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明指著書包,慢條斯理地問:“錢…小聰,嗯,這個書包是你的嗎?”
錢小聰挺著胖乎乎的胸脯,下巴抬得老高。
“是!”
魯明臉上掛著和善的笑,手指在桌上那堆零食、畫冊和傳單籠統地劃了一個圈。
“這些,也都是你的嗎?”
“沒錯!”錢小聰一臉的不爽,“這些都是我媽給我裝的,你問這么多干嘛?煩不煩?”
魯明的眼神亮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循循善誘:“你確定這些都是你媽給你裝的?”
“當然!”錢小聰的語氣里充滿了富家子弟的優越感,“我家啥都有,我爸媽逮著啥就往我書包里裝!”
“是這樣啊。”
魯明滿意地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又拋出一個問題:
“麻煩你再告訴我一遍,這些東西,到底是你媽給你裝的,還是你爸給你裝的?”
“你這人真啰嗦!”錢小聰徹底不耐煩了,“我的書包,肯定是我爸媽裝的啊,還能有誰?”
魯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步步緊逼:“也就是說,這里邊的東西,也有你爸的一份?”
“當然!”
錢小聰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得意地指了指那包進口餅干,“這個就是我爸昨天親手放進去的!”
魯明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如同盛開的菊花:
“請問,你爸叫什么名字?”
“我爸是道外警署署長,錢柏!”錢小聰得意道。
魯明打了個痛快的響指,利索地按下了錄音機的停止鍵。
他走到洪智有跟前,晃了晃手里的錄音機:“證據確鑿。
“錢柏和他夫人都參與了紅票宣傳活動,我認為可以先拘起來審審了。”
洪智有笑了:“錄音機用得很熟練啊。”
魯明尷尬地笑了笑,借機訴苦:“嗨,干咱們這行的,是黑是白還不全憑一張嘴?沒點絕技傍身,根本混不下去。”
他湊近了些,聲音更低了,充滿了委屈。
“就說審訊馬奎和周曦的事,明明是劉副廳長的意思,最后非得賴在我頭上,還害得我在老弟你這兒里外不是人。
“還好周曦沒事。要不然,你看著吧,這‘唯一負責人’的鍋又得是我來背。”
洪智有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魯明心里一陣舒坦。
他轉過身,精神頭十足,高高舉起手里的傳單,對著已經呆若木雞的李清和翟嬌道:
“二位,睜大眼睛看看,這是什么?還敢說你們學校沒人發傳單嗎?”
李清和翟嬌各自顫抖著手接過一張,只看了一眼,倆人當場就傻了。
紅色的油墨,刺眼的口號,這玩意兒要是坐實了,別說校長,整個學校都得完蛋!
翟嬌瞬間意識到,錢小聰攤上大事了。
她尖聲叫了起來:“你這不是胡扯嗎?他只是個孩子!他懂什么!”
魯明冷笑,眼神輕蔑地掃過她:“他是個孩子,可他媽、他爹不是孩子啊。”
翟嬌胸口一挺忿忿不平道:“你什么意思?別以為你們是警察,就能在這兒欺負孩子!
“我告訴你們,在道外沒門。”
“欺負孩子?”魯明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證據確鑿,他自己也親口承認了,這事是他爸媽辦的。
“我看你不僅是胸大無腦,耳朵也不太好使是吧?”
她氣得臉頰通紅,扭頭沖洪智有告狀:“洪警官!你這同事說話嘴怎么這么臭呢?你也不管管他!”
洪智有靠在門框上,慢悠悠地開口:“翟老師,首先我糾正一點,他跟我平級,我管不了他。
“其次,他說的是事實啊。我們也是秉公辦事。”
翟嬌見這小奶狗不向著自己,急了,指著錢小聰嚷道:“你們剛剛可是聽到了,他父親是錢柏署長!”
她擺出一副寬宏大量的姿態。
“這樣,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他計較了。你讓他趕緊滾!”
洪智有搖了搖頭,語氣變得嚴肅起來:“翟老師,私發傳單,勾結紅票,這可是重罪。職責所在,這個小胖子,我們必須帶走。”
一聽這話,錢小聰徹底爆了。
他從座位上跳起來,指著洪智有和魯明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們不過是我爸養的兩條狗,也敢抓我?
“翟老師,快!快給我爸打電話,把他們抓起來!”
翟嬌失望地看著洪智有,眼神里充滿了鄙夷:“你這人看著也不傻,怎么這么死心眼呢?
“敢抓錢署長的兒子,你也不看看這是哪兒?這是道外!”
