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蘇醒前,紅蕖一直坐在床邊,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她......起初是這樣,后來漸漸走神,盯著小羽發呆。
現在小羽離開了。
紅蕖搬了把椅子,坐在窗戶邊,盯著窗外綠柳成蔭的河堤發呆。
直到柳姑姑再次推開門走進來,笑盈盈道:“紅蕖呀,你快準備一下,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準備搬家嘍。”
紅蕖回過頭,平靜地問:“這里住得好好的,還要往哪去?”
“嘿嘿,這話若是鳳仙說的,我還能理解。與北荒沙丘比,閣樓房都成了神仙福地。
可你紅蕖大小姐,卻是見過大世面的。聽說魯國王宮,都不如竇丞相府富貴堂皇。”
柳姑姑左右看了看,打開墻角木柜,一邊往外挑選衣物,一邊調笑道。2
紅蕖抿了抿唇,俏臉上再次籠罩陰云,“你不用拿話刺我,公侯之家或許多出弱質纖柔的女兒,可我卻不是那樣的人。
來你們這兒也有好些天了,我可曾因為住處、飯食,說過抱怨的話?”
“嗯,你確實不錯,哪怕親眼見證曾經的驕傲被揉碎成泥,心里煎熬難受到極點,也盡量保持氣度雍容。
可與鳳仙比,你還是差遠了。”5
柳姑姑隨手把時新的好料子裙服跳出來,放在床頭,一件件疊起來,嘴上道:“你即便沒出過門,也曉得吧,這里是紅袖坊前院的閣樓。
說白了,就是擺在街口,讓客人看到的‘招牌’。
在閣樓內,你們這間房也算上等,比別人都寬敞幽靜,可與后邊一座座獨門獨戶的‘雅園’比,還是差遠嘍。
之前讓你們住閣樓,是規矩如此。
新來的女兒先分等級。
你們是‘上上等女兒’,住二樓雅間,中下等、下下等的,得去一樓或后院打通鋪。
和你們差不多大的房間,住七八個人。
等女兒們成為‘姑娘’,開始掛牌賺錢,自然又要換地方。”
紅蕖聞言一驚,“誰要開始賺錢了?難道是沙蠻羽,她,她都開始接客了?!”
“接客怎滴?難道接客只能賣身子?哼,在風月場所,賣身子永遠都是最不賺錢的。誰要是只靠賣身子賺錢,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對她這么殷勤!”6
柳姑姑先瞥她一眼,又得意笑道:“咱紅袖坊作為天門鎮第一風花雪月之地,倒是從來不缺劍姬。
歌姬、舞姬、琴師、畫師、詩仙子......凡是客人有所求,應有盡有。
奈何最強的單項,也遠不如‘五絕劍姬’李慢慢。1
現在姑姑我看到了希望,過不了幾年,要么‘五絕劍姬’換人,要么李慢慢自改名號。反正‘蜀國第一劍姬’大概要歸咱小鳳仙了!”1
在柳姑姑的催促下,紅蕖也打開柜子,將自己的衣物用品收拾在一個包袱內。
其實也沒多少東西,主要是幾套當季換洗的衣物。
她和小羽身為“優等生”,被分配的衣物皆為上等料子,還是“四季坊”知名裁縫特別定制,需要帶上。2
毛巾茶壺、書房用具什么的,倒是不用帶。
柳姑姑又喊來個二十歲左右的壯實丫鬟,過來搬被褥。
棉被也是新的。
三女在后院左拐右拐,穿過七八重門,最終來到一處僻靜的小軒。
小軒是一個有兩扇琉璃大窗戶的青瓦磚房,大概四五十平米,略顯低矮,廊外的屋檐,距離地面不到兩米。
軒前右側有一葡萄架,架子下鑿土砌石為池,長寬丈許,養小金鯉魚一群。
小池兩邊各種植一株垂枝圓柏,濃春陽光下,綠蔭婆娑,煞是可愛。
在院落靠外的墻邊,立數株翠柏,如同一面綠色屏風,擋住了墻外的窺視。
翠柏屏下,還擺石假山三座,個頭雖小,卻有崇山疊嶺之秀麗。
院落其它地方,也非空空如也,而是覆蓋絨絨金線草與繡草。
紅蕖是個識貨的,曉得這兩種草即便到了嚴冬,落了寒霜,依舊不會枯萎衰敗。
走到小軒門邊,可見窗外走廊上,掛著一雕花籠,籠內有一綠頭紅嘴的鸚鵡。2
“主人好,主人我餓了。”它還能說話。3
紅蕖倒是不驚訝。
身為鸚鵡,若連人話都不會說,也不配被掛在這兒了。1
“吱呀~~~”推門而入,卻是書房的樣式,首先見一案,案上有插花瓷瓶與古鎮、筆硯等物。
粉墻上貼金花箋四幅,題詩于上,詩與畫似乎都出自名家之手,應該都是贗品。
“怎么樣,幾乎能與你們竇家下等丫鬟房相媲美了吧?”柳姑姑放下包袱,回頭笑道。3
“柳姑姑嘴上在說下等丫鬟房,心里卻在想我的秀樓和閨房吧?”
