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116章 斬

  三人皆被這厲喝震得不知所措,一時不敢開腔,俛首訥訥無言。

  “沒長耳朵不成,滾出去!!”堂內匡琉亭的聲音又漲了一截,康大寶埋著腦袋思索了一陣,剛要起身,卻又聽得堂內傳來怒聲:“鐵流云,你當真不曉得本伯說的是你么?!”

  “唔”康大掌門眼睜睜見著鐵流云漲成醬色,好一條魁梧兇悍的大漢卻被罵得支吾半天,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辯駁。

  “滾!本伯說的是要見康大寶與令狐由,與你又可有半點相干?!你不在定州營中用心用命,棄了軍伍跑回宣威城來做什么狀師?!”

  匡琉亭的這番呵斥可半點未給鐵流云這位州廷大員留什么面子。

  這往日里在外頭威風凜凜的指揮僉事今日卻是大大的落了臉面,渾似一只被飼主踹了一腳的老犬,連半聲唉叫都不敢發出來,只夾著尾巴顫巍巍地退了出去。

  “這是.”本就惴惴不安的令狐由心頭一沉,本就因見了康大寶這仇家的而面色鐵青的臉上又多了一絲不安。

  只是他還未來得及細細思索,便聽得堂內又傳來聲音:“康大寶、令狐由,進來說話。”

  這回匡琉亭的聲音又變得溫和了許多,被點到名的二人一齊起身,邁進堂內。

  二人俛首入內,作揖拜見。

  堂上的清瘦道人手中仍握著一卷書,康大寶已經許久未見過面的袞假司馬則侍立在其身后。

  袞石祿看了康大掌門入內也未有開腔,只是做了個眼色,令得后者稍稍心安。

  “坐,”南安伯合了書卷,面上還是康大掌門頗為熟悉的那副自矜神情。

  匡琉亭受了康、令狐二人的作揖拜見,看著二人各自尋了位置、挨了半個屁股坐下過后,便率先將目光挪到了令狐由身上。

  “敢問堂下坐的是哪位上修?!”

  “這”令狐由被僵在當場,一時竟不曉得該如何開腔。

  康大寶面上詫異之色不顯,心中驚懼,自也不會覺得這是匡琉亭說錯了話,難不成這令狐由還真是個上修偽裝的?!

  我們三爺子先前竟傷了一位金丹上修不成?!

  未有袞假司馬目中驚異之色一閃而過,面上仍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未有絲毫變化。

  “敢問堂下坐的是哪位上修?!”匡琉亭見得令狐由在堂下不答,尤不作罷,繼而問道。

  令狐由到底是白手起家的英主,就算這些年來墮落些了,也定稱不上是庸才。

  聽得匡琉亭厲聲再問過后,他便曉得這詰問定是躲不得了,于是只短短幾息便就寧心靜氣、打好腹稿,行過半揖,才恭聲應道:

  “伯爺明鑒,老朽令狐由,向來只在定州玄月門修行。因了資質愚鈍、迄今業已二百余歲,也不過才得假丹,就此仙途斷絕。是以所謂正品金丹,再不能肖想,便不敢當伯爺上修之問。”

  “哈,原來是本伯看差了,冤枉你了,還請莫要記掛某這無心之過。”匡琉亭嘴角微翹,淡聲念道。

  “不敢!!”令狐由腦子不慢,當即拜道。

  “原來足下當真非是金丹上修,那本伯倒是有些好奇了,”匡琉亭頓在此處,臉上閃過一絲冷色。

  這位伯爺只緊盯著令狐由那張微微泛紅的俊臉,繼而朗聲問道:“那你家又是從哪來的膽子,敢戕害本伯親命的仙朝正官?!”

  短短二三十字,匡琉亭念得極慢,雙眼目光半刻都未從令狐由的臉上挪開,卻令得后者心中大怖、汗出如漿。

  “老朽老朽不敢!!”令狐由看似年輕的身體里頭滿是惶恐,大禮拜下、辯駁蒼白。

  而在旁的康大掌門卻是心中一松,看這局面南安伯倒是個曉得是非黑白的,自己應是不消吃什么掛落了才對。

  “那風莞的性命你既然拼不回來,那又何談不敢?!”南安伯嗤笑一聲,

  “不敢.不敢還請伯爺念我家.”

匡琉亭惱令狐由這副模樣可憐,若是這時候他強項些,說不得還能得自己高看一眼,但現在么  南安伯又取出來一副閃爍烏光的圓環,將令狐由輕松鎖住,動彈不得、發不得聲過后,便再不理這癱成爛泥的玄月門掌門了。

  他只轉頭交待:“袞石祿,去喚鐵流云進來。”

  “伯爺.”從康大掌門入了堂內便就一言不發的袞假司馬此時卻是欲言又止。

  “去!”匡琉亭不看袞石祿,口中語氣不容置喙。

  袞假司馬不敢再言,俛首出去。康大寶則在心頭加了小心,挨在靈木椅子上的半邊屁股又稍稍抬起來了些。

  鐵流云很快便是一臉驚懼地隨著袞石祿入了堂內。

  他倒是照舊伶俐,也摸得準匡琉亭的脈絡,甫一進了堂內,他便大禮拜下,急聲道:“下吏監管不嚴,令得定州方面軍將鑄成大錯,有罪!有罪!”

