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你家運道倒是不錯。”自費家宗老費東文離了云角州過后,費南応便就又恢復了與人說話、先打算盤的習慣。
“噠噠噠”玉質算子互相碰撞,聲音尤為清脆,康大寶輕啜了一口靈茶,才小聲應道:“不過僥幸罷了,全賴道祖庇佑。”
“時運無常,僥幸又如何呢?你家都敗落了多少年了,陡然起復,輪到你家倒也正常。新銳之家崛起之前都是如此,便是此后幾年,你家再出兩三個筑基修士,依我看來也無甚奇怪。”
費南応手中動作未停,微不可查地斜瞟了康大寶一眼,方才繼續言道:
“往后步子邁得再大些也不要緊,東文宗老搭臺辦的這場戲,你唱得不錯。縱然堂內菁華未有還有不少仍在潁州族地,但你這手段也難說差了。
而今的費家歙山堂,沒有哪個長舌的敢再多吐一個字了。想來便是往后你若是仗著嫡婿身份想要為重明宗借費家出人聽用,你也能差遣得了了。”
康大寶俛首以顯謙遜,未再說話。
“眼見云角州這攤水就要越來越渾了,回去好生準備著,勤修內功,把你那木籬笆扎實些。還有,萬一將來事有不諧,還是莫要強項,安生與疏荷一道回潁州族地吧,那里總還是安全的。”
費南応將算盤一停,堂內倏地安靜下來,他看清了康大寶目中那驚詫神色,也不解釋,只繼而言道:
“我就要閉關結丹了,閉關前我會與六婆婆講,費家這頭有些事情若用得著你,她會召你來說。放心,她只是看你不上,卻是個能為疏荷與費家豁出性命的。
只憑著你是貨真價實的費家嫡婿這一條,她便會竭盡全力的保你性命。費家之中,除我以外,沒有誰能比她值得信重。”
“那侄婿便提前恭喜伯岳了!”康大寶按下心中猜疑,先朗聲賀道。
“嗯,承你吉言。”費南応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收了算盤,擺手召康大寶一道出了書齋,入了苑,小聲說話:“宗老離開云角州前,還向我打聽過你家黑履師叔。只是家中離不得人,這才在見過伯爺之后就匆匆離去”
“我家黑履師叔?!”康大寶驚疑出聲。
“是啊,畢竟是金葉道基,便是在京畿道,也能算得上是鮮見非常的。”費南応又輕聲言了一句。
“你是個聰明人,我便懶得與你說些虛言了。因了你與疏荷這層關系,我與黑履,倒也能算得上是半個親家。
若是他將來既不想依附仙朝、亦不想投靠大宗,那不妨去我費家族地看一看,那里定能讓其少些是非。”
“這拉攏倒是樸實無華,連個餅都不舍得畫么?”康大寶心頭腹誹才生出來,便聽得費南応繼而言道:“東文宗老別的未言,只說黑履只要愿意去,他老人家便可向葉涗老祖求請,保他一個金丹前程。”
費南応說到此處一頓,語氣中滲出來些復雜味道:“一份靈物不成那就兩份、兩份靈物不成便就三份,只要愿意去便行。”
“是,侄婿定將此話完完整整告予師叔。”這份豪邁震得康大寶忙將自己先前所言收了回來,面上帶喜、恭聲應道。
“還有你那三師弟,是不是也還未娶妻?”費南応臉上又浮出些笑臉來。
“.這個嘛,不瞞伯岳說,尚寢宮典執女官袞玉瑤,似是與我家師弟有些情愫。”康大寶愣了一瞬,故作難色,開口言道。
“玉瑤那丫頭么?倒是良配。確也不錯,左右我歙山堂一時也無有嫡女可嫁,便不與安山袞家搶女婿了。”費南応點了點頭,說話時候明顯不如先前言起黑履道人那些事時候認真。
“荊南袁家,是個禍害,鄭家那位假丹遠敵不得袁不文。州廷前些時候鬧得頗為厲害,袁家若是真占了白沙縣犯境,岳檁此后未必會再出手幫忙了。
你既將那袁家嫡女已擒在手中了,便需得小心那老賊入境云角州,鋌而走險了。”
“這事情可否請伯岳代為說和?”康大寶想起來這樁煩心事,亦是跟著蹙緊了眉頭。
“你都將人家嫡女扒光壓過了,我拿什么去說和?!”費南応語氣平淡地言出了這一句令得康大掌門面紅耳赤的虎狼詞來,后者愣了半晌,也只得訕訕囁嚅道:“伯岳明鑒,這事情可非侄婿.”
