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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抓活的

  八月底的哈爾濱,天氣瞬間涼了下來。

  上午。

  高彬走進來劉振文的辦公室。

  “老高,咋樣了?

  “抓到狐貍尾巴了嗎?”劉振文放下鋼筆,笑問道。

  高彬在他對面坐下,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他搖了搖頭:

  “很遺憾,單從目前來看,我們通過內部交叉跟蹤監督,沒有在周乙、魯明、劉魁等人身上,看到任何明顯的異常跡象。”

  劉振文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這的確是個麻煩事。

  “莫非,咱們的計劃被人看破了?”

  高彬拿起煙斗,在手里摩挲著:“很有這種可能啊。”

  他嘆了口氣。

  “我們自以為能憑借這個老魏釣出大魚,換句話說,大魚或許很了解老魏的為人,認定他不會招。

  “或許,他想的更深一點,覺得咱們要是真有證據,早就直接對他下手了。

  “所以,他干脆選擇了按兵不動。”

  劉振文站起身,在辦公室里踱了幾步:“按理來說,不應該是全無動靜。

  “那可是他合作了多年的上線,還是交通站的領導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無論如何,最基本的營救策劃總得有吧?

  “紅票那個鋤奸隊,還是有些手段的。

  “他至少應該側面探聽,或者想辦法竊取一些這方面的資料去作參考吧。”

  高彬說:“是啊,所以離譜就在這點。

  “有時候我甚至在想,到底是咱們的對手太厲害了,還是咱們從一開始的偵查對象就搞錯了。

  “也許…不是周乙。”

  劉振文停下腳步,轉過身,似笑非笑的看著高彬:

  “老高啊,你是孫子抱多了,少了過去的血氣和執著了。

  “你是誰?

  “特務界的王牌,土肥原先生的得意門生。

  “這么多年來,有誰能逃過你的火眼金睛。

  “有時候,我們否定了敵人,其實只是在否定自己。

  “我覺得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打起精神,不說拿出在奉天時的百分之百功力,至少也得拿出百分之七十來吧。”

  高彬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帶著幾分自嘲:“劉廳長,我是不得不服老啊。

  “實不相瞞,我現在看報紙不戴老花鏡,那是一點都看不清楚了。

  “昨天帶承宗在花園里玩,就陪著孩子追了那么一小會兒,就累得喘不上氣來。

  “老嘍。”

  聽到這話,劉振文臉上的嚴肅緩和了些許:“我是真羨慕你,你都當爺爺了。

  “可我呢,雯雯到現在連個對象都沒有,這當姥爺的事,遙遙無期啊。”

  他話鋒一轉,重新變得嚴肅起來。

  “老高,我知道你有想退休的想法。

  “但要是不把這個鬼挖出來,你余生晚上睡得著覺嗎?

  “這樣吧,站最后一崗。

  “挖出這個人,你隨時退,我隨時批。

  “畢竟,你也不想留遺憾,當個逃兵,被那個人在背后暗中恥笑、得意吧。”

  高彬沉默了。

  劉振文的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他內心最不甘的地方。

  他將煙斗放在嘴邊,點燃用力吸了一口:

  “嗯,是得圓這個夢。

  “掰了這么久的手腕,都熬到這一刻了,沒道理不分個勝負。”

  劉振文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們還是回到周乙身上,他要這段時間完全不敢擅動,那就說明他心里還是有鬼。”

  高彬卻搖了搖頭:

  “不,他的生活跟平時一樣,甚至還跟他媳婦在哈工大看了場話劇。

  “還記得那個張嘴自由閉嘴自由的金教授嗎?

