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省,真武山。
清晨,天剛蒙蒙亮,真武金頂之上便傳來了一陣陣誦經之聲。
此時,景區還未開門,游客也未登山,每天的早課便已經開始了。
香火裊裊,誦經之聲回蕩在山門之前,云蒸霞蔚,鳥鳴空谷,頗有仙家名山的氣象。
“破戒師兄,這趟下山,我給你帶好東西了。”
清微宮內,夏微生抱著一智能洗足桶,送給了破戒道長,第三代智能芯片,溫度調控,針對腳底穴位,附帶十九種按摩模式…
“師兄,我記得你最喜歡洗腳了。”
夏微生的這份禮物不能說送的不貼心,這般自帶科技的洗足桶,配合真武山自制的草藥,想來破戒師兄再也不用為了洗次腳,大老遠跑下山了。
破戒師兄看著夏微生從上京帶回來的禮物,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小微生,這次去上京有什么收獲?”
前不久,夏微生下山,前往上京市,代表真武山參加了全國道門中青年骨干座談會,昨天剛剛回山。
“胖師叔說,過兩天會組織大家一起學習,讓我傳達一下會議精神。”夏微生坐在長廊上,光著腳丫。
雖已入了深秋,尤其是在山中,地氣寒涼,可她卻是一直赤足,或許與其修煉的丹法有關。
“這一趟,還拜訪了白鶴觀。”夏微生突然道,美眸中閃過一抹別樣的光彩。
破戒道長若有所動,淡淡道:“你見到李長庚了?”
白鶴觀的這位傳人,雖然名聲不顯,外面知道的人并不多,可是在各大道門的上層,卻是如雷貫耳。
尤其是像夏微生這般天驕,當初如果不是張凡,就連真武玉牒都會傳到她的手里,對于各門各派的傳人,她自然頗為關注。
其中,最在意的便是李長庚。
外界都說,他天資絕代,乃是白鶴觀百年未曾一現的人物,甚至練成了傳說中的天地奪運之法。
此次,夏微生進京,自然想要見一見。
“沒見到…聽說他不在上京。”夏微生俏美的臉蛋上浮現出一抹遺憾之色。
她這般散漫的性子,之所以同意進京參加這次的全國道門中青年骨干座談會便是為了見識一下這位白鶴觀傳人的風采,切磋一下道法。
誰知道,白跑一趟。
“奇了,我聽說這個李長庚深居簡出,幾乎很少走出過白鶴觀,他居然不在上京?”破戒道長也忍不住道。
對于這位白鶴觀的傳聞,他聽了不少,天縱奇才,星君轉世…那就一個神乎其神,這樣的人物,似乎對于人間紅塵中的事情都提不起半點興趣…
因此,就算是白鶴觀里的人也很少能夠見到他,更不用說是出觀出京了。
“誰知道呢,我聽…”夏微生漫不經心道。
話未說完,她卻是愣了一下,從長廊的欄桿上跳了下來,看向不遠處。
破戒道士下意識望了過去,便見一個男人走了過來,寬大的道袍也難以掩蓋那挺拔的身形,斑白的雙鬢顯出歲月的滄桑,深邃的眸光透著不怒自威。
面對此人,即便是夏微生和破戒道長也不由紛紛稽首行禮。
“見過柳天師!”