紅蕖臉上的不屑都快滴淌到地上,“小時候我聽人講過一個故事,一田中老農說起國君,便悠然神往,猜想國君的扁擔一定是黃金打的。”3
柳姑姑怒了。
她上前兩步,揪著紅蕖的臉蛋輕輕擰了半圈,罵道:“還真以為伱們竇府是王宮呢!姑姑我出身卑賤,可不代表姑姑我沒見過世面。
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瞧瞧,這里是天門鎮。
天門鎮是西方最繁華之地。
這里很多東西,你們遙遠西魯國蠻子,一輩子都沒見過。”
紅蕖右手捂臉,冷笑道:“見過又如何?你在天門鎮見過的所有奇珍異物,最后不都是送給天門鎮外貴人享用?難道你見了就能自己用?”
柳姑姑被懟得直翻白眼,“你現在早不是相府小姐啦!竇府煙消云散,你只是落難孤女!”
紅蕖不僅不怒,反而平靜道:“姑姑你也不用氣急敗壞地羞辱我!是你先挑起的話頭,總不能不讓人說實話吧!”1
“哎呦,氣得我心口痛,哎呦~~~”
柳姑姑捂著胸口一陣叫喚,直到有丫鬟進來找她,她才指著紅蕖的小鼻頭,道:“但凡你還有一點世家小姐的傲氣,都不該一直吃人家小鳳仙的白食,哼~~”5
見紅蕖抿唇不言,她像是扳回一局,扭動細腰,威風八面地走了出去。
......
“哇,這就是咱的新家?真漂亮!”
接近黃昏時,小羽才抱著一大包東西,在紫櫻小姑娘的引領下,回到小軒。
“是呀,這‘小靜軒’雖不大,卻是坊內最僻靜精致的地方。
當年芍藥姐姐還在坊內當‘女兒’時,就曾在這兒住了三年。”
紫櫻有一張圓圓的白凈臉蛋,眼睛也是又大又圓,鼻頭也肉肉圓圓的,嘴巴小小的,頭發梳起來扎成兩個圓圓的丫髻,把整個兒臉盤露出來,顯得格外可愛,也格外活力。
“這地方叫‘小靜軒’嗎?”1
小羽退后兩步,回到院門外,果然見到墻邊掛了塊飽經風吹雨打的木牌,上面的“小靜軒”都有些模糊了。1
“芍藥姐姐是哪位?她現在不做‘女兒’了?”
“嘿嘿,鳳仙妹妹你剛來,大概沒聽說過‘雒都李慢慢,天門芍藥紅’吧。1
李慢慢被稱為‘五絕劍姬’,詩絕、劍絕、歌絕、舞絕、絕色,為五絕。3
雖然‘名妓’不太好聽,但在名妓前加上‘蜀國第一’,大概就不太一樣了。
‘芍藥紅’能與李慢慢齊名,嘿嘿,鳳仙妹妹知曉芍藥姐的厲害了吧!“
紫櫻很愛笑,說話的時候,沒說兩句便開始咧嘴嘿嘿笑。
只在說到“名妓”時,她十分清澈卻不再純真的大眼睛里,有一絲快速閃過的黯然。
“芍藥姐現在哪?我們能見到她不?”
