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遼闊,長風萬里,推著白云悠悠,拂著浪花朵朵。
河岸變,張凡看著從身后走來的老者,神色警惕到了極致。
無需過多的言語,他便能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剛剛那浩大氣象的余波。
天師大境。
這位老者,便是剛剛與他交手的天師強者。
“老人家,我姓趙。”
一念的分神,張凡神色如初,回應了老者的問題。
“離了那座水府,你還能有那通天徹地的本領嗎?”許玄霄淡淡道。
話音剛落,張凡瞳孔遽然收縮。
到底還是讓這老頭瞧了出來,他實在地低估了天師強者的恐怖,低估了純陽許家的底蘊。
他以為金蟬脫殼,便了無痕跡,可最終還是讓對方看出來端倪。
眼下,張凡想要折返回水府顯然是不可能的了。
“你是張家的人。”許玄霄再度問道。
張凡沉默了,過了半晌,他才緩緩點頭。
“張天生是你什么人?”許玄霄又問道。
“他…他是我爺爺。”張凡凝聲道。
此時此刻,任何隱瞞都毫無意義。
話音剛落,許玄霄蒼眉輕動,那滄桑的臉龐卻是浮現出一抹復雜的神色。
他看著張凡,竟是有些出神,仿佛是要從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找到昔日的那個男人的影子。
“人生南北多歧路…這條路太長了,長到總有重逢的一天。”許玄霄忽然嘆息道。
他看著張凡,一時間卻是感懷良多:“你是靈宗的兒子。”
“前輩是…”張凡心頭一動,忍不住問道。
“我叫許玄霄。”
“舅爺爺!”張凡脫口而出。
話音未落,許玄霄明顯愣了一下,緊接著,那從來冷冽的臉龐卻是難得浮現出一抹不宜察覺的笑意。
“你這孩子,跟你爸爸完全不一樣。”
“你叫什么名字?”許玄霄問道。
“張凡!”
“凡…”
許玄霄的眸光有些恍惚,仿佛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身上藏著那早已逝去的歲月,回神再看,這人世間已經過去了六十年…
六十年…
“你跟我走吧。”
說著話,許玄霄轉身便走。
張凡略一遲疑,還是跟了上去。
傍晚。
許家祖宅。
香火繚繞于神臺之上,朦朧之中,一柄古怪的劍若隱若現。
那是把鐵劍,劍身上布滿了斑駁的銹跡,劍刃也有多處的缺口,彎彎曲曲,極為破舊。
香火中,那把劍的身形越發朦朧,劍身輕顫,竟有低沉的嘶吼聲響徹,回蕩在幽寂堂內。
劍身上的銹跡徐徐脫落,洋洋灑灑,在繚繞的香火中化為點點流光,沒入許乘風的眉心處。
片刻后,那蒼老的臉龐終于恢復了些許血色,他雙眼緩緩睜開,透著一絲余悸。
“總算是醒過來了。”
就在此時,一道冰冷的聲音在神臺前響起。
許乘風抬頭望去,便見一位老者坐在那里,年歲比他還大,滿頭蒼發,他拄著一根漆黑的龍頭拐杖,左眼通體混白。
“兄長。”
許乘風顫巍巍地起身,不敢有絲毫怠慢。
眼前這位,便是二房族長,也是他的兄長,天師大境的強者,許乘天。
“好了。”
許乘天抬手輕按,打斷了這份虛禮。
“你的情況并不妙,至少需要修養半年,元神虧損,那是很難彌補回來的。”
此言一出,許乘風面色微變,下意識低下頭去,他自己的情況自然比誰都清楚。
三岔河口之上,那一聲啼哭幾乎要了他半條老命。
“說說吧。”許乘天凝聲道。
許乘風稍稍一頓,便將今日在三岔河口上的遭遇敘說了一遍。
原本,他只是得了許明鏡的傳信,說是有人進入水府,方才前往查看,誰知道遇見如此變故。
“兄長,水府如今…”許乘風忍不住問道。
“一切如常。”許乘天沉聲道。
出事之后,他已經親自去查看過了,并沒有看出任何端倪。
可是許乘風的遭遇卻是真真切切。
“兄長,那是有天師高手來了津門?”許乘風忍不住問道。
“不像。”許乘天搖頭道:“天師已是天人合一的境界,這樣的存在若是出手,相同層次,我不會感應不到。”
“那是…”許乘風欲言又止。
“張天生的手段…這個男人死了這么多年,居然還留了一手。”許乘天冷冷道。
“當年,他這般手筆造就水府,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說著話,許乘天斜睨了一眼自己的弟弟。
“當初,你還說他是燒包燒的。”
“誰能想到張天生都已經死了三十多年了,他留下的這座水府居然藏著如此力量?”許乘風忍不住道。
“兄長,那絕對是天師級別的…”
“我當然知道。”許乘天沉聲道。
“張天生這個人,恃才成狂,他以為留了一記暗手可以掣肘我許家,卻沒想到南張卻遭了滅族大禍,這力量終究還是便宜了我們許家。”
說到這里,許乘天的眸子里泛起一抹精芒。
在他看來,張天生如此手筆,敕造水府,并且藏了如此力量,便是為了防止有一天與許家反目,能夠以此制衡許家,出其不意。
可是任這男人才智通天,也想不到龍虎南張一脈會有滅族的一天。
只是…
水府在許家已經六十年了,六十年都無異樣,怎么今天會顯現出來?
