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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這一次,我拒絕

  秋雨綿綿。

  左仆射府門前,梁廣和李方翻身下馬。

  門房子見是二人,急忙招呼仆奴冒雨跑出,為二人牽馬。

  梁廣摘下草笠、脫下蓑衣交給仆奴,拍拍大黑馬脖頸,安撫它乖乖聽話。

  李方抹去臉上雨水,沖門房子嚷嚷:“別忘了給馬兒喂幾斤豆子!”

  門房子忙作揖道:“兩位郎君放心,廄舍定會盡心照顧!”

  李方對梁廣擠眉弄眼:“左仆射一月有三十斛祿米,占田三十五頃,兩個兒子各有俸祿田產,家大業大,地廣糧多,怎么也吃不完,咱們幫他花銷些!”

  梁廣想了想,點點頭:“不薅白不薅!”

  “可不是!”

  李方又沖門房子嚷嚷:“勞駕,再請府中典計撥十石糧!

  梁參軍近來長身子,屯騎營那點食祿可不夠吃!”

  門房子滿口答應,說是一會就去向典計稟報。

  權翼對門客一向厚待,需要錢糧布帛,只管找典計開口,多數情況下都能撥給。

  梁廣更是受到權翼額外照顧,府中從事仆人對他更加用心周到。

  李方轉頭四顧,忽地指著府邸斜對面道:“你瞧那人,入了秋,還在這頂著雨賣草鞋,一看腦子就不太好使!”

  梁廣順著望去,果然看見斜對面街巷拐角,有一人在雨霧下支起一塊破毛氈,縮在里邊避雨,身前放著十幾雙編好的草鞋。

  “想來是貧困人家,討生活不易吧~”

  梁廣收回目光,與李方從便門入府。

  省事吏班奉趕來迎接:“梁參軍快隨我來,莫讓貴客久候!”

  “班君所指的貴客是?”

  梁廣一臉狐疑,今日權翼派人把他叫來,難道只為見客?

  班奉看他眼:“后禁將軍梁云到訪,指名要見你!”

  梁廣腳步一頓,梁云回來了!?

  李方一個趔趄,扭頭就要溜,梁廣一把拽住他:“哪里去?”

  李方哭喪臉:“梁后禁是宗老舊主,我......我不敢見!”

  梁廣瞪他眼:“這里是左仆射府,又不是梁府,你怕甚?

  脫離梁氏非你我之責,梁后禁通情達理,想來不會怪罪。”

  “可是.....我這......”李方一臉畏畏縮縮。

  “你若不敢見,反倒顯得心虛有愧!”梁廣拽著他。

  班奉笑道:“莫慌,梁后禁與左仆射相談甚歡,不像是來興師問罪!”

  “唉~唉~”

  李方嘆氣跺腳,硬著頭皮跟隨梁廣入正堂。

  陣陣輕笑聲傳來,看來果如班奉所言,梁云和權翼交情不錯,此番到訪也沒有生出不愉快。

  “拜見左仆射!拜見梁公!”

  梁廣立于堂下見禮,舉目向右首案后望去。

  上一次見梁云,還是半年之前。

  那時候他還未穿越,腦海里有前身留下的些許印象。

  梁云面貌與梁閏頗為相似,只是更顯和善穩重,不像梁閏隱隱流露陰鷙氣。

  概括起來,就是一位中年老帥哥,儒雅和威嚴并存。

  李方縮在后面,躬身垂頭,恨不能當場隱身。

  梁云也在打量梁廣,心中暗暗驚訝。

  在他印象里,此子自幼刻苦習武,寒暑不輟,堪稱僮仆子弟表率。

  也是他一手作主,將此子家籍歸入梁閏名下,也好為兒子培養一名心腹部曲。

  可是今日一見,梁云覺得和自己印象中的敦厚少郎大不一樣。

  身材更顯魁碩,相貌也成熟了些。

  巋然立于堂下,好像磐石般沉穩厚重。

  一介僮奴子,如何養出這一身內斂深沉之氣?

  梁云暗暗自責,枉他自詡知人識才,唯獨遺漏掉自家宗族孕養出的璞玉!

  若早識此子不凡,他就帶在身邊親自教導栽培,也就不會生出眼下這些事端。

  “你二人坐吧~”梁云示意,面目和藹。

  梁廣看了眼權翼,見其微微頷首,才揖禮道謝,和李方在一旁跪坐。

  “日前長安之事,我已知曉,你二人暫離梁氏情有可原,宗族絕不會計較!

  既已錄籍,今后宗族定會全力栽培!

  作為梁氏部曲,宗族定然不會虧待你們!”

  梁云倒也沒有藏著掖著,說話直截了當。

  梁云看了眼權翼,對梁廣笑道:“方才左仆射已與我講明,門客一事,只為掩人耳目,可以不作數!

  你還是我梁氏宗族之人!”

  梁廣默然片刻,拱手道:“可權公也答應過我,此事可以作假,亦可成真!”

