻是康大寶夫婦該得操心的事情。
至于長兄康昌懿的態度是否改變,卻不重要,茲要是他康昌晞曉得該繼續禮敬兄長便好。
莫看四兄弟湊在一處已有一二日工夫,近來康昌懿、康昌晞關系卻也稍顯微妙。但待得二位長輩自去,四兄弟之間卻還有說不完的話講。
康昌昭看得康昌晞座下的小奇感慨十分:“這奇老哥好久未見得,不想還滋潤得有些認不出來了。”
一旁的康昌晏卻要比其看得更仔細些,但見得其將小奇端詳許久,這才輕聲問道:“二兄,奇老哥的修為怎么漲得這般快?”
康昌晞聽得也搖了搖頭、言不清楚,只道:“從前問過父親,他老人家亦講不出來個什么。不過咱們重明宗的那頭老驢不也同樣沒得血脈傳承、進益頗多,也是奇怪。”
康昌懿之前甫一進得院中,便就見得康昌晞得賜的那頭耆鼉黿已是二階極品靈獸,且底蘊頗為硬扎,說不得不消多久,都已能晉為三階靈獸來得護宗之用,卻是稀罕。
此番康昌晞說辭,亦也跟著頷首一陣。這修行界本來就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耆鼉黿能得進益便是好事,不消深究太多。
四子正議論著耆鼉黿,后者卻也不時會吐出來幾個簡單音節,顯是在低聲回話。這便是開靈之兆,想來待得小奇真就開靈,離著其進階之時便就不遠了。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待得費疏荷貼身女使來與四子言過要他們各自返還,這場聚會才就散了。
而康昌晞自回了靜室過后,便就又取出來一碗靈露,緩緩喂進了小奇的口中。見得這靈獸身上又有大片雜質滲出,他心頭也在發出感慨:
“老頭子這靈露是從何處得來,怎么從前都未聽得名號?這奇老哥如若將老頭子予我這三碗盡飲了下去,血脈之力卻不曉得要漲上多少 只是這其中卻有利弊,將來進階時候,便就又要多費上好多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