只有弄懂了其中緣由,才能掌握那座水府真正的秘密。
“你說有人進去了?”許乘天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如果說今日的水府與往日有何不同,那便只有這個了。
“不錯,那小子叫做趙解玄…”許乘風凝聲道。
當即,便將他掌握的有關趙解玄的情報統統說了出來。
“齋首境界?這般年紀就已經修成齋首境界?”許乘天不由動容。
關于這位年輕人身上的種種,最讓他在意的便是年紀輕輕居然就已經命功大成。
如此資質,倒推百年,也絕對是數的出來的角色。
“明鏡看得真真的,絕對是齋首境界,已經煉成內丹。”許乘風沉聲道。
他之所以親自前往水府,便是為了確認許明鏡所言。
“這個年輕人的背景很復雜,依我看,長壽都已經歸附那個所謂凡門。”許乘天略一沉吟道。
“兄長,你看這小子是什么背景?”
“怕是…姓張。”許乘天凝聲道。
“兄長是說,這小子是張家的人?”許乘風露出驚異之色。
“那個凡門明面上是一個叫做張無名的小鬼在撐門面,他是北張的弟子,這個趙解玄恐怕也是北張的人。”許乘天沉聲道。
“也只有龍虎山張家才能調教出來這樣的弟子。”
言語至此,許乘天的深邃的眸子里泛起別樣的異彩。
不可否認,哪怕經歷了道門大劫,張家依舊是張家,玄門宗府,神仙世家。
“那今日水府的動靜會不會跟這小鬼有關?”許乘風思索道。
“如果他真是北張弟子,那應該就不會。”
北張的人,又怎么能夠奪了南張的天機,雀占鳩巢?
“不管怎么說,那小子畢竟是進了水府,無論跟他有沒有關系,都要抓過來審問一番。”
許乘天作出了決斷。
“那小鬼呢?”
“不會還在水府里吧!?”許乘風不由道。
他可是醒來之后,就已經在這里了,外面發生了什么,他完全不清楚。
“大伯,父親。”
就在此時,許明城的聲音從堂外傳來進來。
“什么事情?沒看見我在跟你大伯議事嗎?”許乘風沉聲喝道。
“三房那邊傳了消息過來…”
“什么?”
“霄叔說…說…那個趙解玄現在在他那里。”
“嗯!?”
