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牌懸在通路的起始位置,它對葫蘆道士循循善誘著,
“小葫蘆,把你的感知力釋放出來,我引領它,進入那座道廟。”
“地子神明,那座廟,我的感知力進不去。”
那座龜山道觀,并非一般的道觀,它類似尋常堂口弟子體內的香火秘境。
只是一般人的秘境在體內,他的秘境是外顯的。
在井國,什么都可以瞧見,但偏偏就是香火不可見,其中的緣由,無非是因為“秘境”,并不會讓其余人的感知力透入進去,除非使用某種特殊的手段,
比如說周玄的“儺神之手”,這一只由天神賜予的手,可以抓進對手的秘境之內,并且將對方的香火折斷。
但哪怕儺神之手,進得去秘境,也無法探查出秘境之內究竟是什么模樣。
葫蘆道士也想知道“周玄到底在龜山道觀里搞些什么名堂”,但是,他的感知力、算卦問卜,都無法滲透進道觀內。
觀星牌卻胸有成竹的說道:“那是因為你小葫蘆太弱了,本尊的夢境,情不知其所起,境無法追其蹤,夢中情境,能讓那蠢笨的道觀,也分不清楚,它到底出在夢中,還是在現實里,
被我的夢境拿捏住了,我讓它開門,他就一定不敢閉戶。”
觀星牌的牌體倒轉了過來,說道:“少廢話了,快,把感知力放上來。”
這次葫蘆道士不敢辯駁,將自己的感知力,凝送到了通路之內,
同樣在凝送自己著感知力的,還有其余的遁甲太上、門人弟子,
當然,還有李長遜、云子良,這倆不但把自己的感知力放出來了,他們為了當一個優秀的八卦佬,兩人那是無所不用其極,
李長遜將風,吹到了通路里,
而云子良,則把馬車廂旁的那一朵狗尾巴草,也置放在了通路里面,
于是,這通路里面,便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一朵風卷著一株狗尾巴草,徐徐向前。
“清風騎狗草?”
周玄忍不住暗罵了一句——這倆老哥們,怎么這么喜歡湊熱鬧呢?也不怕被人發現,壞了我的好事。
好在,此時,所有的遁甲門人,心神都投入在釋放出去的感知力中,
既然是他們都是感知力的狀態,那所有的主動權,便都由周玄來決定,
“你們在感知力中能看到什么,是由我決定的。”
周玄那恢宏的感知力,又細綿綿的托在了遁甲門人的感知力之下,像一層厚密的絨布,阻擋住了遁甲門的視線,使他們瞧不見那株草,那陣風。
“跟著我,離那道觀近一些,再近一些,我會為你們打開這道門。”
觀星牌的話語,很是溫柔,溫柔的指引著眾人的路途。
這種指引,順暢而自然,
不多時的工夫,眾人的感知力匯聚到了龜山道觀的門上。
門內傳出來的聲音,依然很正常,是“周玄講書的聲音”,其中,還伴雜著展扇聲、叩醒木聲,時不時的,還有抖動長衫衣擺時的悶響。
“沒聽出什么奇妙的動靜,地子神明。”
葫蘆道士聽了數秒后,對觀星牌說道。
“哼哼,你那雙木耳朵,能聽出個什么來?”
“龜山道觀的主人——龜山老道,是周玄的摯交好友,他對周玄持完全開放的態度,等于說,他目前,也算這個道觀的半個主人。”
“龜山道觀內傳出什么聲音,出現什么動靜,那都是周玄想讓你們聽見的。”
觀星牌說到此處,那琥珀般的牌子表面上,忽然流動著熠熠的紫色輝光斑點。
“這是…隨手便揮灑而出的夢境?”葫蘆道士從那些輝光中,瞧見了夢的色彩。
“以夢為匙,天地明滅、萬物叢生,世間方顯其本相。”
觀星牌一陣念念有詞之后,便卷起一捧紫色的輝光斑點,朝著龜山道觀的門上,潑灑了過去。
凡是那些輝光所接觸的地方,周圍便成了一團團透明,仿佛將那厚實的門板,給徹底腐蝕。
輝光的數量很多,它們反散開來,成了數百、數千個分散的光點,這密密麻麻的分布,便將那道觀的門,腐蝕成了一個巨型的蜂窩,遍布孔洞。
而那一個又一個孔洞里,展現出來的小幅畫面,拼湊在了一起,便將道觀中的“真相”,一五一十的訴說了出來。
葫蘆道士等人,透過那些孔洞,瞧見了一個五彩斑斕的卵。
這枚卵的體量很大,幾乎占據了整個廟觀的空間。
卵的表面,五彩的流光如瀑,一層層的淌開,色彩美輪美奐,引得葫蘆道士等人,心跳都不由的加速起來。
而隨著流光的溢出,那卵也輕輕的顫抖著,
這種震顫感,有一種極自然的韻律。
對于韻律的理解,道門的人是極有體會的。
按照道門對于玄學的看法,他們認為,井國最初,是沒有生靈的,有的,只是天地。
天地,才是最初的造物主,天地融洽相處,才衍生了自然。
天、地、自然,便是道門認為的“三祖”。
他們還認為,無論是天、地、自然,都有他們自己的韻律規則。
人間堂口的弟子,在運用香火,呼吸吐納之時,都情不自禁的對天、地、自然進行著模仿。
誰的節奏,最與天地、自然相合,便代表著他的力量控制能力,最為強大。
而這枚卵的韻律嘛,抵達了一個如何自然的程度?