  “他的學生還把周乙的車給劃了,在車上噴了‘狗漢奸’的油漆。

  “周乙不打聽,也許不是心里有鬼,而是本身對這次行動,沒讓特務科參與,他本身的不滿。

  “而且,周隊長還是有些傲氣的。

  “我認為他的毫無動作,也許并不是心虛,而是他的確對這事沒興趣。”

  劉振文聽完,身體向后一靠,重重地陷進寬大的皮椅里: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老高,如果周乙就是那個人…那他的道行,只怕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深厚啊。

  高彬也點了點頭:“嗯。

  “現在看,咱們靠這張照片是釣不出人了。

  “但這同樣是咱們深挖滿洲總工委的好機會,我之前有個上線暴露后,總工委那邊就失去了情報抓手。

  “而且,趙將軍死后,紅票工委進行了大的改革,聯系方式等都發生了變化。

  “我們現在正需要一點新的手段。”

  劉振文對高彬的業務水平向來是十分欣賞的,他身體微微前傾:“高科長有什么好計劃?”

  高彬眼神精光一厲:

  “我想,咱們可以這樣。

  “死馬當活馬醫。

  “讓張濤與賀慶華見面,就說我們已經鎖定了潛伏在警察廳的紅票就是周乙。

  “但目前還沒有絕對的把握。

  “讓賀慶華盡快與總工委確定周乙的身份。

  “從張濤的消息來看,賀慶華對這個暗線十分在意,他極有可能去聯系滿洲總工委。

  “如此,對咱們便有兩利。

  “一利,如果總工委能確定周乙的身份,那我就可以直接退休了。

  “二利,就算周乙是絕密,只有這個老魏知道,賀慶華聯系總工委,無論是電話、電報,又或者是接頭、死信箱,咱們只要盯住了,就有可能順藤摸瓜,查到滿洲工委的老巢,找到他們的重要人物,進行下一步的滲透或者抓捕。

  “無論如何,這步棋都是咱們贏。”

  劉振文聽得眼睛發亮,贊許道:“老高啊,我就說你是寶刀未老!

  “咱倆算是想到一塊去了,那就照你的計劃辦,橫豎要把這個賀慶華的價值榨干了!”

  高彬站起身:“那我這就去安排。”

  待高彬一走,劉振文立刻按下了桌上的電鈴。

  片刻后,張濤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廳長。”

  劉振文朝他招了招手。

  “你今晚跟賀慶華見一面,就說…”

  晚上。

  潮濕陰冷的地下室里,鐵門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陳振一個激靈,連忙一把將老魏面前那盤吃了一半的餃子和白酒,迅速端到了自己這一頭。

  很快,賀慶華走了進來。

  陳振連忙放下筷子,站得筆直。

  “組長,您來了。”

  賀慶華看了一眼桌上的殘羹冷炙,擺了擺手:“沒事,你接著吃。最近你天天待在這,著實是辛苦了。”

  陳振立刻抹了抹嘴,把餃子和酒端到了一邊。

  “組長,都是為了組織肅奸,這點辛苦算不了什么。”

  賀慶華又擺了擺手,陳振很懂味地躬身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鐵門。

  地下室里只剩下賀慶華和老魏兩個人。

  賀慶華走到老魏面前,看著他身上干涸的血跡和虛弱的樣子,眼神復雜。

  “魏山,你還是不愿意說嗎?

  “你沒希望了。

  “如果你對組織,對信仰還有一點良知,你就應該把那位同志說出來。

  “至少,他有跟組織再聯系的權利。

  “組織精心培養的人才,不能因為你的一點私心,就這么埋沒了。”

  老魏嘴角撇了撇,連抬眼皮的力氣都欠奉。

  他已經懶得去嘲諷賀慶華了。

  陳振帶著他的手下都已經叛變了,一個個急著發財做買賣,而賀慶華到現在還是一無所知,像個蒙著眼睛的傻子。

  當然,他不可能把陳振的事告訴賀慶華。

  一者,賀慶華不會信。

  再者,說了會破壞洪智有和周乙可能正在暗中謀劃的營救。

  對于周乙和洪智有,老魏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見老魏不說話,賀慶華繼續說道:“看來,你是打算把這個人的名字爛在肚子里了。”

  老魏終于動了動,虛弱地吐出一個字。

  “是。”

