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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小子,就你這點小伎倆也想騙過我?”

  任長春一把揪住了謝若林的衣領,眼神兇狠。

  “油嘴滑舌,賊眉鼠眼的,一看你就不是個好鳥!說,誰派你來的?”

  這倒不是冤枉謝若林。

  這會兒的老謝還很年輕,那股子中統老油條的圓滑勁兒還沒練出來,更多的反倒是青澀機靈勁,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怎么看都像個市井小人。

  “我…我真是北洋大學的學生。”

  謝若林嚇得結結巴巴,連忙從兜里掏出個證件:“這,這是我的學生證。”

  洪智有接了過來,看了一眼。

  北洋大學,文學系大一新生。

  搞文學的,怪不得張嘴就是段子。

  他想起來了,謝若林曾經是婉秋的學長,比婉秋高兩屆。

  這么算來,現在的婉秋大概率還在讀高小。

  “北洋大學的高材生,出來發這些烏七八糟的傳單,你丟不丟人啊!”任長春鄙夷罵道。

  “高材生也得吃飯啊。我跟你們這些達官貴人比不了,爹娘死得早,什么能找口飯吃,就湊合著來唄。”

  謝若林撇了撇嘴,干笑中帶著幾分混不吝的市儈。

  “日本人來了以后,這勞什子書讀的也沒啥意思了,還不如搞點錢來得實在點。”

  “再說,找女人這種事,真不丟人。

  “這世道姑娘們也得吃飯啊,你不去,我不去,她們不就得餓死了嗎?”

  他從口袋里又摸出幾張“卡片”遞了過來,臉上擠出諂媚的笑。

  “我就住在繡春樓旁邊,這個電話晚上隨時接聽,隨點隨到,包穩的。”

  “閉嘴!滾吧!

  “再啰嗦,削你了啊。”

  任長春不耐煩地拍了拍他的臉,像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

  “別啊!”

  謝若林看了眼一旁的洪智有,連忙擠眉弄眼地說道:“您,您就是洪先生吧?我這里有幾個特別漂亮的姑娘,您一定有興趣!”

  “嘿!你還來勁了是吧!”

  任長春揚手就要揍人。

  洪智有卻抬住了他,不得不說,聽老謝說話就是一種享受。

  “讓他進來。”

  他笑了笑,對著任長春吩咐道:“讓樓下再要一份牛排送上來。”

  任長春愣了一下,雖然不解,但還是松開了謝若林,領命下樓去了。

  謝若林整理了一下被抓皺的衣領,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套房。

  洪智有點了根煙,隨手給他倒了杯紅酒,笑著問他:“津海的日子不好過吧?”

  謝若林見他態度平和,膽子也大了起來,接過酒杯點了點頭:

  “當然了。

  “就您這一瓶酒,都夠我半年的伙食費了。”

  “你還跟著老尚混呢?”洪智有吐出一口煙圈,狀似隨意地問道,“他還老抽你嘴巴子?”

  謝若林端著酒杯的手頓住了,臉上滿是詫異:“您,您怎么知道的?”

  旋即,他苦中作樂道:

  “拜師學藝嘛,總得付出點代價,腿慢了,東西傳不出去,挨扇那是正常的。”

  閑聊了片刻,任長春端著一份牛排走了進來,“股長,有事您大聲喚我。”

  他冷冷看了謝若林一眼,識趣的退出了房間。

  洪智有指了指牛排,對謝若林示意:“趁熱吃。”

  謝若林看著面前香氣四溢的牛排,又看了看洪智有,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警惕。

  他吞了口唾沫,緊張地說道:“哥,您這又是酒又是肉的,不,不會對我有什么企圖吧?

  “我,我先說好,我可不好那一口。您要是想找姑娘,我隨時可以幫您安排,別的,沒,沒門兒!”

  “請你吃頓飯而已,想什么呢?”洪智有被他逗笑了。

  謝若林這才放下心來,拿起刀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等他吃得半飽,洪智有才慢悠悠地開口:“老謝,你來我這兒,不是單純地為了發小卡片吧?”

  “當不起,當不起,哥,您還是叫我小謝吧。”

  謝若林連忙惶恐擺手。

  他放下刀叉,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

  “沒錯,我找您,的確有事。

  “穆連城,穆老板,您知道吧?”

  “知道。”洪智有點點頭,“津海的大漢奸,扣了我一批貨,我這次來就是找他的。”

  “那就對了。

  “松田信,本間雅晴的副官要穆連城聯合漕幫的張四爺,一起動手做了您。”

  謝若林的聲音更低了,幾乎細不可聞。

  洪智有端起酒杯,輕輕晃動著杯中紅色的液體,臉上沒什么表情:

  “穆連城為什么要讓你來轉達這個消息?”

  “這還不簡單嘛。

  “老穆又不傻。

  “殺了您,東北的皮貨難道就能自動送進關來?