  但在他預想中匡琉亭面色轉好的情況卻未發生,南安伯仍還是板著臉,語氣冰寒:“鐵流云,這等事情,還要我來管么?!”

  “下吏有罪、有罪!”

  “大衛仙朝的刑名你不是爛熟于心嗎?戕害仙朝是個什么罪名,是不是還消我來與你講?!”匡琉亭清瘦的臉上滿是憤怒。

  同是遭南安伯厲聲詰問,鐵流云的表現卻要比令狐由好上許多。

  只見他跪坐起來,整衣斂容,正色言道:“下吏以為,山南道人心不古,冰寒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今正值多事之秋,難得出來一家似玄月門這般稍稍曉得些忠義的,自當立為山南道表率。

  是以玄月門縱是偶有悖逆之舉,下吏也只想著要先暫免懲處施以教化,免得有心人添油加醋,將好容易才為伯爺掙來的人心又被推到別人懷里去。

  也好讓玄月門銘記五內,繼續為州廷、為伯爺、為仙朝用心效命才是!”

  直到鐵流云此話入耳,匡琉亭面上方才稍霽,袞石祿的表情也輕松了一些。

  唯有只落了半個屁股在椅子上的康大掌門面色未變、心頭腹誹:“伯爺這順毛驢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最喜歡忠心的,便是裝的也喜歡。只要能把準這脈,在云角州廷倒是好做官的。”

  康大寶又在心頭罵了一通鐵流云這慣會說些好聽話的奸佞,口中卻低聲喃喃:“倒是冠冕堂皇,好賴話都都被你說盡了。”

  對此匡琉亭未有動作,倒是袞石祿瞪了康大寶一眼,顯了些不滿出來。康大掌門有些摸不著頭腦,匡琉亭卻是又開腔了:“你說得有理有據,那本伯便就信了。但,”

  南安伯面色一肅,戟指一揮,指向了已經成了待宰羔羊的令狐由,沉聲言道:“我大衛仙朝的正官白死不得,這人我用不成,斬了吧?!”

  “伯爺!!”鐵流云驚呼出聲,顯是未有想到自己的一番慷慨陳詞居然未能扭轉匡琉亭的心意。

  “叫喚什么!?斬了!”南安伯語氣不變,沉聲再言。

  鐵流云當即猛搖了搖頭,他來前倒是想過,匡琉亭會因了風莞被令狐蓉賺了性命的事情而惱怒,但卻真未想到匡琉亭竟然惱怒到了要收令狐由性命的地步。

  “不過一個賤如草芥的五靈根小修罷了!!這可是假丹!身系千余弟子門人、足以影響一州戰局的假丹!”鐵流云當著匡琉亭的面,幾要大聲將心頭想法念了出來。

  他顧不得裝可憐了,當即起身進到匡琉亭身前,再發諫言:“這這.罪臣懇請伯爺三思!此事一出,響應我定州大營的良善人家怕是無有不驚。

  屆時人心散盡之下,我們折一大將、反還令得弘益門一方賺了便宜回去。定州方向的大好局面說不得便會因此敗壞,伯爺的苦心亦是成空!”

  平心而論,鐵流云這話倒非是無的放矢。

  便連康大掌門也不得不承認,作為定州方向唯一一個倒向州廷一方的假丹宗門門主,令狐由的確能起到這般作用。

  于局外人看來,就因為一個小小練氣,平白斬了,卻是反裘負薪之舉了。

  但任誰都難想到,匡琉亭聽了鐵流云陳清厲害過后,語氣不改、淡漠非常:“斬了!!”

  鐵流云曉得自己勸不得了,長嘆一聲,正要轉身,卻聽得一直未有發言的袞石祿卻是開腔再勸:

  “伯爺容稟!鐵僉事所言不差,小吏方才從白沙縣歸來,袁家有兩儀宗做助力,我方難有寸進,但定州方向卻是不然。

  而今弘益門金丹不出、岳檁客卿遠超同儕,只要如令狐由一般的定州本地修士盡都效仿他棄暗投明,這定州,定是能拿下來的!屆時定州黎庶定然歡欣雀躍,南王殿下面上有光、整個大衛天下亦是都會震動。”

  此言一出,鐵流云俛首長出口氣,而康大寶看向袞假司馬的眼神里頭,卻是頭一回出現了厭惡之色。

  “這老袞,是不是私下里也投了岳家了?待我那伯老子出關過后,怕是要整肅下他們京畿派了吧?!”

