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三人面面相覷。
這年頭都已經瘋狂到了這個程度了?
買兇殺人,直接找到了人家孽鏡臺分舵?
這女人…好大的本事啊!
不等楚青開口,悟蟬便已經上前一步,單手合十,正要開口說話,就被楚青一把拽了回來。
這段時間的相處,楚青也算是對這和尚有些了解了。
三個字概括其人性格:老好人。
聽到有人要買兇殺人,以他的性格會說什么,都不用想…必然是想辦法讓對方打消這個念頭。
雖然楚青不清楚這女人的來歷,但送上門的買賣,楚青哪里有拒絕的道理?
他輕笑一聲:
“卻不知道,姑娘要殺的是什么人?
“又是因何殺人?”
“嗯?”
那女子看了楚青一眼,有些納悶:
“孽鏡臺殺人,還得問緣由嗎?”
“這是自然。”
楚青淡淡說道:
“正所謂孽鏡臺前無好人,我孽鏡臺素來不殺無辜之輩,姑娘若是跟被殺之人,有什么血海深仇,亦或者是有什么冤屈,想要委托我孽鏡臺殺人,那我孽鏡臺自無不允。
“反之,倘若姑娘只是為了泄私憤,人命關天,我孽鏡臺自然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奪取他人性命。”
“可我聽說,孽鏡臺所謂的‘替天行道,以殺為刑’都是幌子,實則給錢就能殺人?”
那女子眉頭緊鎖。
楚青擺了擺手:
“江湖傳言而已。”
“…原來如此。”
那女子沉默了一下說道:
“我姓柳,你可以叫我柳三娘。
“我要殺的人,不是什么尋常角色,此人號稱‘驚嵐大俠’。”
“驚嵐大俠沈居客!?”
楚青一瞬間便叫出了此人的名號,眸子里略顯詫異。
這沈居客確實不是什么尋常角色,此人十七歲成名江湖,早年名號叫‘驚嵐劍’,憑著一手天地驚嵐訣揚名江湖。
據聞此人少年俠義,掃盡江湖多少不平事。
二十五歲之后,定居于‘梵驚城’,其人仗義疏財,江湖義氣深重。
往來江湖豪客,要是遇到了什么馬高蹬短,不方便的事情,但凡到了梵驚城,找到了這位驚嵐大俠,問題往往會迎刃而解。
久而久之,驚嵐大俠四個字,也就叫了起來。
只是近年來,這位驚嵐大俠少有于江湖行走的時候,又有后起之秀名聲日盛,比如白馬金劍曹秋浦憑秋劍李寒光等…
這也讓這位驚嵐大俠的名頭,于江湖上呈現的次數越來越少。
但仍舊不可否認,此人于江湖上的地位。
“正是此人。”
柳三娘輕聲說道:
“我要殺的,就是這道貌岸然的惡賊。”
這是有瓜啊!
楚青和溫柔對視一眼,感覺這事雖然是巧了,但瓜卻不能不吃。
當即便詢問了起來。
柳三娘被楚青那一番‘孽鏡臺不殺無辜之人’的話給唬住了,因此也沒有隱瞞,將事情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
只是這故事追溯起來,得從十年前說起。
柳三娘自小便是在梵驚城長大,梵驚城隸屬于烈火堂勢力范圍。
不曾投奔天邪教的北堂烈,也算是雄才大略,因此勢力范圍之內的百姓,生活的也算是有滋有味。
那年的柳三娘年方十八,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
偶然和梵驚城另外一個陳家的公子相識。
這位陳公子不僅相貌堂堂,玉樹臨風,更是博學廣知,為人風趣。
柳三娘被其吸引,雙方郎有情妾有意,門戶又相差不大,就此便結了親。
為顯隆重,成親之日邀請了許多有頭有臉的人物前來參加婚宴。
不僅僅有烈火堂于梵驚城主事的首領,也有名聲如日中天的沈居客。
一切的差錯,便是自那一日開始。
許是老天爺開了一個小玩笑,在新郎新娘拜堂的時候,一陣邪風吹開了新娘的紅蓋頭。
現出了當時柳三娘那張美輪美奐的臉。
當時堂中便傳出一陣陣的驚呼之聲,柳三娘更是感覺有一雙視線,灼灼的看著自己。
那視線來自于沈居客。
那眼神,讓柳三娘心頭莫名恐慌,但這僅僅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所有人都沒有放在心上。
拜堂順利進行,柳三娘被送到了洞房等候…前院的熱鬧聲不住傳入耳中,柳三娘雖然覺得疲憊,忙了一天又很餓,卻強忍著坐在床上,靜靜地等著自己的郎君到來。
卻沒想到,來的不僅僅只是自己的郎君。
還有沈居客!
