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
慕容垂收回緊隨李方而去的目光,“你覺得此人如何?”
慕容德搖搖頭:“油腔滑調,不太可靠。
來歷,多半也是假的!”
慕容垂笑道:“可他方才一番話,卻是金玉良言,使我茅塞頓開!”
慕容德笑道:“兄長牽掛庫勾,心神動搖,若不然豈能想不透這些道理?
用得著一個來歷不明的生人提醒?”
慕容垂搖搖頭:“非也!
他那一番話,不只提醒我如何才能救庫勾脫困,更提醒我,此案,從頭至尾,陛下未必不知情!”
慕容德悚然一驚:“兄長之意,此案背后真正主謀,乃是陛下!?
他為何要這樣做?”
慕容垂雙目微瞇,眼角細密皺紋如刀刻般深邃。
“陛下乃宏達大度之君,自誅殺苻生登位以來,天下豪雄莫不臣服,神武卓犖、氣吞寰宇!
在陛下眼中,我慕容垂乃至鮮卑人,都只是大秦治下一部民而已!
陛下要的,是一統九州,開創一個承襲兩漢,包納萬方的萬世王朝!”
慕容垂深吸口氣,“陛下氣概非凡,絕不屑于用此宵小伎倆試探我族!
可王景略遺言猶在耳邊,苻融、權翼、趙整視我族為心腹之患!
受此影響,陛下難免心生芥蒂。”
慕容德恍然:
“兄長之意,此次事件,并非陛下策劃,但卻提早知情?
一是為試探我族忠心,二是安撫各大氐酋!”
慕容垂捋著髯須:“此前我也想不透。
可方才聽了那鄧志一番話,才幡然醒悟!
故而,要救庫勾,只需讓陛下知道,我慕容垂和鮮卑族群,對他、對大秦絕無貳心!”
慕容德喟然長嘆:“所謂‘先臣后父’,實為一個‘忠’字!”
二人相視而笑,此前困擾他們的難題,在此刻迎刃而解!
慕容暐在一旁眼巴巴望著,忍不住插嘴道:
“兩位叔父,既然已有解困之法,還是莫要耽誤,盡早派人趕赴驪山,覲見陛下才是!”
慕容垂道:“蘇膺只給五日時間,行程上較為倉促。
不過若能討得陛下恩旨,以軍情急遞速報入京,時間上完全來得及!
此次,我當親往驪山覲見!”
慕容暐忙道:“叔父安心去,我即刻入宮,請阿妙向張夫人求情,若能求得茍皇后懿旨,便讓阿妙入廷尉獄探望庫勾!
如此一來,蘇膺興許能看在皇后面上,略加寬限。”
“那就煩勞新興侯跑一趟,順便代我向夫人問安!”慕容垂客氣地笑道。
慕容暐揖禮告辭,帶著幾個年幼弟弟匆匆而去。
一眾慕容郎君們,目送他走遠。
慕容農忽地嘆息一聲:“新興侯太過怯弱了。
我大燕皇帝,不該如此畏懼氐人才是。”
慕容楷語氣冷淡:“新興侯如此熱心,還不是怕冠軍叔父若遭陛下猜忌,他自己也活不長久。”
慕容垂收回目光,“罷了,今后莫要在背后議論。
畢竟,他曾是我慕容鮮卑的主君!”
“喏~”
一眾郎君揖禮應下。
慕容德皺眉道:“那鄧志,如何處置才好?”
慕容垂想了想,“先留他在府中,派人探明底細,若能順利救出庫勾,便將其放了,莫要為難。”
慕容德遲疑道:“此人熟悉內情,想來和背后主謀脫不了干系,不如嚴刑拷打一番?”
慕容垂搖頭:“無需如此!
人家前來報信,好言提醒,我們卻將其謀害,傳出去,豈不說我慕容氏沒有容人之量?
難道他不說,我們就猜不到背后主謀是誰?”
慕容德慚愧道:“兄長豁達,弟不如也!”
慕容垂轉而一笑:“不過那鄧志一番話,可不是等閑之人能夠說出。
鄧才......若真有其人,定是英杰!”
“兄長放心,我這就派人詳加打探!”
慕容德也笑了,不光兄長對此人感興趣,他也滿心好奇。
倒要看看此人真面目!
一眾郎君散去,各自下去籌備。
慕容垂抬腳要走,慕容麟屁顛顛湊上前:“阿父~”
“嗯?”
慕容垂斜睨著他,臉色倏冷:“還不滾下去做事?”