  “再說了,做生意嘛,講究的是和氣生財,誰沒事喜歡打打殺殺啊,更何況是您這種從滿洲國來的大人物。

  “老穆說了,他是真沒轍,那個松田信逼得太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請您多體諒。

  “后天,他會在鴻運茶樓請您吃飯,就當是擺鴻門宴。”

  “到時候張四爺的人會在茶樓里下手,百八十號號亡命徒肯定是有的。”

  謝若林說道。

  “謝謝。

  “這個情報,要多少錢?”洪智有問。

  謝若林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您,您看著給唄。”

  洪智有打開抽屜,取了十根金條直接扔在了桌上:“夠嗎?”

  謝若林整個人都傻了,活了二十年,別說見了,他連想都沒敢想過這么多錢。

  關外大哥是真有錢啊。

  “哥!哥!您這給的太多了!不,不合規矩啊!”

  他的聲音都在發顫,手忙腳亂地想把金條推回去。

  “你救了我的命,這點錢,不算什么。”洪智有淡笑道。

  “太多了,太多了!”

  謝若林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我拿著心里不踏實,就,就一根,一根就夠了!”他只抽了一根。

  “拿著吧,就當交個朋友。”洪智有說。

  “哥,多大碗盛多少飯,我怕撐死。”

  他看著洪智有,眼里帶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清醒。

  “再說了,就眼下這行情,就算是送救命的情報,也就一根金條的價。

  “做生意得講規矩,要不買賣做不長久。

  “您,您說是吧。”謝若林笑道。

  洪智有點了點頭,眼里多了幾分欣賞。

  “行,那就一根。”

  他話鋒一轉:“不過,你今天來我這兒傳遞情報,酒店里龍蛇混雜,肯定會有人把消息告訴日本人。”

  “這不怕。”

  謝若林臉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我拉皮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附近的人都認識我。待會兒您找人把我狠狠打一頓,再從酒店里扔出去,這事兒就能圓過去了。”他早有準備道。

  “你給日本人做事嗎?”洪智有突然問道。

  “嘿嘿…”

  謝若林打了個哈哈,眼神閃爍:

  “老哥,您就別套我話了,您可是滿洲國的警察,跟日本人是一家。

  “我,我得走了,還得去別的地方發卡片,姐姐們都等著我接活兒呢。”

  洪智有沒再追問,他朝門口喊了一聲:“長春,進來。”

  任長春推門而入。

  “揍他一頓。”洪智有指著謝若林,淡淡地吩咐。

  謝若林一聽,立刻戲精上身,抱著腦袋就往地上一蹲:

  “打臉可以,別打肚子!

  “剛吃的牛排紅酒,吐了可惜啊!”

  很快,套房里就傳來了拳腳聲和謝若林的慘叫。

  幾分鐘后,鼻青臉腫的謝若林被任長春和另一個手下架著,像拖死狗一樣從酒店大堂里拖了出去,丟在了冰冷的馬路牙子上。

  洪智有站在窗外,目睹老謝罵罵咧咧的走了。

  當此亂世,老謝活的不易啊。

  上一世他為自己風里來,雨里去,最后早早去世了,這一世怎么也得讓老哥們過幾天安生日子。

  正琢磨著,一身和服的惠子端著小碗款款走了進來,聲音柔媚得能掐出水來:“剛給你泡好的鹿茸粉,趁熱喝了。”

  洪智有接過碗一飲而盡,順手將她攬入懷中,笑著捏了捏她的臉蛋:“你這只喂不飽的狼,這是想要我的命嗎?”

  惠子咯咯嬌笑了起來,雙手環住他的脖子:“你過幾天就得回東北了,把人家孤苦伶仃地撂在這兒,還不興多陪陪人家嗎?”

  洪智有捏了捏她挺翹的鼻尖,欣然而允:“陪,當然陪。”

  兩人正柔情蜜意,任長春在門外叩了叩門,隨后走了進來。

  惠子臉上泛起一抹紅暈,連忙從洪智有身上站起,整理好微亂的和服衣襟。

  任長春眼神有些尷尬,低頭匯報道:“股長,津海特務機關長柴山兼四郎前來拜訪。”

  “柴山君是我的兄長的摯友,洪桑見見他吧。”惠子道。

  洪智有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

  柴山兼四郎,津海特務機關長。

  他的頂頭上司是吉川貞佐。而吉川貞佐是天皇的外甥,在派系上,天然傾向于自己這邊。

  而且此人又是惠子哥哥坂田秀夫的至交好友,他來拜會自己,倒也在情理之中。

  津海特務機關長,這張牌分量不輕,用好了能省不少事。

  洪智有對任長春吩咐道:“請他進來。”

  晚上九點。

  某處公館的大堂內,麻將牌的碰撞聲清脆作響,攪動著一室的煙氣和算計。

  漕幫的張四爺,松田信,穆連城,還有杜鵑,四人正圍坐一桌打著麻將。

  穆連城和張四爺你來我往,一個勁地給松田信喂牌點炮。

  沒多會兒,松田信桌前的錢就堆成了一座小山,花花綠綠的法幣里,還夾雜著不少銀元。

  說來可笑,日本人占領華北發行了大量偽幣,并宣布法幣作廢。

  可在這津海的地面上,尤其是在各家租界里,無論是洋人還是老百姓,認的還是國民政府的法幣和銀元,偽幣和日元反倒寸步難行。

  日本人深知偽幣是廢紙,私底下賄賂之事,自然也用的是法幣、銀元。

  松田信一邊碼牌,一邊隨口問道:“穆老板,事情準備的怎么樣了?”

