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河灘。
看著東方漸漸亮起白魚肚,癟頭將軍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該死,那個不孝女在戲耍本王,我要她好看!”
說完他便策馬狂奔,沿著梁河堤岸,朝南方疾馳。
“蠢貨,回來!”
浩浩蕩蕩的陰煞黑煙,從后方彌漫而來,猶如浪潮,呼吸間將方圓十里淹沒。
“王兄,不孝女沙羽沒有過來,她白白賺走了一個工匠。”癟頭將軍激動道。
“區區一個工匠而已,不值一提.”
話雖如此,魯王眼神中也有難以壓制的失望與怒火。
“那個鬼差.就是她干兒,還在我們手中。既然她敢爽約,就讓她干兒付出代價。”魯王道。
“我要活撕了那個無膽胖鬼!”癟頭將軍仰頭發出鬼嘯。
魯王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去一趟清河村,將陳老實與張小巧的遺骸帶過來,我可以用秘法將他倆的靈魂強拉回來。”
他隱約察覺到不對勁。
或許,羽鳳仙一開始就只是想讓他們放走陳老實。
她當然也想救回干兒,可她壓根不信任曾經的“父王”,不肯孤身來梁河灘。
“只怕挖來陳老實和張小巧的遺骸,也無法將他們的魂魄再拘過來。”黑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旁,幽幽嘆息道:“羽鳳仙果然謹慎!
兩個怨鬼心愿已了,可以投胎轉世去。
她應該會第一時間安排他們去地府。”
魯王冷冷道:“沒人能戲耍本王。”
“不如,讓癟頭將軍試一試,去沖擊天門鎮?
站在城外大聲宣布——只找羽鳳仙,與他人無關。
關城隍這人謹慎惜命、愛護家族,或許不會干涉。”
黑影舊事重提。
“放在過去,關城隍或許不愿為一個羽鳳仙,打破拐子山與天門鎮的微妙平衡。
可癟頭那蠢貨昨晚剛殺了關城隍的孫子。
如今李仙芝已廣發英雄帖,約定好召開蜀東剿鬼大會。
這種時候,關城隍怎么可能無動于衷?
他無動于衷,剿鬼大會還怎么召開?
還是讓周朗立即過來吧!
如今鬼神進入天門鎮越發困難了,人仙則相反,周朗可以偽裝成為參加武林大會的江湖豪客。
最好多找幾個人,只一個周朗,我不放心。”魯王道。
“周朗肯定會來天門鎮找羽鳳仙,他發過誓,只是時間上.來不及了。”
黑影沉吟片刻,道:“先看看蜀東武林大會的效果。
如果羽鳳仙跟隨他們進入拐子山鬼國,就找機會取走她的小命。
如果她待在天門鎮不肯離開嘿嘿,那時關城隍、李仙芝等迎祥府核心力量都在梁河灘,可以安排一位鬼王潛入天門鎮,將她解決。”
“就這么辦!”魯王重重點頭,“羽鳳仙必殺,天帝都保不住她,我說的!
老子壓根不在乎什么天意、天命、天眷。
但她終究只是鮮介之患,殺掉她不等于大局已定。
自始至終,天門鎮才是大局。
像是飛仙渡八仙射日,為她一個而壞掉大局的蠢事,只能發生一次,且絕不能發生在我身上。”
“天門鎮只是序章,滅秦才是大局!”黑影道。
“先滅天門鎮,再”魯王頓了頓,語氣復雜道:“唉,我忘記我們已是死人。
覆滅天門鎮,斬斷大秦與西沙域的聯系,是我等生前的執念。
我們愿意、也有能力去完成,可大秦太遠了。
滅秦大業只和你們活人有關。
你不要單將目光盯在‘八王天宮’,你應該重建‘西方三十六國聯盟’。
在這方面,我倒是樂意幫忙,只要你保證為我姬家復國。”
黑影聲音低沉地笑道:“你以為‘主上’只我一個下仆?
不過是碰巧我在負責西沙域而已。
接下來肯定會有新的流沙域諸侯聯盟,卻不再是西沙域,而是在東沙域!
