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和王老頭都被留下來,跟王家人一起吃了頓豐盛的午飯。
這也算天門鎮的習俗,不僅要請見證人吃飯,還會送小禮品。
王老頭提著兩瓶酒回家去了,小羽則被王處士引到了書房小院。
當著眾人的面,他說要送一副字畫給小羽,要讓她自己挑選。
小羽明白他有私密話說,也沒推拒。
“你將荷葉拿走吧。”
王處士都沒為她挑選字畫,直接指著水缸里的枯黃荷葉道。
小羽吃了一驚,問道:“你家三公子根器不凡,可能是仙人轉世,你還要將荷葉送我?”
王處士眉頭微皺,“當日我已承諾要將荷葉交給伱,如今豈能食言而肥?”
小羽道:“此一時彼一時,我能理解。”
王處士盯著她的眼睛和臉看了好一會兒。
她臉上倒是有比較明顯的遺憾和不舍,但眼神清澈、表情自然,沒半點作偽的跡象。
“不,你不理解。”他搖了搖頭,看著荷葉嘆息道:“仙寶非是我自己憑能力打造,它是仙人的饋贈。
若我是無信無義之人,仙人不會憐我、愛我。
若我現在或將來成了無信之人,仙人會厭惡我,直接收回仙寶也不奇怪。
荷葉壓根傳不到老三手中。
而且,對我而言,自身信義已比一件仙寶更重要。
更何況它現在還代表我家老三的信義。”
小羽現在有些明白,為何當日仙人愿意將荷葉交給這老頭了。
不說什么信義和品行,單單他對仙寶的鄭重與謹慎態度,若她有仙寶或仙緣,也愿意送給這種人。
這種人至少不會濫用她的力量,不會用她的力量為非作歹,還覺得理所當然。
小羽自創多種神通功法,也算個“江湖大佬”了。
以她原本的性格,完全不介意將自己的功法分享給別人。
她把根本法《太極長春功》傳給紫櫻、將新創《化龍訣》和《布雨劍》傳給翟鐵匠,沒半點不舍可她現在惦記黑金剛的心,只有兩成是真心擔憂干兒的安危,另有三成是干親的責任,余下五成全是擔心黑魚精成了不受控制的妖邪,用她的光棍黑魚陣為非作歹、吃人喪本。
“你家老三還沒出生呢,和他有什么關系?”她奇怪道。
王處士道:“如果我將荷葉留下交給他,他大概要成為無信之人。
因為他親眼看到自己的父親是個無信無義之人,而自己還從無信無義中獲得巨大好處。
他得到仙寶,失去對‘信義’的敬重,未來必將失去所有。”
小羽笑道:“沒這么嚴重,你跟他解釋清楚,他能理解。
以他的聰慧,也不會鉆牛角尖。
而且我不要荷葉,依舊可以研究其中的純陽仙力。”
王處士搖頭道:“如果他不鉆牛角尖,如果他很容易用小聰明解決道德問題,那他還不如他的大哥、二哥,我為何還要將荷葉交給他?”
小羽摸了摸鼻子,感覺自己有點被冒犯到。
因為她腦子靈活,很容易在立場問題上和自己達成和解。
“即便要信守承諾,你也沒必要現在就將它送我。”
老王自己都如此豁達,她得到了大好處,更沒必要擰巴。
王處士無奈道:“今時不同往日,往日王家低調不顯眼,沒有奇人異士關注我們。蓮花法界縱然被鬼神察覺,也會認為是神佛在庇佑王家。
前晚貴人托生到我王家,帶來驚人異象。
連清河郡王府都被驚動,將來還有多少牛鬼神蛇盯上王家?