  賀慶華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長長地嘆了口氣,像是在為一條迷途的羔羊感到惋惜。

  “那好吧。”

  他的聲音變得冰冷而公式化。

  “我傳達一下總工委的意見。

  “鑒于你通敵等一系列背叛組織的行為,魏山,今晚就是你人生的最后一晚。”

  老魏冷冷一笑,什么也沒說。

  賀慶華再次深深地看了老魏一眼,很是失望、惋惜,更為老魏的自私感到痛心。

  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出地下室,賀慶華失望的嘆了口氣,對守著的陳振說:“哎,還是不肯招,我已經給過他機會了。

  “既然他有心求死,那就成全他吧。”

  陳振嘴唇一哆嗦:“你,你的意思是處決老魏?”

  賀慶華點了點頭:“總工委對魏山的消息抗日,貪圖享樂的行為十分不滿,決定予以處決,以警示其他各分站。”

  他頓了頓,看向陳振,語氣變得冰冷而果決。

  “待會你去執行,送魏山上路。”

  陳振心頭猛地一沉,暗叫糟糕。

  洪智有前些天剛交代要保老魏的命,賀慶華這邊就要動手,這可如何是好?

  老魏要死了,自己這買賣還咋接手?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賀慶華又開口了:

  “張濤說今晚約我見一面,有重要消息交代。

  “待會解決老魏后,你陪我走一趟。”

  陳振的眼睛猛地一亮,機會來了。

  他連忙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組長,我覺得還是等見完面回來再解決老魏不遲。”

  賀慶華皺起眉頭,“為什么?你不是一直說要盡快處決魏山嗎?”

  陳振湊得更近了些,聲音里透著“深思熟慮”:

  “組長,您想啊,萬一張濤同志帶來的,就是那位潛伏同志的確切信息呢?

  “咱們留著老魏,萬一他愿意開口不正好嗎?

  “實在不行,咱們報出那人的名字,也可以觀察一下魏山的反應。

  “是真是假,或許能從他臉上看出點端倪。

  “至少,能多一重驗證,不是嗎?”

  賀慶華陷入了沉思。

  陳振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

  這個魏山嘴硬如鐵,但人非草木,聽到那個與他生死與共的名字,不可能毫無反應。

  多一個確認的環節,總歸是好的。

  他沉吟片刻,終于點了點頭。

  “嗯,有道理。

  “那就等回來再說。”

  賀慶華隨即下達了新的指令。

  “你現在帶人先去廢棄工廠摸摸底,把周圍都清理一下,確保萬無一失。

  “等那邊徹底干凈了,我就給張濤打電話。”

  陳振心中懸著的大石終于落了地,連忙應道:“是!我馬上就去辦!”

  他立即叫上兩個心腹小弟,驅車直奔城郊的廢棄工廠。

  路過一家掛著小賣鋪時,陳振猛地一腳剎車,將車停在了路邊:

  “你們倆在車上等等,我去買包煙。”

  進了店鋪。

  陳振迅速拿起了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就在第四聲響起的瞬間,他“啪”的一聲,毫不猶豫地扣斷了電話。

  “老板,來包老巴奪。”

  他扔下幾枚硬幣,拿起香煙,轉身回到了車上,直奔廢棄工廠。

  房間內。

  洪智有剛睡下。

  書房的電話就響了。

  他沒有動,只是聽著。

  四聲!

  洪智有眉頭一沉,眼神鋒利起來。

  這是他和陳振約好的暗號。

  三聲,代表老魏安然無恙,一切盡在掌握。

  四聲,則意味著情況突變,賀慶華與張濤今晚就要接頭,必須立即行動。

  洪智有探手拿起床頭的電話,迅速撥了一個號碼:

  “老陳,行動。

  “記住,要抓活的。”

廢棄工廠  陳振獨自站在一樓角落里望風。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黑暗中,一束手電光閃爍了三下。

  陳振立刻從口袋里摸出手電,回了同樣的光亮暗號。

  片刻后,一個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正是張濤。

  陳振朝他揚了揚手,示意他趕緊上去。

  張濤沖他點了點頭,快步上了樓。

  看到張濤上來,賀慶華立刻快步迎了過去:

  “張濤同志,是有消息了嗎?”