慕容麟忙道:“阿父忘了一件大事!”
慕容垂腳步一頓,冷冷看著他:“說清楚!”
“阿父忘了,那中途橫插一腳的西羌小兒,只怕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慕容垂一怔,目光微閃。
姚萇、姚興!
這些個西羌賊子,若說是出于好心才救慕容寶一命,他說什么也不會相信!
姚氏、羌人在此次事件里,又是扮演什么角色?
慕容垂看了眼慕容麟,面色稍霽。
“阿父......我......”慕容麟一臉諂笑,有幾分邀功之意。
“許你明日歇息一日,后日起,這打掃草場的活,就交給你來做!”
慕容垂淡淡說了句,沒有再理會他,徑直往寢宅而去。
慕容麟瞪大眼,像是渾身泄了氣,頹然地一屁股跌坐下。
~~~
廷尉獄,牢房。
梁廣捻著石子,在墻壁上寫下一個“4”。
今日,已是他入獄的第四日,距離繡衣使蘇膺問罪開斬也還剩四日。
托廷尉評賈俊帶給李方的那番話,如果能順利帶給慕容垂,應該能起到一些作用。
可為何直到現在,廷尉獄里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梁廣蹲在墻角,盯著那“4”怔怔出神。
李方沒能見到慕容垂?
又或是那番話沒有起到作用?
梁廣沉吟著,猛地一驚,慕容氏不會現在就想造反吧?
關中鮮卑人雖不少,可秦軍更多。
算上已經在路上的涼州兵,天王苻堅一紙詔令,頃刻間就能在長安附近,聚攏超過二十萬大軍!
慕容垂何等人物,豈會如此不明智?
梁廣搖頭否決此想法。
可為何沒有任何消息傳入廷尉獄?
封鎖再嚴密,慕容氏也應該有些動作才對。
梁廣按捺心中焦躁,又把整件事來龍去脈回想一遍。
蘇膺......蘇膺......
總覺得此人出現得太過蹊蹺,可具體哪里不對勁,一時半會兒又想不通。
一旁傳來呼哧、呼哧地喘氣聲。
王鎮惡趴在地上做俯臥撐,身下汗水滴落,浸濕地面。
“兄長此法果然玄妙,我渾身越做越有勁!”
王鎮惡停不下來,關在這牢房,精力無處發泄,只能想法子消耗體力。
“兄長可還有其他姿勢教我?”
梁廣做了抬高跳、單腿深蹲、鴨子步,王鎮惡眼睛一亮,跟著比劃起來。
直到獄卒送來晚食,這小子終于把自己折騰到動彈不得。
“二位郎君,從明日起,小吏不能再送酒肉,只有尋常牢飯供應,還請見諒!”
王鎮惡靠著墻啃咬肉餅,含糊道:“為何?”
獄卒指了指天,小聲道:“案子驚動了宮里,有位慕容夫人,明日要來探望關在底下的慕容少君!”
梁廣心中微動,放下手中酒壺,莫非這就是慕容氏的反應?
王鎮惡使勁吞咽口中食物,興沖沖地道:“可是慕容娥英要來?”
獄卒賠著笑:“小吏可不知貴人名諱。
只知道,她入宮已有十年,是隨那燕國皇帝一塊來的!”
王鎮惡一拍巴掌:“那就是了!錯不了!”
梁廣道:“這位慕容夫人是?”
王鎮惡神情曖昧:“兄長難道沒聽過‘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
梁廣愣住,搖搖頭。
“哎唷!”
那獄卒像是聽到什么天大機密,嚇得捂住耳朵,頭也不敢回地溜走。
王鎮惡嬉笑道:“憨貨,兄長莫管他。
且聽小弟慢慢道來。”
王鎮惡喝著酒,搖頭晃腦:
“話說這燕國皇帝慕容暐,有一妹一弟。
妹妹慕容娥英,小字阿妙。
弟弟慕容沖,小字鳳皇。
姐弟俱是美貌不凡,可堪傾國與傾城!
慕容氏西遷,這一對壁人便入了天王后宮。
一雌復一雄,指的便是他們!
那年,阿妙十四歲,鳳皇十二歲,姐弟恩寵冠絕后宮,無人能及,傳為一時之......佳話!哈哈哈~~”
梁廣哭笑不得,什么佳話,只怕是笑話!
這小子好大膽,天王的桃色舊事被他掛在嘴邊當笑料。
難怪剛才那獄卒不敢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