那紅蓋頭,是被沈居客撩開的。
他喝多了酒,眼神并不清明,陳公子昏迷不醒的被他提在掌中,宛如雞仔。
看清楚這一切的柳三娘大吃一驚,下意識的想要上前去找自己的相公,卻被沈居客一把推開。
隨手扔下了新郎官,笑著對柳三娘說:
“這般美人,豈能隨了這種凡夫俗子?
“不如跟了沈某?”
柳三娘又驚又怒,讓他離開,言稱若是他再不走,就喊人過來。
哪里想到,沈居客忽然拔劍,架在了陳公子的脖子上:
“他性命懸于我手,你若不從,我便斬了他。”
他言語絕非作偽,眸中更是認真。
柳三娘悲憤怒斥,說要讓人看看他沈居客的真面目。
又說今日還有烈火堂高人也在,沈居客這般行徑,一旦暴露出去,什么驚嵐大俠便成了一個笑話。
沈居客聞言卻更顯張狂:
“好,即如此,你等著。”
他說完轉身出去,柳三娘以為他是被自己驚退了,見他離開,便趕緊上前想要喚醒夫君。
偏生陳公子中了手段,柳三娘一介弱質女流,如何能夠喚醒?
夫君不曾醒轉,門外卻傳出了陣陣喊殺之聲。
待等柳三娘回過神來,推門出去,整個陳家已然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沈居客喪心病狂,竟然夤夜殺人,可憐陳家不過是商賈之家,哪里擋得住這般高手?
一夜之間,就被沈居客滅了滿門。
甚至就連烈火堂的高手,也在那一夜喪生。
柳三娘看著那烈火之中,肆意殺人沈居客,整個人一下子就瘋了。
她本以為嫁給了如意郎君,今后的人生應該都是幸福美滿的…哪里能夠想到,僅僅只是這驚鴻一瞥,竟然為陳家招來了滅門之災。
她跪著苦求沈居客不要再殺人了…
奈何沈居客卻說,事情既然做了,自然就得做絕。
哪里能夠半途而廢?
還笑著對她說:
“殺人之事太過血腥,夫人冰清玉潔,不該沾染此等人間慘事。”
其后柳三娘就被他一指點昏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卻已經不在陳家。
后來她才知道…陳家那一夜,被人一把火燒成了一片白地。只是那幾日她不曾見到沈居客。
只知道,他受了傷。
本以為是他發狂殺人的時候,被烈火堂的高人打傷,后來才知道,他是自己故意將自己弄傷的。
并且將這覆滅陳家滿門的事情,嫁禍給了其他人。
當時許多飲宴的來客,都聲稱,看到了一個瘋癲一般的和尚,在陳家大打出手。
烈火堂的高人,都是被這和尚打死的。
就連驚嵐大俠也被那和尚打傷…
最后來調查這件事情的烈火堂高手,只能將兇手鎖定在了一個在南嶺橫行多年的魔頭身上。
那個魔頭叫…鬼燈悟蟬。
一番話說到這里,正覺得這瓜吃的挺不是滋味的三個人,都是一愣。
悟蟬的身份瞞著別人,但沒瞞著溫柔。
溫柔表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悟蟬也是眉頭緊鎖,滿臉沉默。
柳三娘未曾發現這三人表情有異,繼續說道:
“等我見到沈居客的時候,已經是在十天之后。
“他找到我什么話也沒說,帶著我去見了我的夫君…
“夫君被他關在地下監牢之中,綁在行刑架上,我見他的時候他昏迷不醒。
“身上鮮血淋漓,傷痕累累。
“他是故意的,讓我看到那般模樣的夫君,讓我知道,我根本無法從他的手中掙脫。
“他告訴我,我可以拒絕。
“但我每一次拒絕他,他都會過來找我的夫君。
“將被拒絕的苦悶,發泄在夫君的身上…”
柳三娘說到這里的時候,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那笑容苦澀,讓人悲憫。
沈居客答應她,只要她愿意跟著他。
十年,只要十年!