許乘天眉頭一挑,露出異樣的神色。
“兄長…”
許乘天一抬手,便打斷了許乘風的話。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許明城恭敬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便是一陣遠去的腳步聲從堂外傳來。
“兄長,那小子落在了許玄霄的手里,我出事之后,是他第一時間趕到的。”
“說不定,他已經洞悉了水府的秘密,畢竟當年南張跟他們三房走的最近。”
“南張出事之前,張天生還來找過許玄霄,他肯定知道什么。”許乘風的眼中閃爍著別樣的異彩。
三房確實沒落了,可是有許玄霄這棵大樹在,便不算凋零。
尤其是水府那般力量,堪比天師,如果三房掌握了其中的秘密…
“看來只有先去找大哥了。”
許乘天緩緩站起身來,神色變得凝重。
他口中的大哥自然便是大房的族長,如今許家真正的掌權人,同時,也是許家最強者,許今朝。
夜深了。
津門南城,一處老宅子。
偏院大門緊鎖,遍地落葉,皎皎月光下,便只有許玄霄和張凡。
“這里除了我,平時不會有人來。”許玄霄忽然道。
張凡愣了一下。
“這里是你奶奶出閣前的居所。”許玄霄補充道。
張凡聞言,露出異樣的神色,下意識打量起這座幽靜的小院。
許玄霄看著他,卻是神色復雜。
“小妹的孫子…都已經這么大了。”
說著話,許玄霄轉身,默默走到了大樹下的石桌石凳前,坐了下來。
“過來坐吧。”
今日的張凡顯得極為乖巧,畢竟,除了上次在秦古小鎮與張天養匆匆一見,他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真正意義上的長輩。
“你爸跟你提過嗎?”許玄霄忽然問道。
“奶奶這邊…”張凡欲言又止。
許玄霄點了點頭。
“沒有,老爸很少說家里的事情。”張凡輕語道。
許玄霄蒼老的臉上閃過一抹黯然之色,旋即嘆息道:“他這是在保護你…”
“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頭,當年南張事發之后,我也曾去尋過他…”
許玄霄自顧自地嘆道,他好像是在說給張凡聽,又好像是在說給歲月聽。
這一刻,他不像是天師大境的高手,而是像極了一個老人,一個拉著許久不見的后生晚輩,話敘衷腸的老人。
“你爸雖然很少跟許家這邊接觸,可他畢竟叫我一聲舅舅…”
“舅爺,南張出事之前,爺爺很少帶老爸回來嗎?”張凡忍不住問道。
“嗯,他是沒臉。”許玄霄淡淡道。
“沒臉?”
“那是老一輩的事了,跟你不相干的。”許玄霄擺了擺手,打斷了張凡的疑問。
“你繼承了那座水府?”
許玄霄話鋒一轉,忽然問道。
“嗯。”
張凡略一猶豫,還是點頭承認。
“舅爺,你知道?”
“我不知道。”許玄霄搖頭道:“我只知道,那座水府是你爺爺留下的退路之一。”
“退路?之一?”張凡愣了一下。
“南張出事前,大約兩個月左右,你爺爺曾經來過津門,找過我。”許玄霄感嘆道。
他的眼中涌起追憶之色。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他,跟他上次來,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
“爺爺…來干什么?”張凡忍不住問道。
“他來交代后事。”許玄霄神情漠然道。
“交代后事?”張凡心頭一驚。
“他說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南張恐有劫數,所以過來交代一些事情…”
“那座水府便是他留下的退路之一…日后,如果南張的后人來此,讓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照拂一二。”許玄霄感嘆道。
張凡沉默不語,那時候的張天生便已經有了預感,南張的大劫不遠了。
“舅爺爺,你不奇怪嗎?”
“我當然奇怪,問他到底怎么了?”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說,南張如今做的是前所未有的大事,做這樣的大事,自然會有劫數,或許連整個南張都會葬送。”許玄霄嘆息道。
“當時,我只是以為他練功出了岔子,所以言語有些癲狂錯亂。”
“誰能想到,兩個月后…”
說到這里,許玄霄長長嘆了一口氣。
“舅爺爺,我爺爺還說了什么?”張凡忍不住追問道。
“他還說…”
許玄霄的話語戛然而止。
“說了什么?”張凡追問道。
“這些話原本是不該告訴你的。”許玄霄嘆息道。
“舅爺爺,如今南張沒幾個人了。”張凡沉聲道。
這樣的話語卻是讓許玄霄蒼老的面皮顫抖了一下。
“也罷…也罷…”
“你爺爺說,如果他真的遭遇了不測,南張遭遇了不測…”
“那么南張之中必是出了叛徒,如果日后那人來找我,讓我一定要謹慎小心。”許玄霄沉聲道。
“叛徒?誰?”張凡眉心大跳,急聲追問道。
“當年的情景實在太突然了,或許你爺爺想錯了,南張覆滅之后,那人并沒有來找過我。”許玄霄沉聲道。
“到底是誰?我爺爺說了名字?”張凡問道。
許玄霄冷冷地看著他,稍稍沉默,方才道。
“那時的南張第一高手!”
“你爺爺的兄長!”
“張天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