然而費司馬卻是無心再聽這“厚顏無恥”之人出言解釋,只繼續言道:
“我與袁不文全無交情,若不然他也不會將云威鄭家欺凌到如此地步了。不過既然那袁家嫡女尚在你手中,想來他也應未有想好該如何應對你家。你也莫要太過心憂,袞石祿過段時候或許會去趟鄭家,屆時你通力配合便是,”
眼見得康大掌門聽話過后面有難色,費南応便沒好氣地斥了一聲:“多糾結些蝦兵蟹將拾掇好了,有些樣子湊數便是了,沒讓你家自己出人搏命去!”
后者聽過之后,面色這才轉好,他可舍不得宗門里頭那些瓶瓶罐罐、寶貝疙瘩。
正事講過,費南応也無心情要與康大寶說些閑話。
諸天萬界翁婿之間的關系皆是十分微妙,幾無例外。
這般緘默下來,二人便圍著這不大的苑混不自在地轉了五圈,最后還是費南応突地開口:“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康大寶不曉得費南応這是不是在趕人,認真想了想,方才言道:“待疏荷境界平穩些了,侄婿便回去吧。”
費南応皺著眉頭接道:“筑基往后的資糧這里業已齊備,你不消為疏荷費什么心的。近來事多,早些回去吧,待疏荷境界穩固了,孫嬤嬤會送她回去的。只是我叮囑你的事情,切莫忘記。”
康大寶登時如蒙大赦,當即便要出了這氣氛壓抑十分的苑,卻又被費南応出言叫住。
“伯岳還有何事?”康大寶詫異問道,
“東文宗老說你這康家女婿既藏了他四枚紫玉竹簽,便是欠了他一樁人情,將來是要還的。”費南応看著康大寶那漸漸變得難看的臉色也是好笑。
“什么東西都敢伸手,也是該讓你長長記性了!”
“又做了一樁虧本買賣!”便是曉得堂堂金丹上修不會真急著要問自己討要人情,但康大掌門卻仍然不想沾惹這場因果。
“區區四枚能煉制極品法器的紫玉竹簽罷了,如何能值得上這個價錢!”
悶悶不樂地回到房內后,康大寶便與才筑基而成的費疏荷上演了一出依依惜別的戲碼。
只是美人恩重,不舍情郎。康大掌門便不得不勉為其難,關了房門忙活了好一陣子。
一陣魚水之歡、顛鸞倒鳳過后,方才在筑基之后盲目自信、不敵求饒的費家貴女的連連推搡之下,意猶未盡地離開了費家。
臨行前康大寶又去拜見了尹山公,這老頭卻是執拗,身上的那一絲死氣仍未消散,顯是當真沒將黑履道人囑托康大掌門帶來的壽元丹服了。
康大寶曉得自己勸不得,便就告辭離去,決意將此事告知黑履道人再做定奪。只是秦蘇弗卻依舊未從韓城回來,這一次未能與其相見,倒是頗為可惜。
從戚宅取過經儲嫣然之后改良過的月蕨培育之法后,康大掌門便馬不停蹄的往重明宗行去。
誰料才止趕到小環山腳下,他便看見了一個身材魁梧,單眼放光的壯碩男子,臉帶笑意,朝著自己拱手相迎。
“恭迎掌門。”
“哈,嚇老子一跳,開始我還以為是袁不文在這里堵我!老葉,老子就曉得你這禍害定然命長。”
“僥幸罷了,多虧婉君。”葉正文面上的惆悵之色一閃而過,輕松言道:
“我才出關,便就聽說某些人這些日子頗不安分,去趟觀山洞府便就又搶了兩個爐鼎回來。康大掌門,你這“善欺婦人”的名頭戴的倒是不冤。”
“放屁,”康大寶笑罵一聲,此時再見葉正文,便覺得后者身上縈繞著的那些垂暮之氣都已散盡。
由此也好猜到,想來他這老友筑基過后,也算是心結盡解,重獲新生,心頭亦是高興。隨即他便大笑言道:“你這夯貨怎么舍得出來迎我?”
“我去與婉君說了說話,想著你也當回來了。”葉正文簡略言道,等著康大寶快步趕上過后,才轉身與后者并肩同行。“我跟婉君講了我已筑基,她那眼光沒錯。我還與她講了,有位破落掌門近來行事頗為放蕩,她那眼光沒錯.”
康大寶稍一愣神,目中似有追憶之色,旋即笑道:“你這夯貨.”
