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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再落陽明山時,玄黃陣的光幕已換了模樣。
大陣光幕散出來的瑩白靈光如滿月覆山,不見半道裂紋。新嵌的上品靈石在陣基里連成星軌,風過時只泛著細碎的光紋,再無往日蛛網般的破敗;
才立的七十三根陣旗桿是拆了鬼劍門大殿才得來的千年雷擊桃木制成,在三階靈材都算上乘。
但見簇新的陣幡邊角皆繡著重明宗六葉青蓮道印,在風里展得平展的時候,也祛了從前的怨氣血污;
校場的青靈石板皆為重制,畢竟上頭的靈禁符文早就裂碎一地,難得找到。
是以新制的這青靈石板由一群低階器師將每塊都磨得平整光亮,板縫里用高明手段嵌著銀線陣紋,晨光一照便泛著淡輝,再經由許多陣師過來勾連陣勢 此番下來,場中靈氣大增,不單可以節省校場靈石消耗、還可令得眾將編練事半功倍。
場地中央立起三排高架,才由器師們焚膏繼晷修好的一件件制式法器排列得井井有條,槍尖朝西、刀刃朝東,連刀柄上的纏繩都擺得齊整。
場邊由地師新引了靈泉過來,渠里淌著摻了精元散的活水,一是要眾修以此水將殘留的巫毒徹底沖凈,二則是為了重新賦予足下靈土生機。
由此或可看出,即便是費南応、費東古二位長輩親自相勸,康大掌門也仍未絕了要占下陽明山的念頭。
畢竟三人現下勉強能稱同階,一樣事情看法迥異,卻也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溝沿還種了圈青蘭草,葉片上的露珠映著校場中一個個朝氣蓬勃的操練士卒,晃得人眼亮。
醫所所用軍帳亦請了器師重制,淺灰色的帳面繡滿了避蟲符文,過后總能令得來襲的靈蟲忌憚一二。
帳內新添了四張青石藥案,案上的石臼是由賀德工從云角州運來的二階上品黃秀玉所制,采了欒供奉那里得來的法子,才煉成的中品靈器。最是貼合藥性、減損藥塵溢散。
歪倒的煉丹爐早被扶正,銅耳擦得能映出人影。爐底灰燼清得干凈,新添的黃荊柴碼在爐邊,整整齊齊像小山。
康昌晏、康昌昭兄弟二人此刻正引著與列位丹師打下手的修士將曬好的清靈草、黃荊根分類裝袋,藥香混著帳外的草木氣,清清爽爽漫過帳簾,才算將久久不散的血腥味道又沖淡了些許。
護山大陣旁的空地上,照舊面色慘白的魏古放心不下,照舊強撐病體,攜著陣師們檢查陣基。
此番任由魏古心思所煉的陣基是由紫精銅所制,順著山勢繞成玄奧符文,效用縱然不比最初,卻要比那領悟不深的假丹丹主所布陣法高上一截。
陣基周遭種著齊膝的催生草,碧色葉片間綴著白色小花,那是用齊可、袞方木和陳子航從不曉得哪個假丹儲物袋里尋到的種子。
隨著種子一并尋到的手札上是言此靈植既能凈化土氣,又能預警巫毒,恰合此時所用。只是不久前才由方能起身的康榮泉指點種下,長勢一般,未必能活。
山腳下,由葉正文與段安樂叔侄二人搭建起來的輜重營更顯規整。
自小環山本部送來的法器、丹丸,自寒鴉山四百余家來的靈植、靈材,自云、普二州廿余縣來的靈米.在此都成四方垛。
每個垛頂上頭都映著實時更新的符文,上寫著“茶色谷千石”、“飛龍石百方”等等一應資糧。
賀德工正與幾個商隊主事陪著段安樂清點,手里頭的靈帛記錄得滿滿登登,偶爾與路過幾位良姓主事打過招呼,倒是覺得后者身上的驕矜味道卻也少了不少。
不過賀德工見得段安樂面色不好,想起來此番折在陽明山的賀家子弟,心頭亦是難受十分,便連因賀元禾在卞滸身故過后、正式登上了石山宗掌門的位置而生出來的喜意亦被沖淡許多。
段安樂看著帛書久不開腔,賀德工到底年歲大了,卻也難全神貫注。
只是他剛分心將目光挪到別處,便就見得一唇紅齒白的舞象少年拜過陣外值守的重明弟子,雙目通紅、邁步進來。
賀德工看了少年人身后隨扈所持旗號,眼神一怔,低喃出聲:“咼縣修家?”
