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喪!?”
慕容垂一怔,渾濁雙目陡射厲芒!
緊繃如寒石的面龐之下,還閃過些許驚悸!
這個時候來報喪,莫非是......
一眾慕容郎君面面相覷。
慕容暐低聲道:“方才還未來得及告知叔父。
繡衣使蘇膺下令,五日后以‘犯禁械斗’罪名,將庫勾......棄市!
被捕入獄的一眾良家子,皆是同樣罪刑!”
慕容垂虎目猛地怒睜,面色變得鐵青。
慕容德、慕容農幾人離得近,聽得一清二楚,皆是面露憤慨。
慕容紹急忙跑上前,揪住那仆人怒喝:“何人來報喪?
又是報誰的喪?”
仆人慌忙拜倒:“那人瞧著像是個行乞的,說是寶郎君將死,特命他前來報喪!”
慕容德厲聲道:“速速去把人帶來!”
“喏~”
仆人匆忙告退。
沒過一會,仆人引著府中甲士,扭送一人前來,跪倒在諸位郎君面前。
眾人圍攏,只見此人衣衫破爛,蓬頭垢面,渾身臟臭,當真是個乞人。
見了諸位慕容郎君,他卻絲毫不懼,跪在地上左顧右盼,甚至一一打量眾人。
“蕞爾賊!”
慕容麟悲憤大吼,沖上前一腳將他踹翻,揮拳捶打:
“該死的賊豎!膽敢詛咒我兄!”
慕容農急忙上前制止:“賀麟不可!還不退下!”
慕容麟眼圈泛紅,帶著哭咽聲:“兄長莫攔我!
寶兄得阿父福蔭庇佑,定能逢兇化吉!
這賊豎膽敢胡言亂語,我今日非得打死他不可!”
慕容麟還想掙脫開,沖上前對乞人一頓痛毆,余光卻注意到,老父親慕容垂正冷冷地盯著他。
慕容麟肝膽一寒,咽咽唾沫悻悻縮回拳頭,耷拉腦袋退到眾人身后。
慕容德拽起那乞人,“汝是何人?受誰指派?”
乞人擦擦嘴角血跡,作作揖:“仆鄧志,給諸位郎君見禮!
仆今日,是為救阿弟而來,無人指派!
阿弟鄧才,也被押入那廷尉獄!
我兄弟二人入單于臺應募羽林郎,不想卷入械斗......”
李方回想著假籍簿上的記錄,再度把“鄧志、鄧才”兄弟的家世來歷講述一遍。
“汝是氐人?”慕容德皺眉。
一眾郎君目露不善,這氐賊好生大膽,竟敢獨闖冠軍府!
慕容垂卻不在意他是否是氐人,沉聲道:“你說慕容寶將死?有何依據?你又是從何得知?”
李方拍打身上灰土草屑,拱拱手:“敢問尊駕可是冠軍將軍?”
慕容垂頷首:“我乃慕容寶之父,你有什么話,盡管說便是!”
李方道:“械斗爆發,繡衣使者率兵前來拿人,我僥幸逃脫。
廷尉獄里有我幾個同鄉,趁著封鎖之前給我捎了話。”
頓了頓,李方道:“是我阿弟鄧才,他說有些話想要提醒明公!
若是明公能聽得進去,興許能救令郎君一命!
當然,我阿弟與令郎君同擔罪名,令郎君能活,我阿弟才能活!”
慕容垂、慕容德相視一眼,這番話仔細想想,倒也符合情理。
慕容暐急道:“有什么話,還不快說!”
李方斜了他一眼,不知道這家伙是誰,長得倒是白凈俊俏。
慕容德道:“君直言便是,若能救得了慕容寶,慕容氏定當重謝!”
李方瞟了瞟二人,他算是看出來了,慕容氏真正主事之人,乃是面前兩個老兒。
瞧模樣年紀,應是兄弟關系。
李方干咳兩聲,稍稍直起腰桿:“先請教兩位明公,打算如何施救?”
慕容垂直盯著他,緩緩抬手面北拜了拜:“自然是上書陛下請罪,以求寬恕!”
