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讓你在院子里待著,不要出來嘛!”
聽到赤鳩羅的慘叫,小羽立即以普通版陰風劍遁之術,身形一閃,離開前院大堂,來到后面翠兒的院子。
赤鳩羅捂著臉在地上打滾,王處士一臉驚詫和茫然站在邊上。
“守仁跟我說,赤鳩羅大師要去翠兒院子,我過來瞧瞧”王處士皺了皺眉,“你說你能打發走他們,怎么大師又進內宅了?”
“赤鳩羅大師一個老和尚,還是西蜀有名的圣僧,進內宅又如何?”
小羽只來得及埋怨一句,速度稍慢的程祭酒也跑了進來。
他徑直沖到老和尚身邊,扶住他的身子喊道:“赤鳩羅大師,伱怎么了,大師,發生了什么事?你莫不是釋放了元神?”
“我的眼睛,我的神通被破了,痛煞我也”
老和尚叫聲很凄慘,也很奔放。
完全顧不得“西蜀圣僧”的風度和體面,直接嚎叫。
王處士神色疑惑道:“我什么也沒做,只跟大師聊了兩句,他突然慘叫一聲,倒地不起。”
小羽走到赤鳩羅另一邊,看著鮮血從他捂臉的手指縫里流出來,表情既凝重又很疑惑。
“好強烈的劍氣,像是被劍仙刺中了雙眼大師,你看到了什么?”
“痛,好痛啊,我的心破了個窟窿,痛死我了”
赤鳩羅身子緊繃,露在外面的老臉扭曲變形,看起來十分痛苦。
“有劍氣嗎?沒感覺到劍氣呀。”
程祭酒看了又看,甚至伸手去摸赤鳩羅手指縫流出來的鮮血。
別說劍氣,連任何異常氣息都沒感受到。
小羽沉吟道:“不是普通劍氣,既沒有氣,也沒劍意。很奇怪,給人的感覺既強大真實,又虛無縹緲或許是仙人的劍氣。”
“既沒有氣,又無劍意,為何你說是劍氣?”程祭酒疑惑道。
氣為體,意為魂,有體有魂,劍氣如同一個活人,靈性十足,如臂使指。
小羽也不知道怎么解釋,她只是有一種感覺,赤鳩羅傷口有劍氣殘留。
但她甚至說不出劍氣的“神意”是什么。
“程祭酒,我們扶大師出去吧。”
“出去?大師為何受傷都沒弄清楚。”程祭酒轉頭用懷疑的目光掃視四周,“王處士,剛才沒別人進來嗎?”
小羽直接提起老和尚枯瘦的手臂,扶著他往外走。
程祭酒有些不滿,卻也只能跟上。
一直走到前院門口,即將走出王家大門時,程祭酒忍不住了,“羽仙子,事情都沒搞明白,我們怎么能離開?”
小羽瞥了眼身后依舊神色迷糊的王處士,壓低聲音冷笑道:“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讓大師用‘他心通’窺探王處士心靈,是不是?
你覺得大師窺探的秘密和誰有關?”
程祭酒悚然一驚,“大師,你.你看到了什么?”