一個、兩個發現不了蓮花法界的端倪,可天下奇人異士眾多,早晚破解法界之秘。”
他指著前面的水缸,“若有人仙進來將這個水缸搬走,我肯定有所覺,卻大概攔不住他。
若闖進來兩三個人仙,我強行用蓮花法界阻攔他們,肯定殺不死他們,卻能激怒他們。
說不定為自己惹來殺身滅家之禍。
當然,將水缸搬走,賊人也只能拿到一片枯荷葉。
仙寶徹底消失,甚至只是王家的最好結局。
更大可能賊人惱羞成怒,逼問王家人仙寶去向,對我家人百般折磨。”
小羽怔了怔,感慨道:“您老雖不是仙人,卻有仙人的智慧跟豁達。”
她先前都沒想到這一茬。
蓮花法界只防邪祟,并不主動針對人類.或許有氣運和心智上的影響,或許能被王處士當成武器,但它不會直接滅殺活人。
如果有異人研究出蓮花法界的根源是一片荷葉,真可能安排強大武者進來搶奪。
“只是老人的閱歷,智慧都談不上,更何況仙人的智慧。”
話雖這么說,可王處士老臉上隱藏不住的幾分喜意,說明小羽的肺腑之馬屁話,讓他十分受用。
“您老真別謙虛,當日送你荷葉的仙人,都沒考慮到這些問題。”小羽道。
王處士正色道:“若真這么想,你便愚鈍了。
仙人贈我荷葉,是因為我沒仙福,沒有大福氣。
平平安安、不愁吃穿的凡人之福,就是我這輩子最好的結局。
送我的仙寶,也只能保我的人間小福。
若我貪心太盛,貪了不屬于我的大富大貴,仙人的庇佑消失,仙寶就會離我而去。
離去的方式可能多種多樣,被賊人偷走,突然失去法力但結局肯定不會變,要變也只是變得更糟糕。”
最后他還看著她雙眼,意味深長道:“仙人和凡人一樣,送人禮物肯定有個緣由。當緣由消失,凡人會懊悔,仙人也會懊悔。
凡人懊悔,頂多跟你扯皮。
仙人懊悔,不僅送出去的禮物隨時被收走,仙人還會懲罰你。”
小羽嘆道:“您老能活得如此通透,仙人真該度化你成仙。”
王處士無奈道:“仙人不是沒度我,是我自己沒福氣。”
——如果我是仙人,壓根不會在意什么“仙福”,我的賜福,就是最大仙福!
這是小羽的第一個念頭。
緊接著她又想到:如果王處士沒在人間活幾十年,沒讀書、養氣沉淀幾十年,他能活得如此通透嗎?
小羽敢肯定,當年的小王絕對沒現在的智慧和覺悟。
閱歷真的只能從生活中體悟,光憑聰明機靈沒用。
關于這點,她自覺非常有發言權。
因為她的鯤鵬智慧,完全無法彌補游走市井的感悟。
“荷葉還是留在你院子里吧,等真的被人發現了——”
王處士擺手道:“不用等,清河郡王府已經發現了蓮花法界。”
小羽驚訝道:“是水龍道人?他怎么發現的?”
王處士老臉上浮現些許怒氣,“一個姓程的祭酒,帶著個青色長眉的道士。
兩個外男,進門就往內宅闖,說要見翠兒,要檢查她的閨室,十分無禮。
檢查完后還不滿意。
假裝跟我在前廳喝茶聊天,卻暗中放出陰神,不知道要偷偷干什么勾當。
然后陰神撞上蓮花法界,那老道士慘叫一聲,七竅流血,人沒了氣息”
“死了?”小羽驚道。
“應該只是陰神受了重創,沒死透。那個程祭酒還拿湯勺,強行掰開他的嘴,往喉嚨里塞了一顆藥丸。”王處士道。
小羽有些無語。
水龍道人原本陰神之傷就沒好利索,現在又遭受重創.
這是什么體質、什么運氣?