魯明看了一眼洪智有,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笑了笑,上前一步:
“如果,我今天一定要抓人呢?”
“哼!”翟嬌不屑地冷哼,“李校長,你還愣著干嘛?
“趕緊給錢署長打電話啊!
“小聰要是在這兒少了一根汗毛,小心他揪了你的腦袋!”
李清嚇得一個哆嗦,求助似的看向洪智有。
洪智有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也是,這年頭冒充署長家屬的騙子不是沒有,還是打個電話核實一下比較好。”
說完,他沖魯明揚了揚下巴。
魯明立刻會意,連忙跟在李清身后去了辦公室。
他心里清楚得很,這是洪股長給的機會,必須得把握住了。
雖然他還是不明白,洪智有這種級別的大人物,為什么會突然跑來道外,拿錢柏這么個不上不下的署長父子倆做文章。
但上位者的心思,不需要懂,只需要執行。
校長辦公室里,魯明跟了過去。
教室走廊上,只剩下洪智有和翟嬌兩個人。
翟嬌抱著雙臂,走到洪智有面前,居高臨下地指了指他的鼻子。
“洪警官,我警告你,你正在做一件極其愚蠢的事情。
“你正在得罪一個你永遠也惹不起的人。
“在這世上,不是有幾個臭錢就可以肆意妄為的。”
她上下打量著洪智有,眼神里帶著一絲“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惋惜。
“姐姐今天就教教你,這世道,光有錢不行,你還得有權!
“你一個小小的警員,竟然敢搞到署長頭上,你這不是被人當槍使嗎?”
說到這,她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自以為是的媚意。
“哼,要不是看在你長得好看,怕你吃了大虧,我才懶得跟你說這些。弟弟,長點心吧。”
洪智有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微微頷首。
“好姐姐,謝謝。”
道外警署,署長辦公室。
錢柏正靠在寬大的皮椅里,愜意地喝著上好的龍井。
前些日子,他去拜訪了劉振文,送上了十根沉甸甸的金條。
劉副廳長當場就拍了板,等回頭人事調整,就把他調去道里當署長。
道外跟道里,那可是天堂和地獄的區別。
道里是哈爾濱最繁華的地方,油水遍地都是。
想到這,錢柏的心情就格外舒暢。
前途一片大好啊。
而且,就在昨天,道外一個新開賭場的年輕老板托關系找到了他,認他當了干爹。以后每個月光是孝敬,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屋子里的壁爐燒得有些旺,錢柏解開領口的扣子,感覺一陣燥熱。
他拿起電話,下意識就想給翟嬌打過去,讓她來辦公室給自己“消消火”。
那個蠢女人,雖然算不上什么絕色,但勝在身材火辣,活好。
最關鍵的是,伺候他一個,還順帶著伺候上了他的寶貝兒子,一個月也花不了幾個子,簡直是超值的享受。
錢柏剛要撥號,桌上的電話就急促地響了起來。
他接了過來。
“李校長啊,是我。”
“你說什么?”
“小聰犯事了?道里來的警察?”
錢柏的音調陡然拔高。
“你趕緊問問,什么來頭?瞎了他們的狗眼,搞到老子頭上了!你等著,我馬上過來!”
他“啪”地一聲掛斷電話,臉色鐵青。
錢柏猛地拉開抽屜,從里面抓出配槍,熟練地推彈上膛。
他穿上厚重的皮大衣,戴上帽子,渾身散發著怒氣,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外邊的大廳。
“聽好了!全署警員,集合!”
他沖著樓下大喝。
很快,院子里警哨聲四起,數十個警察亂糟糟地跑出來列隊。
錢柏站在臺階上,陰沉著臉,目光掃過下邊一張張茫然的臉。
“弟兄們,都配槍,跟我去一趟二十中!”
眾人面面相覷,但署長的命令沒人敢違抗,紛紛跑回去取槍。
幾分鐘后,數輛警車呼嘯著駛出警署大院。
車上,開車的行動股股長李雄小心翼翼地問:“頭兒,出啥事了,搞這么大陣仗,不會是要抓紅票吧?”
“抓個屁的紅票!”
錢柏沒好氣地罵道。
“道里有兩個不開眼的家伙,說是小聰在學校發傳單,還要拿他!
“反了特么的天了!”
李雄皺了皺眉:“這事不對勁啊。
“道里的手怎么伸咱們的地盤來了?就算是有人發傳單,咋還賴到小聰頭上去了。
“誰不知道小聰是您的兒子,這些家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
錢柏點了根煙,狠狠吸了一口。
“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事啊。”
李雄想了想,說:“署長,最近上邊不是又下來一批警校畢業生嗎?