剛被扶起來時,老和尚幾乎被小羽拖著走。
拖行到大門口,老和尚已能配合著站穩腳步,狀態比之前好了不少。
至少腦子清醒了些,不再丟臉地痛嚎。
“我看到了一僧一道兩個仙人,仙人手中有一柄仙劍——額啊”
剎那間,小羽的心之靈眼捕捉到一片朦朦朧朧如細雨的劍氣,從老和尚體內爆發出來。
不是他爆發劍氣,是劍氣在他體內爆發。
“噗嗤嗤嗤”
這次不止是眼眶飆血,他皮膚也刺破密密麻麻的小孔,血霧順著小孔噴出來。
頃刻間老和尚黃褐色的袈裟,染成一片血紅。
“啊,大師,你怎么了?”程祭酒駭然驚呼。
“走,快走,離開這里”小羽厲聲喝道。
“聽她的,快,快離開”
老和尚的身子像打擺子一樣顫抖,聲音中有壓抑不住的痛苦和驚恐。
程祭酒不蠢,很快便反應過來,然后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驚恐無比。
他本能想回頭去看一眼王處士,卻硬生生忍住了。
他不敢。
門外有馬車,小羽先將老和尚扶上去,低聲道:“大師,你先回去,王家的事我來幫你們善后。”
老和尚點了點頭,聲音悶悶地說:“不回法能寺,先去寶安堂。”
等馬車帶著程祭酒和老和尚,消失在街道拐角,小羽才回到王家。
面對一臉疑惑的王處士,小羽直接道:“赤鳩羅大師有‘他心通’,能讀取別人的心聲和記憶。”
“赤鳩羅竟然悄悄讀我的心?”
王處士愣怔了一瞬,臉上的疑慮全部被憤怒取代。
“他心通倒不是邪術,用來以心傳法,效果非常好。”小羽道。
她親自體驗過,老和尚能直接將自己的佛法感悟,投映在信眾心靈上。
信眾自己甚至毫無所覺,只覺得大師不愧是“圣僧”,經義講得真好。
明明是深奧難懂的內容,卻講得通俗易懂,連他們這些凡人,都能領悟佛法的真諦。
越有慧根,效果越好。
小羽自己的心靈,澄澈如同一面透明的玻璃,讓外面投映而來的佛法奧義字字分明、清晰無比。
越清晰,接收效率越高,在老和尚口中便成了很有慧根。
如果老和尚不和李家攪和在一起,只老老實實傳播佛法,他大概率不會用佛教神通造孽。
哪怕有點貪生怕死、沒有道義,也勉強稱得上“得道高僧”。
“你不讓我去前院見他,是早知道他有他心通,也猜到程祭酒請他來的目的?
那你干嘛不直接跟我說明?早說了,我肯定不會去見他。”王處士道。
小羽道:“‘他心通’是赤鳩羅大師的隱私,我到處亂說,讓他用‘他心通’窺探到,我多尷尬呀!”
她今后還要繼續聽老和尚講佛經。
將來說不定拿著老和尚的推薦信,去靈山“那爛陀寺”當個留學生。
緊接著她又解釋道:“我十分確定赤鳩羅大師本人對你、對王家沒惡意。
他純粹是被李家拉來幫忙的。
是我讓他去看翠兒姐的面相,看過之后,就能將兩人打發走。
你今后再沒機會見到他。
縱然相見,也和過去一樣,他不會刻意去讀你的心。
故而你完全沒必要知道他有‘他心通’。
你知道了,反而要和他結怨。”
“時也命也,他現在看到了,聽到了”王處士嘆了口氣,憂心忡忡道:“只是不曉得他看到了多少。”
小羽笑道:“剛看到一僧一道和一柄仙劍,仙劍已破了他的‘他心通’,劍氣進入他的心脈,與心脈相連的眼睛都被刺瞎。”
若在前世的物質世界,心臟肯定是沒有思考能力的。
這個修仙世界,凡人的心臟也不能思考,但‘心’能成為神(靈魂)的居所。
修煉特殊功法,可以讓五臟成類似“副腦”的存在,擁有思考和運算能力。
“唉,關鍵的秘密,都讓他看了去。”
王處士唉聲嘆氣,臉上的憂愁不加掩飾。
小羽笑容斂去,奇怪道:“遇到仙緣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讓他曉得僧道的厲害,李家肯定不敢再折騰你們。”
王處士焦躁道:“若只看到一僧一道,看到我和仙人談天說地,甚至看到我撿起荷葉,都沒關系。看到仙劍.”