  “沒錯,組長,你教我的法子很有效!”

  張濤語氣激動地說道:“警察廳特務科科長周乙,在看到老魏的照片后,表現得很慌張。我暗中調查過,他給妻子買了去奉天的火車票,還在銀行取了一大筆錢。

  “看樣子,是準備要潛逃了!”

  賀慶華一聽,頓時大喜過望:

  “做夢也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是周乙!”

  他來回走了兩步,語氣里充滿了后怕與慶幸:

  “我當初剛來哈爾濱的時候,還曾把他列在暗殺名單的第一位。

  “還好沒動手啊!真是萬幸!

  “處在特務科科長這么要害的部門,難怪此前山里部隊屢屢能提前得到消息,化險為夷。”

  張濤附和著點了點頭:“是啊,我也沒想到是他。”

  隨即,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一絲擔憂:

  “現在的麻煩是,我怕再這么試探下去,真把周乙給驚走了,那損失就太大了。”

  他看著賀慶華,誠懇地建議道:“我覺得,我們應該盡快向總工委匯報,盡早確定周乙的身份。

  “一旦確定,我就可以找機會跟他攤牌了。

  “畢竟他這個位置太重要了,要是能與我聯手,那在警察廳里,真是無往而不利啊!”

  賀慶華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這張照片的確是雙刃劍。

  “萬一真驚走了周乙,的確是浪費了組織一番心血。

  “能潛伏到這個位置,不容易啊。”

  他拍了拍張濤的肩膀,鄭重地說道:“你放心,我盡快與組織聯系,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張濤急切道:“嗯,要盡快,這事拖不得。”

  兩人正說著,異變突生。

  刺眼的光束突然從四面八方射來。

  緊接著,是汽車引擎的轟鳴聲,還有狼狗的咆哮聲。

  賀慶華探頭朝窗外一看,只見十幾輛汽車已經將工廠團團圍住,穿著黑色大衣的特務從車上跳了下來。

  “不好,我們被包圍了!”

  他臉色煞白,下意識地大喊一聲:“陳振!”

  回答他的,只有呼嘯的夜風。

  陳振又不傻,確定張濤上了樓,立馬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張濤也是一臉驚惶。

  他還指望著通過賀慶華釣出滿洲總工委的大魚呢,是哪個不開眼的混蛋這時候跑來搶功?這不是壞了劉廳長和高科長的計劃嗎?

  待看清來人時,他心里咯噔一下。

  瑪德,是保安局的人!

  麻煩大了!

  樓下,一個瘦削的身影拿著鐵皮喇叭,從一輛轎車后走了出來,正是保安局副局長陳景瑜。

  “樓上的人聽著!”

  他的聲音通過喇叭傳遍了整個工廠。

  “我知道你叫賀慶華,是哈爾濱工組的負責人!

  “放下武器投降,我可以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

  “去你媽的!”

  賀慶華怒吼一聲,對著陳景瑜的方向就是一槍。

  子彈打在車身上,迸濺出點點火星,嚇得陳景瑜連忙縮回了汽車后邊。

  賀慶華雙目一沉,轉頭對驚慌失措的張濤吼道:“張濤同志,他們人太多了,我們得分開走,能跑一個是一個!”

  張濤正求之不得,立刻點了點頭。

  兩人一左一右,各自朝著工廠的不同方向沖去。

  汽車后,陳景瑜冷冷一笑。

  還想跑?

  門都沒有!

  他對著身后的部下,猛地揮下了手。

  “抓人!

  “兩個我都要活的!”

  手底下的人登時領命,分別從四個口子往樓上包抄了過去。

大熊貓文學    諜戰吃瓜,從潛伏洪秘書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