段安樂聞得動靜也將目光探了過去,見得旗號時候卻也不禁將那少年上下打量一陣,才與一旁的賀德工發聲感慨:“前輩或不曉得,這是修老弟嫡子修安。”
后者這解釋固然不甚直接,然賀德工卻是甫一聽了、便就曉得這名叫修安的少年所來是為何事。他好奇問道:“世兄是屬意要在這陽明山中,與這修安辦這繼任大典?”
段安樂認真看過賀德工一眼,倒也不與這位世叔打哈哈:“無非是走個過場,現下修老弟既是歿于王事,那么這巧工堡的堡主又哪有旁落別家的道理?”
賀德工聽得頷首一陣,直在心頭康大掌門卻是個有情有義之人,便算結了金丹也還惦記著與修明這點兒情義,卻要比坊間說書先生里頭那些上修多了許多人味兒。
想來這事情一出,本來為了這堡主位置,都開始明爭暗斗起來的兩名巧工堡丹主這番卻是成了笑話。
這兩名丹主便算心頭是有千般不甘、萬般不耐,卻也只能眼睜睜地見著這毛都未長齊的練氣小修坐了高位。
邁步進了玄黃環脈陣的修安面前即是一副如火如荼的景象,他年歲尚小,本來依著修明生前與正妻費氏商議,是要修安拜至重明宗門下。
可修安查驗靈根過后這才發現,其資質卻也才不過三靈根,算不得上乘。放在而今的重明宗內。或要歸入泯然于眾那一檔。
是以修明夫婦才熄了心思,只將修安放在自己身邊用心教養,卻不想修明這些年與妻子還是聚少離多,修安現下修行未成,卻已經被陡然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頭。
對于一個還未到舞象之年而言,真要想操持一類似巧工堡這樣的假丹宗門,卻是一件難言輕松的事情.
修安攥著衣角行到了在輜重營前,粗布長衫的袖口還沾著路途中的草屑。
他望著眼前堆得齊整的高垛,耳尖卻忍不住發燙。方才段安樂那句“修老弟嫡子”,讓周圍商隊主事的目光都聚了過來,有好奇,有打量,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輕視。
“賢侄隨我來吧,師父正在等你。”段安樂收起靈帛,語氣放緩了些。過后拜過賀德工,將靈帛上頭滿滿登登的一眾注腳大略講過幾句,這才帶著修安一道前去面見康大寶。
少年母親派來的一眾隨扈自是無有資格去拜上修的,自被重明弟子客氣迎到外客安歇之所靜待吩咐。
駕云時候段安樂看得到少年的局促,也不曉得該講什么。只偷偷將目光落在修安單薄的肩上,想起修明當年數次危難時候挺身來援的模樣,心頭又是一陣唏噓。
出了輜重營,晨光正盛。
新鋪的青石板路泛著淡輝,銀線陣紋在腳下連成細碎的光帶,走上去竟能感覺到絲絲靈氣順著鞋底往上竄。
修安忍不住低頭看了看,恰逢一陣風過,校場方向傳來整齊的呼喝。
已經經歷過一場血戰的赤璋衛新卒們正在操練,長矛刺出時泛著赤芒,裂碎晨光,在地上投下密密麻麻的光點。
“那是我子,年過五旬,僥幸道基已成。”段安樂說這話時候倒無什么炫耀意思,只與修安指著立在隊首、脖頸有道長長傷疤的段云舟輕聲言道:
“我與修老弟交情頗好,只是近些年各自事忙,這才淡了些。往后若有事你若尋不到我,尋他也是也是一樣。”
修安抿了抿唇,一時不曉得是該如何言述才好,之后又行進了好些時候,過后方才囁喏言道:“多謝世伯”。
靈云浮過校場拐角,醫所的藥香飄了過來。
康昌晏正蹲在帳外,給幾株靈植澆水。這趟陽明山康昌晏卻是未曾白來,丹器符陣、稼獸傀儡均學會了些皮毛,在這等環境下頭,卻也令得他不由自主地改了畏難的毛病。
見段安樂過來,康昌晏連忙起身行禮:“段師兄。”二人各自還禮過后,修安這才上來拜見,只是這少年識不得人,一時卻不好開腔。
作為武寧侯府轄下最大的衙內之一,康昌晏倒是無有衙內該有的跋扈囂張毛病。
是以饒是修安久不開腔,前者也不過只緩緩將目光落在其身上,愣了幾息過后,即就反應過來:“這位便是修家世侄么?過往時候某也常與修世兄把酒言歡,往后有事、可來尋我。”