  康大掌門不曉得正在白沙縣前線與袁不文苦苦鏖戰的朱彤,聽了袞石祿這番話會不會當場跳腳。

  “黨爭不是這么玩的啊!勿論對錯,你反對的我贊同、你贊同的我反對,才是黨爭的菁華!”

  袞石祿的諫言顯要比鐵流云所說更能令得匡琉亭信服,議了這么久,他的目中才首次地出現了遲疑之色。

  他正猶疑不定,鐵流云不敢再言,而袞石祿只是大禮拜道,都未抬頭。

  “康大寶,本伯叫你來不是光請你吃茶的,你講講吧。”

  直到被匡琉亭點了名,康大掌門才毫不怯場地坦然起身:“下吏見識淺薄,便斗膽言些一愚之得、一隅之見。”

  “不消廢話,講!”伯爺不好虛言,只催聲問。

  康大寶忙應道:“這是斤縣尉風莞的部分遺物,令狐掌門那獨女不吝得撿,下吏收拾回來了,還請伯爺一觀。”

  一摞摞雜色玉簡被康大掌門從儲物袋中拿了出來,一看便是窮困散修最喜最廉的那些低劣貨色,卻令得匡琉亭頗為好奇,取來一觀。

  “《斤縣生民錄·乾豐四百四十年編》、《斤縣清暇》、《食藥所論》、《斤縣志錄:仙釋方技、節烈義俠、孝友隱逸、選舉志訓、風憲鎮守、冶清渠水利、祥異風俗、星野山川、疆域地理.》”

  匡琉亭愈念神色愈沉,鐵、袞二人的面色也跟著難看起來。

  只待匡琉亭將一摞摞雜色玉簡一一點過,堂內都已是靜謐無聲。倒也是,大衛仙朝自古以來哪找得出來這么一個用心做事的官員,只這稀罕勁兒,都能真震得眾人鴉雀無聲。

  過了半晌,康大掌門方才適時言道:

  “伯爺將斤縣事托付于下吏,但下吏卻沒做好,在此告罪。下吏之前未料到斤縣令也是個有望筑基的,處理不得冗雜俗事,竟由風莞這么一個庸才掌管縣事這許多年。

  便連下吏都不曉得,他竟然做了這許多事。這些玉簡,自是不值一錢。但云角州諸縣,卻足有千余年無人做這些事了。

  風莞是個無甚可說的人,資質奇差,連練氣后期都修不成,自幫不得伯爺什么大忙。

但自蒙伯爺恩典,做了這縣尉,他清平地方、討逆不平,還是算得勉強的。身披數創、陷陣奪營,也是沒有躲在后頭過的  他是想好好做的,亦是在好好做的.”

  康大寶說完這些,便不再開口了,只挨著袞石祿大禮拜下。他都能感受到身側的袞假司馬,正在極力壓抑著其內心澎湃的情緒,但卻默然不語。

  他似是當真不再關心令狐由的生死,只跟個外人一般處身于外。

  袞假司馬曉得這一回是康大寶勝了,給南安伯把脈這件事情,后者做得不見得能比他們這些州廷大員們稍差。

  鐵流云合上眼睛,未做他想,只緘默著等待匡琉亭的發言。

  “砰”三人心頭一顫,未敢去看。

  那枚本來套在令狐由身上的那枚烏色圓環此刻沾滿血泥,于半空中靈光一現,將身上的血肉骨茬盡都湮滅成氣過后,方才寶光四溢地落回了匡琉亭的手中。

  南安伯情緒似不甚高,落座回去,淡聲交待:“玄月門自門主令狐由以降戕害我仙朝正官,其心險惡,罪不容誅!

  念在該家舉義有功,暫停連坐。玄月門筑基以上修士需得認真甄別,凡參與過戕害斤縣尉風莞統統照令狐由之法處死、不允寬宥。

  玄月門剩余弟子心系王事、本性純良,未有附逆、吾心甚慰。著有司擬定封賞,旬日內派發下去,宣揚四方。一應人等仍任留定州大營聽用,不得畏縮半分。”

  “伯爺英明。”三人高聲應道。

  “鐵流云、康大寶,爾等路遠,回去吧,用心做事。”

  “是。”康大寶當即如蒙大赦,忙退出去,未理會叫他留步的鐵流云,只疾速往重明宗行去。這會兒家中還有麻煩事著急處理呢,他哪有閑暇聽鐵流云在這里假情假意、冠冕堂皇。

  待二人退下過后許久,匡琉亭方才嘆了一聲,開腔言道:“這小子不像你,倒像費南応像得多些。”

  袞石祿未有接話,匡琉亭又言道:“他比你心軟,卻比費南応心硬,又有干才,我得繼續用才是。”

  “不過,我匡琉亭真正可倚重的,也只有你呀。”

  (本章完)

大熊貓文學    重明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