“這些人在警校腦子學木了,只知道規章,認死理,估摸著是撞上這種愣頭青了。
“您過去給他們點教訓就得了,不至于發這么大火啊。
“實在不行,我給道里的秦所長打個電話問問?”
“哼,不打!”錢柏冷哼,“這可是姓秦的自己撞我槍口上來的!
“我正要頂他的缺,先給他點顏色看看!
“待會去了,把人抓了,直接扔警署里熬一熬!想要人,讓姓秦的親自來找我!”
李雄連忙點頭:“是,署長。”
車隊風馳電掣,很快便殺到了二十中門口。
咔嚓。
錢柏推開車門,右手高舉著槍,第一個沖進了校園。
李雄等數十人紛紛拔槍,緊緊跟在他身后。
沿途的學校老師和學生看到這副陣仗,嚇得魂飛魄散,縮在了在教室里,哪里還敢出來。
到了三樓拐角。
李清和翟嬌早就在那兒等著了,兩人連忙迎了過去。
李清哆哆嗦嗦地說:“錢署長,你,你這陣勢,使不得…”
話音未落,錢柏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抽在他臉上。
“狗東西,給你臉了!
“老子把兒子交到你學校,你連個人都看不住,什么阿貓阿狗都往里放!”
說著,他伸出手指,狠狠地戳著李清的腦門。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他的音量極大,就是故意說給教室里那兩個不開眼的家伙聽的。
李清本就上了歲數,被這一巴掌打得頭昏腦脹,眼冒金星,哪里還敢說話。
瑪德!
他也不勸了。
錢柏向來飛揚跋扈,今兒活該吃虧。
翟嬌看到錢柏來了,立刻迎了上去,抹著眼淚告狀:“錢署長,他們欺負我和小聰!”
錢柏傲然地問:“沒報我身份嗎?”
翟嬌哭訴道:“報了,他們不認!”
“喲呵!”錢柏氣樂了,“哈爾濱還有不認老子的?我倒要看看,他們道里來的警察有多了不起!”
說著,他一把撥開翟嬌,領著人走到了教室門口。
洪智有跟魯明正背對著他們,并肩站在后邊的窗戶邊抽煙說話。
錢柏心頭的火“噌”地一下就竄到了天靈蓋。
這兩個狗東西!
老子嗓門都跟打雷一樣了,他們還敢在這兒裝淡定抽煙?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氣沖沖地和李雄走了過去。
“喂…”
隔了兩步遠,錢柏剛要發飆。
魯明轉過頭來,一臉驚訝地說:“喲,老錢還真來了。”
錢柏一愣。
“老魯?”
旋即他臉一拉,不快地說:“魯股長,你啥意思?思想股是沒事干了,專門跑到小學來立功勛?
“還搞到我兒子頭上來了!怎么,當錢某好欺負?”
地方分署的署長職務與警察廳科室負責人平級,下邊一樣設股室。
尤其是道里、道外這樣的大區署長,論實權通常比警廳一般科長還要大些,當然特務科除外。
魯明只是特務科下一個股的股長,比起錢柏還是要矮一頭的。
他自然用不著給魯明面子。
魯明笑呵呵地說:“老錢,瞧你這話說的,我可是公事公辦。再說了,你兒子通票的證據確鑿屬實。
“咱們都是警察,秉公執法,還請老兄理解,跟我去一趟警察廳吧。”
錢柏一聽,笑了。
秉公執法,魯明這狗東西在哈爾濱吃卡拿要那都是出了名的。
“這四個字從你老弟嘴里說出來,怎么透著一股子餿味呢?
“行,這是連我也要抓是吧?
“好,既然這樣,那就沒啥交情可談了。”
錢柏點了點魯明的胸口,態度十分囂張。
說完,他手一擺,“來人,把他們帶回署里。”
話音剛落,李雄等人就兇神惡煞的沖了上來。
魯明嘖嘖了幾聲,“老錢,厲害了,特務科的人你也敢抓。”
錢柏冷笑說,“我懷疑你們在校園里發傳單,抱歉老弟,我跟你一樣,也是公事公辦啊。”
說著,他一擺手:“帶走。”
魯明聳肩搖了搖頭,將目光投向了身旁的洪智有。
洪智有彈飛了指間的煙頭,煙霧從口鼻中緩緩舒出,他轉過身,伸手抖了抖襯衣領口,燦笑道:
“錢署長,帶了這么多人來。
“很好。
“看來你是想跟我碰一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