柳南絮,真武山三大天師之一,同時也是最年輕的一位。
“老師醒了嗎?”柳南絮淡淡道。
“已經用過早膳了。”破戒道長恭敬道。
“嗯。”
柳南絮輕唔了一聲,便繞過兩人,徑直走向了純陽殿。
“柳天師怎么下來了?”夏微生看著那遠去的身影,忍不住道。
柳南絮的性子極為低調,常年在金頂后山閉關玄修,除了偶爾前去南玄宮后山找那個修煉心魔引的瘋子切磋論道之外,幾乎很少下來。
“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破戒道長若有所思,眸子里閃過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精芒。
純陽殿內,一縷香火飄蕩,縈繞在純陽祖師的畫像前。
一位恍若農民般質樸的老人坐在畫前,玩著手機,刷著短視頻。
“老師…”
就在此時,柳南絮恭敬地走了過來,站在十步之外,深深行了一禮。
“等會兒,早課馬上就做完了。”楚超然低著頭,隨意道。
“家人們,點擊視頻下方地址下單,即可享受雙十一秒殺價…”
隨著一陣陣如同打了雞血的叫嚷聲的結束,楚超然方才放下了手機,緩緩站起身來。
“小柳啊,說事吧。”
“老師,今早兒,神通協會那邊來文了。”
說著話,柳南絮將手里拿著的文件,放在了桌案上,抬頭處赫然寫著:
《關于東山省神通異常情況調查的若干意見》
“昨天晚上,東山省動靜不小…”柳南絮凝聲輕語。
神通神通,可以通神,此法一處,異象紛紛,自然引起了關注。
神通協會,便是道門之中專門處理此事件的特殊組織,一方面會吸納覺醒神通的人才,一方面也會對于這種力量進行監督管控。
真武山楚超然,如今正擔著神通協會副會長的職務,這種事自然要通報到他這邊。
“東山省…”楚超然若有所思。
“白鶴觀的李長庚,昨天就在東山省,他的縱地金光乃是四品神通,從昨天晚上的異象來看,對的上。”柳南絮淡淡道。
到了他這般境界,自然能夠看到許多修道之士看不到的東西,根據手里的情報,便可以推斷出許許多多來。
“除此之外…”
“張凡在哪兒?”楚超然突然問了一句。
“白不染那邊的消息,他也在東山省。”柳南絮稍稍一頓,忍不住道:“三昧真火乃是三品神通,昨夜離精沖天,赤芒奪月,只怕他…”
神通天賜,共分七品。
一般修道者,能夠覺醒六、七品已經算是天大的造化了。
像之前孟清通覺醒的返老還童便屬于六品神通,午馬吳歧路的萬物為箓便屬于五品神通。
神通入五品,已經算是極為玄妙和可怕了,這種存在極為稀少,一般都是神通協會重點關注的對象。
至于,李長庚的縱地金光和斷首再生則都算是四品神通,更加罕見。
“老師,張靈宗花了十年的時間,給這小子洗白了身份,可是…”柳南絮沉聲道。
“如今,他雖然拜在老師的門下,可是總有一天,他的身份會大白于天下。”
在白鶴觀的眼里,在李長庚的眼里,張凡是大靈宗王的兒子,是神魔圣胎的修煉者。
可是如今,他身上還擔著真武山弟子的名頭。
總有一天,他會以這雙重身份,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到時候,天下都會知道,這位超然真人的關門弟子,便是十年前,早該死在龍虎山下的那位神魔圣胎的少年。
“知道了又怎么樣?”楚超然淡淡道。
簡單的一句話,讓真武山三大天師之一的柳南絮沉默不語。
過了半晌,他方才開口道:“或許,他跟白鶴觀的那個小子已經交過手了。”
柳南絮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凝重。
“那小子身上可是藏著三種神通。”
言語至此,柳南絮下意識看向楚超然,后者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波瀾。
“我看小張凡的命硬得很。”
“即便他活了下來,神通協會那邊,怕是已經派人去了東山省吧,他可沒有入編,也沒有入檔…”柳南絮沉聲道。
“東山省…靠的最近的應該是嶗山吧…說起來,我也有些年頭沒有見過小李子了…”楚超然悠悠道。
他口中的“小李子”自然便是嶗山掌教,李乘歌。
當今世上,能夠這般稱呼這位嶗山掌教的似乎也只有楚超然。
“小柳啊,你走一趟吧。”
就在此時,楚超然開口了。
“老師…”
“你親自跑一趟東山。”
“我出面?”柳南絮若有所思:“我如果出面,該是什么個態度?”