他本來很急躁,可說到“仙劍”又糾結遲疑、吞吞吐吐起來。
小羽立即猜到“仙劍”必有隱秘。
“赤鳩羅大師都曉得了,你還不跟我說?難不成你家還藏了一柄仙劍?”
“壓根沒有仙劍,那柄仙劍是大仙用手上破扇子變出來的。”王處士猶豫再三,還是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用那柄扇子仙劍斬了一條黑龍。
但當時黑龍有兩條,一公一母。
我只殺了公的。
發現母龍懷有身孕,我一時猶豫,讓她給跑了。
她飛走前還恨聲留下詛咒,說一定會屠我全家,給她夫君報仇。
我不敢跟任何人說這件事,平日待在家里,很少拋頭露面,不敢太過張揚。
就怕母龍帶著她孩子來天門鎮找我復仇。”
小羽一臉驚詫,上下打量他一番,“沒想到您老還有如此傳奇的過往,可你連武功都不會.
那兩位大仙究竟是何方神圣,一把破扇子,讓你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書生孤身斬龍,還以一對二,占據上風。”
“你別小瞧我,我年輕時也練過《鐵甲拳》和《八風刀》,能對付四五個山賊。而且扇子看著破,卻一定是仙人的法寶。”王處士道。
“你雖然很少拋頭露面,在天門鎮卻不是寂寂無名。母龍為何找不到你?”小羽問道。
王處士嘆道:“仙劍在手,我像是變了個人,從落魄行商,變成入青冥凌九霄的劍仙。
劍仙怎么會待在人間,還和凡人一樣娶妻生子、垂垂老矣?
可如果有人知道了我的這段經歷,傳播出去,母龍一定會幡然醒悟,殺上門來。
說不定還要害了天門鎮全城百姓。
當初我可不是無緣無故斬龍。
那兩頭魔龍妖法通天,殘忍至極,肆虐南方諸國,兩年內吞吃上百萬的生靈。”
“仙人為何讓你去斬龍?”小羽疑惑道。
王處士苦笑道:“我不曉得他們是仙人,在談到肆虐南方的妖患時,口出狂言,說了些誹謗仙佛的話,還說自己若有仙人的力量,早為民除害,殺了妖龍。
然后大仙搖頭嘆息,說一言既出,因果已成。
另一位大仙笑說,既是因果也是運道,斬了妖龍,必有福報。
然后他將蒲扇變成仙劍,叫我去斬龍。
我當時人都懵了。
可仙劍有靈,直接帶著我飛到千里外的黑浪山國。
兩妖龍正在吃人,千千萬萬的百姓在哭嚎,它們一口吞下幾百人,嚼得鮮血如雨,吐出碎骨如雹,我熱血上涌,腦子里只剩一個念頭,砍死妖龍。
你現在讓我回憶過往,我都想不起來,當時怎么砍下的那顆比城門樓還大的龍頭。
殺了一條妖龍,我腦子清醒了些。
見另一條妖龍腹中鼓起,妖龍和我戰斗時,還屢次護住腹中,不讓仙劍碰到。
我明白它有了身孕,愣在那不知咋辦。
妖龍便趁機飛走,最后跳進流沙河,沒了蹤影。”
小羽問道:“仙人呢,他們在做什么?”
“他們依舊在千里外的破廟后面喝酒。但他們對我斬龍的事了如指掌,還說我一時善心,害人又害己。
母龍為了生下孽龍,會繼續吞食生靈補足氣血。
母龍和孽龍也一定牢記今日之仇。”
小羽皺眉道:“既然知道妖龍還要害人,大仙為何不補一刀?”
“我當日也問了,他們說‘命數如此,如之奈何’。我還是不懂,但他們暴露了仙人的身份,不再跟我閑聊,立即收回仙劍,架云飛走。
我站在原地,悵然若失,仿佛做了個夢,最后只撿了一塊荷葉回到天門鎮。”
回憶往昔,王處士不再年輕的臉龐上,露出和幾十年前一模一樣的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