“以何罪名請罪?”李方又追問。
慕容垂濃眉一皺:“單于臺械斗,乃犯禁逆舉,自然是以此罪名,向陛下請罪!”
李方一拍大腿:“明公錯了!若如此,令郎君性命休矣!”
慕容麟當即大罵:“大膽狂徒!竟敢對我父不敬?”
一眾人皆是面露不悅。
慕容垂在諸子侄心目中地位崇高,仰慕若天人。
李方竟敢當面指錯,難免惹來眾怒。
慕容垂卻是擺擺手:“君說說,我錯在何處?”
李方一臉正經:“單于臺械斗,明明是因為幾個負責現場考校武藝的掾吏,挾私怨報復鮮卑子弟,從而引得眾鮮卑子弟不滿!
都是一群少郎,難免年輕氣盛,爭吵之下動了手,完全是情有可原!
哪里算得上犯禁?
東市西市,哪日沒有良家子弟爭吵廝斗?
一句話,小兒輩打打鬧鬧實屬正常,犯不著動用國法!
打一頓板子,稍加責罰也就是了!”
一番看似不著調的話,卻讓慕容家的長君、少君們陷入沉思。
慕容麟眼珠滴溜溜打轉,猛地醒悟過來,滿眼驚詫地望著李方。
這氐賊所言,細品之下道理頗深呀!
在場慕容子弟沒有一個是愚蠢之人,越想越覺得李方所言有理!
慕容垂臉色動容,忙道:“君之意,是把此次械斗案矛頭對準那幾個考校掾吏?
小兒輩動手打鬧,皆因奸人從中挑唆,完全是一場誤會!”
慕容德也激動起來:“那幾個故意刁難我鮮卑子弟的掾吏,就是奸人!”
李方咧嘴笑了,“兩位明公智慧過人,一點就透!”
無人注意到,李方鬢角已是汗珠滾滾。
直到這會兒,他心里才長舒口氣。
梁大郎捎來的這番話,還真就管用!
慕容暐大喜:“高明之言!當真是高明之言!
此乃避實擊虛之計!
罪責歸結于在場掾吏,小兒輩受挑唆,這才沖動打鬧,犯禁也只是無心之失!
以這番說辭向陛下求情,定能獲準恩釋!”
李方又忙道:“明公切記,認錯而非認罪!
令郎君在單于臺廝斗的確有過,明公身為國臣,不應包庇。
但出于父子親情,為子求情乃世情倫常!
總之記得,先臣,后父!”
慕容垂連連點頭,“先臣后父”四字,給他以醍醐灌頂之效!
“君之教誨,慕容垂牢記在心!”
慕容垂肅然揖禮,李方反倒有些慌了,“明公身份貴重!仆萬萬受不起!
這番話非我所說,是我那關在廷尉獄里的阿弟鄧才所授!”
慕容垂爽朗大笑:“賢兄弟高義,慕容氏今后定有所報!”
李方不自然地笑笑。
報答就不必了,只求慕容氏查不到他二人真實來歷,以及入單于臺的真正目的......
當然,若是人家出手闊綽,非要賞賜幾百斤金銀,那自然更好......
慕容垂一指慕容紹:“請鄧君到客院下榻,不得怠慢!”
“叔父放心,我去安排!”
慕容紹走到李方身邊,“鄧君,請隨我來!”
“有勞!有勞!”
李方受寵若驚,再一次體會到被人敬為君子的快感。
從慕容麟身邊走過時,他還斜眼瞅了瞅,鼻腔里哼了哼。
方才那一頓打,他可是記住了。
不知道慕容氏要留他住到何時,萬一梁廣想出的法子不管用,慕容寶還是死了,這些個大大小小的白虜,怕不得活吞了他。
唉~算逑,不想了,反正來都來了。
慕容寶一死,梁廣也活不了。
剩下他一人,左右逃不過做僮奴的命,多活幾日,少活幾日,也無甚分別。
反正,從踏入冠軍府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做好了掉腦袋的準備!
死都不怕,何懼其他?
先在冠軍府好好享受幾日再說!
李方挺直腰桿昂著頭,大搖大擺跟著慕容紹入住客院。
一路上,還不忘欣賞府中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