有些事情如果讓下面的人出面還有回旋的余地和解釋的空間,柳南絮身為真武山三大天師之一,如果他出面,解讀起來可就夠瞧了。
“讓你出面就是態度。”楚超然凝聲輕語。
“我明白了。”
柳南絮點了點頭,稽首行了一禮,便走出了純陽殿。
東山省,齊魯市。
落霞鎮。
張凡在鎮子里修養了兩天,倒是慢慢恢復了過來。
這兩天內,東山省道盟倒是有人來過,當然還是以魏青松為首,他畢竟是嶗山弟子,在東山省道盟內能量很大。
落霞山出了那般動靜,自然會有人來調查,魏青松早已將張凡視為上升的階梯,他早已認定,這位青年才俊,即便不是傳說中李長庚,也必定是白鶴觀的重要弟子…
為此,這段時間,他對于張凡派來的石守宮和蘇時雨,可謂信任有加,甚至將自己手下調撥給二人,隨意指揮,倒是抓捕了不少附近想要靠近落霞山的道門中人。
在魏青松看來,有了與白鶴觀道爺一同辦差的情誼,他調入上京似乎也只是時間問題。
在魏青松心里,他的一只腳已經踏入道盟總部了。
“最近,來落霞山的道門中人不少,不過都被魏青松攔下了,可疑的統統抓起來審問。”
這一日,天朗氣清,張凡走出來酒店,路邊茶館喝著茶,聽著劉家兄弟的匯報。
“他倒是賣力氣。”劉星宇忍不住道。
“這是在向凡哥示好。”劉星陲笑道。
“我就拿了一封江南省道盟的介紹信而已,按理說不至于吧,東山省和江南省關系這么鐵?”張凡也是疑惑。
顯然,魏青松的那股子熱情勁已經超出了人情的范疇,幾乎都快把他當爹供著了。
“我估計他們也查不出什么來。”劉星陲隨口道。
囚仙觀已經化為廢墟,十五月圓一過,更加讓人找不到,無蹤無影,誰也不會知道那一夜,落霞山中,囚仙觀內到底發生了什么。
“上京市那邊也沒有動靜,不知道李長庚活了沒有。”張凡若有所思。
趙解玄說過,這一戰李長庚絕對會爛在自己的肚子里,如果他不能憑借自己的力量鎮壓張凡,那必生心魔。
下一次,兩人見面,那便是不死不休。
“塵埃落定,看來可以收拾一下,回玉京市了。”張凡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這里的事情已經了了,姜萊也找回來了。
接下來,他需要做得便是參悟手里的金霞鐵盒,早日找到合神的方法,這是重中之重。
畢竟,天知道李長庚什么時候就會殺回來。
要知道,那日在囚仙觀內,趙解玄開始步步算計,在經過群魔賀壽圖以及金霞寶盒連番削弱之下,這個怪物還擁有那般戰力,實在是張凡的心頭大患。
唯有合神,張凡才算是真正有了自保的能力,可以立足無憂。
除此之外,他還要找到張靈宗,畢竟是親爹,總這么飄在外面也不是個事。
“一切等回去再說。”張凡輕語道:“你們收拾收拾吧,明天我們就…”
話未說完,張凡愣了一下,便見劉家兄弟坐在那里,動也不動,好似定格了一般,就連眼皮也不眨一下。
“年輕人,可以聊一聊嗎?”
就在此時,一陣輕聲從旁邊傳來。
張凡抬頭望去,便見一位男人走了過來,穿著西裝,看上去斯斯文文,也不等張凡回話,便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你是什么人?”張凡警惕道。
“李乘歌。”
“嶗山掌教!?”張凡吃了一驚,趕忙見禮:“晚輩見過前輩。”
不管眼前此人是不是真的嶗山掌教,僅僅展露出來的實力和氣勢,便讓張凡不敢妄動。
“前輩,他們…”張凡看向劉家兄弟。
“沒關系,我們說說話。”李乘歌抬手示意道。
“三昧真火…想不到伱年紀輕輕居然能夠覺醒這般神通法。”
就在此時,李乘歌開門見山,一句話,便讓張凡眉心大跳。
“前輩,我…”
“無需否認,這里是東山,我說是你,就一定是你…”
李乘歌的言語透著強大的自信,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是哪家教出來的弟子?”
“真武山!”張凡感受著莫大的壓力,無形的波動從李乘歌的身上散發出來,整條街道都變得模糊不清。
張凡心中波瀾驟然,他從來沒有見過這般的氣勢,鋪天蓋地,如山高聳,如浪濤濤,僅僅坐在那里,便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真武山何時出了這樣一個弟子?”李乘歌的眼中噙著一絲質疑。
“你門中長輩難道沒有教過你,神通不可妄動嗎?”