至于姬家與西魯.你放一百個心,西魯永遠屬于姬家,也只能屬于姬家。
頂多小宗代替大宗,換個支脈繼承大統罷了。”
“唉,只要是姬家人就行,大宗、小宗.現在也顧不得了。”魯王嘆道。
理論上他自己也屬于小宗。
按照此世禮記:別子為祖,繼別為宗,繼禰者為小宗。
雖然他父親是前代魯王,他為嫡子,妥妥的大宗出身,但他兄長繼承王位后,他早已被分封出去,又成了他這一支脈的小宗之祖。
他自己的后代也只是小宗,自然不會介意小宗取代大宗,成為新的姬家正統。
天門鎮出了西城門,沿著青石大道走十來里,即是迎祥府外郭。
兩城距離很近,天門鎮擁有的繁華,迎祥府也有,而迎祥府還有天門鎮沒有的貴氣。
天門鎮街道兩邊多位鋪面,民居一般藏在巷子深處。
迎祥府道路兩邊可以看到一排排的朱門大宅。
從迎祥府城門口到勞神仙家門口,只王府小羽便見到八家。
八家王府中還不包括清河郡王。
侯府、將軍府、豪商府邸,更是比比皆是。
“天門鎮商貿雖發達,但城內水道眾多,城區被分割成很多小塊,不適合建立深宅大院。
而且天門鎮外的土地比較貧瘠,不如迎祥府所在的‘黑龍河大平原’富庶。
富貴人家多將商鋪開在天門鎮,卻在迎祥府建宅購地”
芍藥解釋了一番,又問道:“你昨晚沒睡覺吧?現在不需要瞇一下?”
小羽和她一起坐在馬車上,掀開窗簾,一直在好奇打量外面的街景。
黑妹文芷若反而騎在一匹高大的棗紅馬上,打扮得更加英武颯爽。
“都到勞府了,還瞇啥?”小羽道。
“就因為到勞府了,馬車停了下來,你才睡得舒坦嘛。”芍藥道。
“我一個人在馬車上睡覺?”
“馬車上睡飽了再進去,這會兒距離午宴開始還早。”芍藥道。
小羽眸光一閃,問道:“你呢?”
“我當然是聽勞府管家安排”芍藥輕嘆一聲,“我和芷若他們不一樣。
半個月前,宋管家派人送了五百兩金子到天寶居。
今天的我,算是賣給了勞府。
讓彈琴就彈琴,讓跳舞就跳舞,看他們怎么安排唄。
芷若卻是客人,你”
她有些猶豫,“你跟著我,就是歌姬的丫鬟;跟著芷若,則是貴客。”
如果早兩天通知勞府,不用跟隨文芷若,小羽也能拿到請柬。
現在即便沒有請柬,跟著文芷若從大門口進入,依舊算是客人。
小羽沒半點糾結,立即道:“我當然是跟你一起,我們說好了的,出門在外,我就是你的小丫鬟。”
“那你就在馬車里休息。”
“我不用休息。”
馬車抵達勞府門口時,立即有穿著嶄新青布衣服的小廝過來牽馬、遞凳。
芍藥雖會武功,卻還是領了小廝的好意,從凳子上走下來。
小羽有樣學樣。
“天門鎮芍藥小姐,前來給勞神仙拜壽”門口立即有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大聲唱名。
“文宗師到”
“咦,這位可是‘義薄云天羽鳳仙’羽小姐?”
小羽入門前,被他認了出來。
“我是羽鳳仙,卻不是‘義薄云天羽鳳仙’,今天我是芍藥姐的侍女。”小羽道。
管家點了點頭,振奮精神,鼓動內力,聲音更加洪亮且自豪,“天寶居羽鳳仙前來為勞神仙拜壽”
“為什么我們是‘拜壽’,文宗師只是‘到了’?”