十年之后,他就放她自由。
否則的話,她的夫君會死,她娘家的所有人,也會步入陳家的后塵。
柳三娘答應了…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很多時候,她沒有選擇的余地。
若是能夠以自己的身體,救自己心愛的人,她愿意。
但是她提出要求,必須要放了她的夫君。
她跟著他十年,這一段姻緣也因此而斷,她不想讓他在失去了所有親人之后,就連自由也失去了。
沈居客答應了,反正陳公子那十天以來,昏迷的情況居多,清醒的情況少,甚至從未見過這位大仇人的真面目。
但是他要斬斷一些念想,讓柳三娘寫了一封訣別信給陳公子。
言稱陳家被滅,陳公子已然配不上她。
沈居客于危機之中用性命救了她,所以她愿意以身相許。
讓陳公子打消癡心妄想,此后天涯不相見。
陳公子離開的那一日,柳三娘被沈居客擁著,看著他一步一步,身形蕭索的走出了沈家大門。
那一日,柳三娘肝腸寸斷,嘔血昏迷。
此后,她真的跟在沈居客的身邊,足足十年。
任憑他予取予求…只是十年來,未有所出。
而十年之期一到,她便提出離府。
那一日,沈居客放下了高高在上的架子苦苦哀求,希望她能夠看在這十年間的情分上,給他一個機會,不要棄他而去。
奈何柳三娘心堅如鐵,不為所動。
對于沈居客所說的深情厚誼,全然嗤之以鼻。
言稱若非他以陳公子性命威脅,他們之間不會有這十年。
十年過去,陳公子應該已然成親生子。
沈居客若是不愿意履行承諾,那就殺了她吧。
一直到柳三娘拿出匕首架在脖子上的時候,沈居客終究長嘆一聲,任她去了。
走出沈家的時候,柳三娘恍如隔世,她恍恍惚惚的走到了陳家舊址。
那里早就已經起了新宅,她站在門前流淚,回想這十年經歷,只覺得心力憔悴。
她或許早就該死了…
那一夜,死的不該是陳家滿門,而是她柳三娘。
是她害了夫君滿門。
當抹去了臉頰上的淚痕后,她折返娘家,想要拜別父母,便自我了斷。
柳家父母情況倒還不錯。
沈居客心狠手辣,但對柳三娘和她的娘家,卻格外照顧。
只是初見面,她便發現父母的眸子里,似乎藏了許多的心事。
可當她追問的時候,卻又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最后被她迫得狠了,老兩口這才說,原來當年陳公子離開了沈家沒多久,就不知道從何處知道了陳家滅門的真相。
他求了許多人,求到了烈火堂,但因為當年那件事情,沈居客做的鐵證如山。
他的苦求,成了笑話。
他不止一次的想要闖入沈家,想將柳三娘接走,但每一次都被沈家家丁打的半死,最后扔出門外。
最后一次來找柳家二老的時候,他留下了一封信。
囑咐二老,若是十年之后,柳三娘未歸,就將這封信毀去。
若是…她回來了,就將這封信給她。
老兩口本來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看女兒這模樣,好似沒幾日好活,終究是將這封信給了出來。
柳三娘如獲至寶,一直到回到了屋子里,方才去看那封信。
信上內容不多,只是告訴柳三娘…
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
天生貌美,不怪她。
被人覬覦,不怪她。
要怪,就怪那人心狠手辣。
他知道那封訣別信是假的,那些狠心絕情的話,都不是柳三娘的本意。
他說,此生愛過柳三娘,有幸和三娘成婚…不悔!
柳三娘抱著那封信慟哭失聲,瘋了一樣的追出去詢問陳公子的去向。
她去尋了,什么都顧不上。
妝容哭了,發釵跌落了,鞋都跑掉了…
但那些都不重要。
她一路狂奔,恍惚間,好似已經看到了蒼老了十歲的陳公子,正對著她笑。
輕聲的對她說:這十年,你受苦了。
可是,當她趕到的時候,未曾看到那魂牽夢繞的人。
只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墳塋,坐落在湖邊,任憑落葉飄零,雜草叢生。
墓碑上的字跡被雨水沖刷的淡了,卻仍舊可以看到,那上面寫的是:陳升之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