二人一路熱鬧著回了宗門,段安樂便立馬過來拜見。重明鐘連響三聲,身兼職司的門人們只要在宗門內的,也盡數到齊,一一拜見掌門與新晉筑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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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這一回葉師兄筑基,或可以再辦一場筑基大典了。”袁晉出列諫言,場中附和人頗多。
康大掌門想了一想,也點了點頭,說起來也有好長時間沒有搜與轄下這些家族、門派相聚熱鬧一番了,索性就借這個機會吧,卻是個好時候。
還有將來上頭若真要點康大寶去白沙縣幫鄭家,他也多少需要摸摸這些轄下勢力的底子,才好短時間內湊出一支能打能殺的隊伍來。
康大掌門沉吟半晌,方才開口:“嗯,這事情周師弟與安樂好好議一議,莫要太過鋪張。”
周宜修與段安樂這叔侄心頭跟明鏡似的,都不消思量,便曉得康大掌門是在講“不要賠本、專為收禮”這句弦外之音。
堂內的何晚櫻是個慣會琢磨人心的玲瓏人兒,曉得今日康大寶心情不錯,也跟著出來露了個臉。
后者曉得自家這師妹又是想趁機打聽風莞消息,卻也未有生氣。
而今何晚櫻在百藝樓內掛了個符藝啟蒙的職司,但大部分時間其實還是在刻苦修煉。
畢竟她是何老掌門留下來的唯一骨血,有康大寶這位乾綱獨斷的掌門師兄在任一天,重明宗便不可能短她修行資糧。
之所以這般刻苦,自不是轉了性子,而是為的便是想早日和情郎相聚。
而風莞近來在斤縣縣尉的位置上也做得殊為不錯,在康大縣尊所制下的那套考評中成績能夠得上“上上”,將其頂上那幾位上官都遠遠甩在了后頭。
說起來康大掌門都已將袁夕月這虎視眈眈的獵人改造了獵物,也不是不能讓風莞歸宗好生與自己師妹團聚。畢竟重明宗而今也算富裕了,不至于養不起一個廢靈根修士。
不過康大寶這些年,倒難得能見到何晚櫻這般刻苦的模樣,想了想過后,便就又熄了讓風莞回來的念頭。
“要么還是等晚櫻筑基過后再說吧。”康大掌門心頭默念一聲,便就不再多言。
而今的重明宗除了育麟堂的小家伙們,幾無一個閑人,皆是忙得腳不沾地。是以將事情安排好了過后,康大寶自不會再多留自家子弟。
眾人盡都散去,裴奕與袁晉又聽葉正文言了一陣筑基的心得,而康大掌門自是拉著周宜修與康榮泉,將好容易從儲嫣然處得來的月蕨培育之法、還有二階極品稼師的手札一并交給二人。
“原來二階生靈法是這般.蹉跎一生,臨死之前方才得見真義,何其.何其可笑!”周宜修看了半晌過后,便是捶足頓胸、慨嘆不已。
康榮泉在稼師一道上面的資質確是不俗,依照周宜修的說法,距離一階上品稼師都已只差臨門一腳。只要邁出那一步,那么他比起周宜修而言所差的,便只有老辣了。
是以他看這還散著幽蘭香味的手札倒是也不怎么費力,反還津津有味。
“師弟便就照此法培育,可能種得活月蕨了?”事關破妄金眸再進一步,康大掌門面上難得地現出急色。
周宜修埋頭思索一陣,再抬頭時濁目中也有了一絲銳氣,直言道:“當有些把握了。”
康大寶聽后難掩喜色,蓋因周宜修這位小老師弟是個穩當人,向來不會將話說死。而今聽他這般語氣說來,康大掌門便曉得其已是胸有成竹了。
當年收周宜修入門一事確是足見康大掌門眼光卓著,似這般知根知底又造詣不淺的稼師可是稀罕貨色。
更莫說周宜修自入了重明宗后無需為生計奔波安穩下來過后,他這稼師造詣經年累月下來,也已突飛猛進。
若是歲數再稍小些,在其有生之年成為重明宗有史以來的第一位二階稼師,倒也不是全無可能。
只可惜周宜修壽數太大,這便幾無前途可言了。而今重明宗的希望,還是要落在似康榮泉這般的年輕人身上。
“小兒輩們的修行似還是慢了些!”康大掌門看著年才二十四,卻已練氣八成的康榮泉如是想道。
想是如此想的,但卻又無可奈何,這確是件急不來的事情。修為總要經歷過千錘百煉,方才能化成自己的。施以虎狼藥、揠苗助長的行為斷不可取。
好在近些年重明宗所收的門人資質都是不差,只要過些年頭,便自會迎來人才井噴的時候。
而就在三人還在商議的時候,康大寶便接到了單家、賀家先后遞來的兩張信符。
兩張信符文字長短不一、字跡截然不同,卻都寫得是同一樁事情:“單晟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