  權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梁云微皺眉,梁廣言下之意,并不愿回歸宗族。

  他倒也不惱,和顏悅色道:“我知你心中有怨,梁閏食言的確是他之過錯。

  可單于臺械斗案內情復雜,想必左仆射也與你提過。

  事前為嚴守機密,向你隱瞞內情,也實在是不得已之舉......”

  頓了頓,見梁廣還是無甚反應,梁云又道:“伱放心,作為錄籍部曲,宗族不會對你過多約束。

  只要你承認自己還是梁氏門人,聽候宗族調遣安排,宗族便會傾力為你鋪路!

  賞賜田宅仆婢、調動軍職、抬高門第、安排與其他冠族豪閥聯姻......有宗族助力,你的仕途會順暢許多!”

  梁廣默默聽著,心里有些感慨。

  曾幾何時,這些都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依附梁氏,舍命為宗族效力,不正是為了換取這些支持?

  可經過械斗案一事,他對梁閏再不報任何希望。

  梁氏四公皆是名望著于四海之士,可宗族大權,終有一日會交到梁閏這些后輩郎君手中。

  到了那時,以他和梁閏的過節,只怕宗族容不下他。

  長遠看,此時回歸梁氏并不合時宜。

  不過梁云一番殷殷之言,還是讓他心里有一絲動容。

  身為梁氏四大宗老之一,桓侯梁平老嫡子,站在氐人權貴塔尖上的宗族領袖,他的態度可謂誠懇。

  梁閏若有其父三分寬厚,想來他也不至于轉投權翼門下。

  梁云說完,滿眼殷切地看著他。

  梁廣緩緩拱手:“權公對我有提攜之恩,小子必不敢忘!

  明公厚愛,小子感激不盡!

  即便今后不在梁氏門下,小子也會對梁氏常懷感恩之心!”

  梁云臉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好一會才嘆息道:

  “若你擔心與梁閏之間的嫌隙,我可以向你保證,宗族之內,除宗長、我還有另外二公,你不必聽命于任何人!”

  梁廣沉默了會,“權公待我恩厚,方才明公所說的賞賜、照顧,我已在權公門下愧領了......”

  言外之意,梁氏能給我的,人家左仆射未必不能!

  梁云無言以對,心里有種無計可施的無奈感。

  權翼莞爾一笑:“孺子不可信口雌黃!

  梁氏底蘊深厚,豈是我能與之相比?

  最起碼,我可沒有本事,為你求得一門好姻緣!”

  梁廣揖禮:“仆失言,請公恕罪!”

  梁云勉強笑了笑,二人一副主仆和睦的場面,讓他愈發感到渾身不自在。

  正堂內陷入安靜,氣氛有些僵滯住。

  梁云看向縮頭縮腦的某人,低喝道:“李方!難道你也要背棄宗族?當年你跟隨梁熙兄長,在番須道上流的血,難道都白流了不成?”

  李方渾身一哆嗦,漲紅臉支支吾吾:“仆......”

  梁廣打斷道:“明公此言差矣!我二人從未做過對不起梁氏之事,何來背棄一說?

  李方為宗族拼殺多年,卻換不來一個錄籍機會,倒要請教明公,梁氏就是如此對待有功部曲的?”

  梁云似乎沒想到,梁廣竟敢當眾反駁,不由愣了愣。

  權翼輕斥道:“放肆!不得無禮!”

  梁廣拱手,臉上卻無半點歉意。

  李方縮著脖子,偷偷嘀咕:“那年些我也有不少過失,怨不得幾位梁公......”

  梁廣瞪他眼,這廝嘟囔著閉上嘴。

  梁云還要再爭取一番,權翼笑道:“梁后禁回京不久,還是早些回府歇息。

  梁廣......暫且留在我門下,我定會悉心栽培,絕不會讓他辱沒梁氏名聲!”

  梁云一臉無奈,輕聲道:“還請左仆射實言相告,你用此子究竟想做什么?”

  權翼捻須淡笑:“實不相瞞,其實青睞梁廣的,另有其人!

  青云梯已經從天而降,能否攀上,能攀多高,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梁云罕見地變了臉色,心中掀起濤浪!

  權翼幾乎是文官之首,以他的地位,能讓他代為效勞的,恐怕只有......

  梁云不敢再往深處想,看向梁廣,難怪此子對回歸宗族毫無興趣。

  原來是他開出的價碼,實在太低了些,人家根本看不上!

  梁云壓低聲,“左仆射奪我梁氏瑰寶,當真不厚道呀~”

  權翼輕笑:“既是瑰寶,自然價高者得!

  只可惜,此子不是你梁氏郎君,否則誰也奪不走!”

  梁云心中微動,驚詫道:“左仆射之意.....”

  權翼含笑不語。

  梁云再次看向梁廣,無數念頭從腦中閃過,心緒復雜不寧。

  梁廣低垂目光,不知道二人低聲交談說了些什么。

  沒過一會,梁云起身告辭離去,權翼讓長子權宣吉代為相送。

  梁廣站在正堂檐下,目送他出府。

  不管怎么說,這位溫厚長者開出的條件還算豐厚,表現出十足的誠意。

  只是這一次,他有了選擇的權力。

  這種感覺,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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