小羽挽著芍藥的手,一邊往前走,一邊在她耳邊低聲問道。
“因為我們收了錢,不是正經客人,必須給勞神仙拜壽。”芍藥小聲道。
小羽留意后面的唱名,也有正經客人被喊“某某為勞神仙拜壽”,因為他們下了馬車,直接向管家抱拳,“某某前來為勞神仙拜壽。”
黑妹則是一言不發,直接往門里走。
很快小羽又古怪發現:凡是主動喊“為勞神仙拜壽”的,多半被安置在前院,與一群人擠在一起;像文芷若那樣‘傲慢無禮’的,反而被請到后院雅閣。
芍藥在偏廳休息了半個時辰,然后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引到庭院西邊的假山亭上。
假山上的亭子位置比較高,將琴擺在東邊,正好面對雅閣內的客人。
芍藥便叮叮咚咚彈起來。
哪怕是這種環境下,她依舊有七八分的投入。琴聲擴散開,自然而然生成歡快輕松卻不失高雅雍容的氛圍,對面雅閣立即探出幾顆腦袋。
有年輕公子,也有耄耋老人。
他們瞇著眼睛一臉享受,從閣樓內傳出的喧鬧都消失了大半。
小羽本來老老實實站在芍藥身后。
可芍藥一直在撫琴,一個時辰后,連雅閣內的貴客也習慣了琴音,勞府管家似乎將芍藥給忘了.或者,將芍藥當成了插電播放的音響?
小羽站不住了,去尋了個小板凳,坐在芍藥身后,感慨道:“之前見你天天待在天寶居不出門,我還以為你日子過得清閑自在。
沒想到只區區五百兩金子,竟也如此難賺。”
芍藥手上動作不停、也不亂,咋舌道:“好大的口氣,只區區五百兩金子.你來天門鎮有段時間了,不該如此無知呀!
五百兩金子,夠多少人家十輩子衣食無憂了。”
小羽從琴案邊果盤里抓了一把花生,一邊剝殼嚼吃一邊道:“正因為我對天門鎮有了一定了解,才會認為五百兩也不過如此。
換成我剛到天門鎮,知道五百兩金子能換多少糧食,必定震驚不已。
可現在我明白了,五百兩金子對普通人是巨資,十輩子花不完。
對高級武者卻只是普通財物,僅能換五枚益氣丹。
對仙人或有仙人的勢力,五百兩金子大概和普通人手里的五百個銅板沒區別。”
“可我不是仙人,五百兩金子即便要分八成給紅袖坊,剩下的也夠我天寶居兩年開銷。”芍藥道。
100兩金子只夠吃喝兩年,對普通人家而言依舊難以想象。
據小羽所知,王員外全部家當——城內鋪子、城外田莊、王家老宅加起來,不超過六百金。
這份數據來自黃寡婦。
黃寡婦說翟鐵匠不算珍珠翡翠等珍寶,只兩千兩黃金的元寶,就比王家富貴好幾倍。
可對比每個月嗑一粒益氣丹的柳姑姑,芍藥都能算勤儉持家了。
而柳姑姑僅僅是個幫會小頭目。
那么真正的大佬該多豪奢?
“勞神仙,恭喜恭喜!”
“勞神仙,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勞神仙,您第四個百年,都快一半啦,是真神仙啊!”
小羽正在吃花生,亭外院子里忽然喧鬧起來。
她趕忙爬起身,探頭往外看去,第一眼便見到了349歲的勞神仙。
勞神仙身材不高不矮,大概一米七出頭,身材微微發福,神清體健、面如桃紅,皮膚如嬰兒般白凈細膩,眼神明亮清澈,十分有神。
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有精神。
初看形貌,像是三十許人,可配合他仙風道骨的氣度,和好得不像正常人的膚色、膚質,哪怕普通人也會覺得他很不凡。
甚至能立即猜到他活了很久。
“難怪大家都叫他勞神仙,太符合人們心中幻想的神仙形象與氣質了。”小羽喃喃道。
恰在這時,勞神仙抬起頭,略帶詫異地朝她這邊看了一眼。
只一對視,小羽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星辰之海,
丹田內的《太極長春》內氣,竟像是沐浴春雨的麥苗,有種勃勃生發的感覺。
勞神仙笑著向她點了點頭,又轉頭繼續接受眾貴客的恭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