  穆連城陪著笑臉:“我已經派人給洪智有發了邀請函,他同意在鴻運樓跟我見面洽談買賣。”

  “是嗎?可我聽說洪智有明天上午要去你家里拜訪。”松田信皮笑肉不笑道。

  “蠢女人。”穆連城心頭暗罵。

  洪智有來拜訪的事,他并未聲張,不用想肯定是杜鵑透給松田信的。

  “是,是,的確有這么回事。”松田信點頭。

  “這可是大好機會啊!”杜鵑一邊在桌子底下用穿著絲襪的腳尖勾著松田信的腿,一邊興奮地附和。

  “到時候咱們在飯菜里下點毒,或者讓人沖進去,亂槍打死他,不就完事了?”

  她那唱戲的嗓子,顯得格外刺耳。

  松田信臉上露出贊許的神色:“這個主意不錯。張龍頭,你手下能人不少,安排幾個人,扮成穆府的保鏢混進去。”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到時候宴席之上,穆老板摔杯為號,直接亂刀砍死!”

  “沒問題。”張四爺咧嘴一笑,對著不遠處招了招手。

  一個留著滿清辮子,神情倨傲的中年人走了過來。

  張四爺得意地介紹:“我給大家介紹下,這位叫喬年生。

  “他曾是滿清的內廷侍衛,身手了得,以一當十。到時候,就由喬先生帶隊,斬殺洪智有!”

  “可靠嗎?”松田信瞥了喬年生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傲慢與不信任。

  張四爺笑了笑,并不言語。

  喬年生冷哼一聲,隨手從桌上拿起一只麻將牌,大手猛地一捏。

  再攤開手時,那堅硬的麻將牌竟已化為一堆白色粉末,從指縫間簌簌落下。

  “好手段!”松田信眼睛一亮,大聲叫好,“有此義士,誅殺洪賊有望!”

  穆連城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他遲疑地開口:“在家里見血,是不是不太吉利?而且,我們不是已經定好了在鴻運樓動手嗎?”

  “中國有句古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鴻運樓請客既然是明牌,洪智有肯定已經做好了準備,他既然送上門來,那咱們就成全他。”

  松田信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用命令的口吻接著說道,“就這么定了!”

  “是啊老穆,松田君這計策多好啊,出其不意,正好了卻你心頭之患。”杜鵑立刻跟著起哄。

  穆連城心里一陣煩躁,臉上卻只能擠出笑容,連聲答應。

  他心里跟明鏡似的,這個該死的鬼子根本就信不過自己。

  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洪智有明天就要登門,自己被這幫人死死盯著,這杯看來是不摔也得摔了。

  就在他暗自盤算如何脫身時,松田信皮笑肉不笑地開口:“杜鵑啊,穆老板平日為商會的事情操勞,近來看起來憔悴了不少,你可得好好照料他。”

  他話鋒一轉,意有所指。

  “前段時間,我跟溫士珍先生吃飯,他可是對穆老板十分倚重啊。”

  杜鵑立刻會意,嬌笑著應道:“您放心,我一定會把我家老穆照顧得妥妥帖帖的。”

  穆連城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松田信這是在敲打自己,更是讓杜鵑這個蠢女人盯死他!

  自己待她不薄,金銀珠寶,錦衣玉食,哪樣虧待過她?

  但凡她有半點腦子,安分守己,這輩子都可高枕無憂。

  沒想到,就為了床上那點破事,居然伙同外人,給自己做下這么一個死局!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穆連城心中殺意翻騰,臉上卻堆起了更加謙卑的笑容:“松田長官此計甚妙,穆某到時候照做就是了。”

  “哈哈,穆先生是明白人!”松田信滿意地舉起酒杯,“來,干杯!”

  翌日。

  洪智有站在穿衣鏡前,惠子正溫柔地替他打著領帶。

  “不是已經約好了在鴻運樓見面嗎?”惠子邊整理著他的衣領,邊擔憂地問,“干嘛還要親自去穆連城家里?”

  洪智有看著鏡中的自己,淡淡地笑了笑:“來者是客,親自登門拜訪,這叫誠意。

  “再說了,穆連城是精明人。跟這種人談買賣,光靠嘴皮子是不夠的。

  “必要的時候,也要展示一下實力,這樣才有利于后面的談判。

  “皮貨生意多拿一成的利,那就等于多搬回一座金山。

  “還是很有必要去的。”

  惠子秀眉微蹙,眼中的擔憂更濃了:“可我擔心,他們會在穆府對你不利。”

  洪智有轉過身,捏了捏她的臉蛋,冷笑道:

  “他們當然會。

  “不過,既然是在一間屋子里吃飯,他們就奈何不了我。”

  他輕撫著惠子的臉頰,眼中閃過一抹自信。

  惠子還想再說什么,洪智有已經轉身走向門口。

  “準備車,去穆府。”

  任長春在門外應聲:“是,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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