小羽走進屋里,隨便掃視一圈,就將錦緞包裹放在桌上。
她有點后悔。
之前和紫櫻聊天時,紫櫻一問,她便先說出了出生年月,結果成了“妹妹”。
若她當時警醒點,讓紫櫻先自報年齡,她一定能成為“大姐大”。
反正這輩子出身蠻夷,具體生日真記不太清楚,月份也是瞎猜的。
“紅蕖,你也在呀,快幫我們倒杯茶。”
“不,不用勞煩紅蕖姐姐,我不渴......嗯,我自己來。”1
紫櫻看了下冷漠臉、寒星眼的紅蕖,似有氣弱,連連擺手,主動找到茶壺,先給小羽和紅蕖倒了一杯,然后自己捧著茶杯,也不喝,只一臉笑容地看著小羽,道:“芍藥姐依舊屬于紅袖坊,只是在外面有了自己的宅邸,很少回來。”
說著她還伸手指桌上的錦緞包裹,嘿嘿笑道:“鳳仙妹妹今個兒不就開了利市?”
小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西蜀第一名妓還是妓,天門的芍藥再紅還是教司坊的人。
只不過到了她們那層次,圈子都和普通人不一樣了。
之后紫櫻又陪著她聊了一會兒紅袖坊常識,便被另一個叫“杜鵑”的綠裙小丫頭叫走了。
臨走前,小羽還揭開桌上的錦緞包裹,道:“來來來,千萬別客氣,人人有份,每個人都必須拿!不拿就是看不起我。”
錦緞包裹占了大半個桌面,掀開后,屋里立即閃爍金銀光輝。
金元寶、金葉子、銀刀幣、玉佩,這些普通貨且不說,還有珍珠項鏈,雞卵大明珠,甚至寶劍都有三柄,鑲寶石短匕兩只,薄薄的舊書冊四本.......5
杜鵑還“哇”地叫了一聲,紫櫻只嘿嘿笑著表示感謝,并無驚疑之色。
至于紅蕖......
杜鵑和紫櫻還在時,她投以不屑一瞥。
等屋里只剩小羽和她,她直接冷笑嘲諷,“知道你是沙蠻,卻不想你眼皮子竟這么淺。”
小羽一邊翻開鬼影擒拿手,一邊淡淡道:“我和你爹交過手,他好遜喲~~”7
“你~~~”紅蕖又要變小怒獅子,卻半途而止,只用憤恨的眼神看著她。
小羽不理她,專心翻開手中秘籍。
嗯,四本書冊皆為武功秘籍。
和寶劍、短匕一起,都是“云中飛鶴”徐大豪等江湖“大佬”贈送的。
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只報上“斬殺孔瓚、廢掉周朗之關羽”的名號,徐大豪等江湖客驚嘆連連,起身向她拱手作揖,請求她表演幾手“斬殺獵旗仙”的劍術。
柳姑姑還有些擔心她傷勢未痊。
小羽只當久病下床活動身體,拿起劍舞了一套“虎嘯劍”。
嗯,虎魄七殺七大奧義,七七四十九招,源自“虎嘯刀”的虎嘯劍是最簡單的第一重奧義,總共七個套招。1
結果眾江湖大佬震撼當場,驚呼“竟是傳說中的以神意御劍”、“天吶,才這點年紀就領悟了劍意”、“不是說她的劍骨已廢,為何劍意還如此凌厲,望之生徹骨之寒”......
邊上柳姑姑也雙眼異彩連連。
紫櫻等小姑娘滿臉崇拜,崇拜中有明顯的敬畏。
小羽被他們的大驚小怪搞懵逼了。
——我才剛開始熱身,你們鬼叫什么?還特么‘傳說’。連‘神意’都是傳說,那劍仙算啥?烈陽侯又算啥?2
大伙兒鄉下來的,沒啥閱歷,不奇怪 可他們的表情都很真,不像是故意吹捧。
小羽心中疑惑,她進門喊了聲“拜見眾位爹爹”,一連串的滅殺之法被激活。
能被激活,說明他們戰斗力并不弱,至少能威脅到此時的她。
她嘴上說恭敬的話,讓那群“江湖大豪們”也上臺試一試。
他們一個個“豪臉”羞紅,眼神閃爍,連連擺手,推辭“不敢”。
小羽再三懇求,還表情、眼神格外真誠,他們才鼓起勇氣,將自己的拿手絕活當場演示一遍。
配合紫府給出的滅殺之法,小羽漸漸若有所悟。
這群豪俠倒不是難符其名。
他們的招式異常凌厲,戰斗經驗老辣,內氣和血氣渾厚無比,劍出如龍,拳打一陣風。
有好幾人甚至還是真氣境界,也和葛慶一樣,真氣融入罡氣,是無堅不摧、堅不可破的“煉罡大佬”。
但都是體魄、招式與內氣,神意不能說很不足,只能說連門都沒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