“啊?還有這種說法?”張凡搖了搖頭。
“是嗎!?”
李乘歌面色冷了下來,眼中的質疑之色更加濃郁。
“你知道什么是道法?什么是神通嗎?”
就在此時,李乘歌話鋒一轉,突然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
張凡愣了一下,旋即虛心道:“還請前輩指教。”
“這個世界的特點是無常,萬事萬物,無一不再變化…”
“所謂道法,所謂神通,便是無常的力量…”
說著話,李乘歌取出桌上的一張便簽,食指彈動。
“你可以粉碎它嗎?”
張凡聞言,愣了一下,如果讓這張便簽化為灰燼,他倒是可以辦到,然而粉碎割裂性的法術,他倒是沒有學過。
呲啦…
就在張凡思考之際,一陣刺耳的聲響傳來。
李乘歌拿起來那張便簽,竟是用手將其撕成了碎片。
“這…”
“道法也好,神通也罷,就算是人也一樣,都是改變這個世界的力量,是生起那無常的方法…”
“它們的共性便在于念先生…”
先有了念頭,才有了行動,無論是依靠神通道法,還是依靠自身,從而改變便簽的形態,有了那粉碎的現象。
念頭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力量,也是最神奇的力量。
有一種說法,世界不過是隨心而生,所以,它是虛假的,是無常的,是容易改變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唯心唯識的說法不能算是錯。
打個比方,人們想要取暖,所以有了火種,想要棲身,便有了巢居,想要記錄,便有了文字…
隨著人們的念頭越來越多,這個世界才開始慢慢變化,有了如今的模樣。
不管是依靠神通道法,還是依靠人們自身,方法不重要,形式不重要,結果便是如此。
念頭,創造了這個物質的世界,這個有形卻虛無的世界。
佛門有個極為重要的理論,叫做緣起性空,意思是以前不存在的,以后也會消失,就像這張便簽,它只是隨著人們的念頭被創造了出來,總有一天,它會腐朽,會分解,會消失…
這與道家的假借修真頗有共同之處,一切虛無,不過是借此修真罷了。
“前輩跟我說這些什么意思?”張凡不解地問道。
“有一種說法,萬事萬物,隨念而生,最重要的便是那最開始的念頭…”
“最開始的念頭?”張凡喃喃輕語。
“第一個念頭…那是萬物的起始,道門稱之為太初…”
“抱一的那個一,正是因為有了那個念頭,才有了萬物,才有修行之法,才有了絕妙神通…”李乘歌的聲音變得神秘莫測。
“那個念頭便是道,一切天賜的神通都來源于此。”
李乘歌的言論如同神話傳說一般。
萬事萬物都源于那個念頭,而神通卻是那個念頭之中衍生出來的奇異力量,它無視時空,隨意而轉,不知何人便會覺醒,不知何時便會覺醒。
“正因如此,神通不可輕易示人,影響太大,變數太多…”
就像是一個完美的框架里,某個點如果經常閃爍,便會影響到這個框架的整體性。
這也是神通協會存在的重要原因之一。
“你如果真是真武山的弟子,門中的長輩不會不警告你。”
李乘歌緩緩站起身來,看向張凡的目光透著深深的質疑。
說著話,李乘歌一手探出,便落在了張凡的肩頭,那不容違逆的力量竟是如一座大山橫壓而來,竟是讓張凡的元神再也動彈不得。
“這便是一門掌教嗎?”張凡心中感嘆。
李乘歌能夠執掌嶗山,并且還是天下十大道門名山掌教之中最年輕的一位,境界修為至少達到了觀主,甚至已經參悟了天師之境。
這種存在,確實不是現在的張凡能夠反抗得了的。
“我不管你是不是真武山的弟子,妄動神通,便跟我走吧。”
李乘歌漠然輕語,按著張凡,便要離開。
“李掌教,多年不見了。”
就在此時,一陣輕慢的聲音響徹在恍若定格的街道上。
天空中傳來“隆隆”雷霆震蕩之聲,隨著那黑云涌來,一道身影出現在了街道盡頭,他一聲道袍,隨風獵獵,淡漠的目光如隔空而至,飄忽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