“你家比過去更需要蓮花法界.”小羽沉吟道:“如果沒有純陽內力,外人很難像我之前那樣,通過不停撞擊法界,來研究法界的力量。
他們不了解法界之力,你只推脫‘仙佛庇護’,其它一概不知,應該沒人能——”
“老爺”一個老仆急匆匆跑進小院,都顧不得行禮,便慌張叫道:“程祭酒又來了,同行的還有法能寺的赤鳩羅大師。”
小羽表情一僵,“至于嗎”
“不是我們反應過激,是水龍道人在王薛氏腹中檢測到了龍脈之氣!”程祭酒道。
他們這會兒前院的堂屋里。
王家老大本打算作陪,被小羽勸了回去。
王處士也被她留在他自己的書房。
現在王家的堂屋里,就只有三個外人,方便談私密話。
“水龍道人現在可醒來?他遇到了什么情況?”小羽問道。
“昏迷了一夜,早晨時醒來一次,說是只看到一片璀璨金光,仿佛身處熔爐,一下子沒了意識。”
程祭酒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她,“羽仙子,你莫非知道些什么?”
小羽看了赤鳩羅一眼。
老和尚雙目下垂,右手撥弄佛珠,仿佛是一位事不關己的路人。
“假如王家三公子真是一位潛龍,你們打算怎么辦?”小羽不答反問。
程祭酒面色微變,猶豫不決。
小羽道:“云青道長見過翠兒,她腹中孩兒的確是貴人轉世。
但和龍氣無關,反而有不小的煞氣,將來災劫不少。
翠兒姐在后院,大師現在就可以去瞧一瞧她的面相。”
赤鳩羅起身道:“若有災煞之氣,貧僧會為王薛氏祈福,請燃燈佛祖庇佑她。”
等老和尚離開,小羽問道:“世子可是回雒都了?”
程祭酒點了點頭,“昨天走的,走之前讓我調查王家的事。”
小羽道:“現在孩子都沒出生,能看出來什么?不過,我跟他娘交好,可以替他作保。
若不是潛龍也就罷了,若是潛龍,我幫你們將他處理了。
就像當日青松道長將我交給關家。
關家收我為義女,李家也承認,不是嗎?”
“你要收他當義子?”程祭酒驚訝道。
小羽搖頭,“收他當個徒弟,帶他去大秦尋仙訪道。”
程祭酒試探道:“他還需要別人帶著尋仙訪道?”
小羽瞥了他一眼,“若他不需要別人帶,李家還擔心什么呢?都修仙了,誰還愿意在人間廝混?”
“此是至理之言!奈何有些貴人轉世,身上帶著特殊使命比如,中華上邦經常出現某某大仙降世,成為圣君明主,平定天下,終結亂世。”程祭酒眼神閃爍道。
“西蜀已有圣君,西蜀是西沙域小中華。”小羽道。
程祭酒嘆息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啊!三十六國之亂平息,是西沙域太平的開始,卻是天地大劫的開端。”
小羽笑道:“若真帶著天命,咱們還在這兒瞎扯淡什么?
天命誰能違抗,誰敢違抗?就憑咱們,能做什么,能改變什么?”
——此亦是至理之言,可從你嘴里說出來.你不虧心嗎?
程祭酒表情糾結,道:“羽仙子愿為王三郎擔保是大好事。
但王爺和世子交給我的任務我至少得確定三點。”
他豎起手指,“首先,王三郎的大概來歷;其次,此次托生到王家有何.‘天命’;最后,王家的‘神佛庇佑’是怎么回事。”
小羽皺眉道:“有時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這么說,并非我知道些什么。縱然我有機會知道,也不愿意知道。”
“道理我都懂,可有些事一旦遇到了,總不能裝作什么都沒看到。”程祭酒道。
小羽嘆道:“仙人看我們,我們肯定毫無所覺,凡人‘看’仙人,仙人肯定有所覺。”
程祭酒面色微變,“等赤鳩羅大師回來,看他怎么說。”
他話音剛落,一聲凄厲慘叫,遠遠從后院傳來。
“啊,我的眼睛,不”慘叫聲很響亮。
隔著幾堵墻、幾十米的距離,傳到前院大堂時,依舊十分清晰。
這種音量常人壓根叫不出來。
甚至以小羽的內力水平,都很難叫出來。
“是赤鳩羅大師,他怎么了?”程祭酒悚然起身,緊張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