康昌晏顯然繼承了康大掌門的大方性子,說話間,還摸出來一枚上乘丹丸佛牙丹,聲言是要與晚輩做見禮。
修安母親出身大家,自也跟著熏出來了見識。他自曉得康昌晏這見禮,足能夠得尋常真修賣命十年。
既是曉得那般清楚,如此修安又哪里肯接,卻還是段安樂出手替他接過,強塞入了儲物袋中。
跟著段安樂往大殿方向走,修安的目光忍不住四處打量。
護山大陣的光幕在頭頂流轉,瑩白的光映得周圍的催生草愈發翠綠,白色的小花在風里輕輕晃著;
靈泉渠里的水泛著細碎的光,渠邊的青蘭草葉片上,露珠滾來滾去,映著天上的云;
連從前斷矛堆的地方,如今都種上了翠竹,竹影婆娑,掃過地面時,連半點血污的痕跡都找不到了。
“陽明山要比你想象中好上不少吧?”段安樂倏然開口,
修安點點頭,輕聲道:“小子聽隨扈的幾位家臣言過,是成了尸山血海。”
“這話倒也不錯,只是若能再給我重明宗些時候,這里未必就不能從尸山血海變作世外桃源。”段安樂言到此處時候一頓,繼而講道:“這里頭自有爾父的一部功勞,我重明宗上下都不會慢待半點。”
此言過后,修安只覺眼角一熱,心頭一暖,事前那點兒忐忑意思,即真就漸漸消散。
此時大殿是由靳世倫正帶著靳堂律來做值守。
說來也怪,與下陣時候這位身上那尋得一塊好肉的親父不同,陣陣沖鋒最強的靳堂律可是毫發未損,且立下來的戰功或都夠得他覓得兩顆筑基丹。
見段安樂過來,渾身裹著靈帛的他微微頷首,目光落在修安身上時,多了幾分鄭重。
他當年與修明亦有交情,這番得見故人之子,自也是唏噓十分。
是以便連這緊閉的大門便就變得好開十分。甫一推開門,康大寶正坐在案前,不急檢索,反是先翻看巧工堡的卷宗。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目光落在修安身上,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細細打量著少年。眉眼間跟修明有七分像,只是還帶著未脫的稚氣。攥著衣角的手,卻跟修明當年一樣,帶著些微怯懦。
“來了。”康大寶放下卷宗,聲音比平時溫和些,“坐吧,來報的人說你路上走了五天,累壞了吧?”
修安貴坐下來,恭聲言道:“謝老大人關心,小子不累。”
“哪能不累”康大寶笑了笑,從儲物袋里摸出塊令牌,放在案上。令牌治得有些精巧,正面刻著巧工堡的堡徽,背面刻著“承業”二字,
“你父親不在了,巧工堡不能沒有主心骨。這令牌,是我讓人按你父親的樣式新做的,從今天起,你就是巧工堡的新堡主。”
饒是此前就曉得了是這一結局,然修安看著令牌時候還是感慨十分。
“老大人,我.”修安的聲音發顫:“小子人微言輕,哪里敢呈此厚愛?
段安樂在一旁補充道:“師父還跟萬寶商行打了招呼,接下來半年,巧工堡的法器訂單,萬寶商行會優先收,幫你周轉資金。”
修安看著康大寶,又看了看段安樂,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他站起身,對著康大寶深深一揖:“謝老大人!小子小子,不辜負老大人和父親的期望!”
康大寶點點頭,從案上拿起一卷手札,遞過去:“這是你父親生前呈給我的,里面記了些巧工堡的經營法子,還有他對傀儡改良的想法,你拿著,或許有用。”
修安雙手捧著那卷手札,指尖觸到父親熟悉的筆跡,眼眶又熱了幾分。
還未說話,便就又聽得康大掌門淡淡說道:“你那母親心思太重,巧工堡人心還未到不可收拾地步。此番過來,卻是不怎么合適。有重明宗在,這位置便就丟不了的。”
修安語氣更恭:“老大人教誨,晚輩一定一字不落轉予家母。”
“無妨,旬日后即就又要開拔墨云澤,你這時候來爭.無妨,來與不來,都是一般。”康大寶話風一頓,繼而言道:“老實縮在后頭,這場仗,還不消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