就這么講,葫蘆道士和遁甲門人,初見那枚卵時,便覺得,這卵中,已經孕育出了另外一番天地。
他們甚至想立刻剖開卵,瞧瞧卵內到底是一副什么樣的光景,若是能夠有所參悟,那對自己的修行,必然是大有裨益的。
“你們的感知力,都不要愣著,跟著我的指引走,我讓你們感受到「日夜游神」,真正的韻律。”
觀星牌又對遁甲門的人講道。
同時,它將光的通路,又延長了一些,直達了那枚卵上。
葫蘆道士那幾人,這一次,用不著催促,都像如饑似渴的學徒一般,朝著那枚卵,一擁而上。
然后,這些人的感知力,化作了一雙雙無形的手,輕輕的抵觸在了卵面上。
“嘭…嘭…嘭!”
卵中,傳出一陣陣宛如擂鼓的聲音,
聲音帶來了振動,振動形成了節律。
葫蘆道人,感受著這些節奏與律動,當即便一個個如癡如醉。
道門對于這種合乎自然節奏的追求,深埋在了骨子里,一旦遇上,就喜歡得不得了。
“這就是意志級的實力嗎?當真是恐怖之極。”
“日夜游神,尚在孕育,便已經抵達了如此驚人的地步,若是破卵而出,再成長數年,往后會到如何境地,已經不是我們這些凡人能夠揣測得了的。”
葫蘆道士由衷的感嘆道,
在尋常的時候,這位道人,自視甚高,總認為自己已經是仙人了,那遁甲門中的弟子,對于他而言,都不過是一介凡人。
但今日,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仙人。
那「日夜游神」所展現出的節律,讓他心馳神往的同時,也夾雜著“自慚形愧”等等情緒。
他越琢磨這些韻律,越是歡喜,越歡喜,便越是將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了這枚卵中,
其余的遁甲門人,無不如此。
因此,
極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在那馬車隊列中,所有的遁甲門的人,全部不由自主的搖晃了一下身軀。
等到這次劇烈的搖晃終止之后,他們又毫無征兆的再次搖晃了一下。
這是他們在無意之中,已經中了彩戲師的第三層手段「鏡花水月」,和第四層手段「無中生有」。
和這些遁甲門的門人一般,六耳力士,也在聽到了觀星牌的講話之后,不斷的去感受著「日夜游神」的那枚卵。
不過,他在靈境之中,而且佛國人,感知力也弱,是斷然做不到“以感知力窺人視物”的境界。
但是,
狗有狗路、鼠有鼠路,
佛國人,也有自己的辦法,來探知那龜山道觀里的境況。
只見,他四肢伏地,然后胸口,猛的伸出了一只手來。
那只手,表面覆滿了白色的毛發。
“長!長起來!”
六耳力士大聲的吼道,那毛發,也隨著吼聲,不斷的變長,再變長,最后便是脫落。
漫天的白毛,化作比柳絮還要輕盈,比微塵還要細小的游絲,一根根的落進了靈境的土里,
再然后,這些游絲,便從靈境的土里跌落了出來,飄進了龜山道觀之內。
“好漂亮的卵。”
“好強大的韻律。”
“我聽見了,有八聲心跳的聲音,那人說的關于日夜游神的事情,果然是真的,這位井國的第三尊意志,竟然有八具法身。”
六耳力士當即便捶胸吼道:“天賜的富貴,我覺得我們的目標,可以改一改了,與其去搶奪丹藥、搶奪人間愿力,不如去搶奪這尚在卵胎之中的「日夜游神」,
若是我們把他帶回了佛國,佛主必然讓我們當上前十重天的界主。”
“天賜富貴,天賜的良機。”
“這不光是意志這么簡單——如此強大的韻律,若是帶回去,交給那些研習僧們好好研究,或許,我們佛國,能夠通過人力,來建造出堪比意志的存在。”
六耳力士肚子里的那些“東西”,也都一個個的歡騰著,但他們卻并沒有發現自己,近乎同時,身體劇烈的搖晃了兩下…
謝家岙里,看臺上的云子良、李長遜兩人,身子也同時抖了兩下。
“諸君,已入甕中。”
周玄笑吟吟的說道,將眾人騙入局中,他心情自然是好的,當然,他也有傷腦筋的事兒,
他將遁甲門人、佛國力士,齊刷刷的騙來當“斗場大戲”的演員,這是他計劃之中的事情。
但是…云子良、李長遜兩人入局,卻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心里暗罵道:“這倆老哥們,今日是犯了八卦癮了嗎?明知道我在騙人,還非要偷聽,這下子,也入戲了。”
“玄老板,老云、老李入了戲,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演員嘛,也有正派和反派的分別,
他們倆人入了戲,也好幫襯你啊。”
“嗯…也是。”
周玄想了一陣兒后,緩緩點頭,捏鼻子認了李長遜、云子良的入局之事。
“佛國人、遁甲太上、老云,都已經受了彩戲的第四重手段,剩下的,便是那第五重手段——天下無賊。”
彩戲師的手段,效果很強大,但是發動又極漫長,需要一層一層的迭加上去,
如今,已經迭到了第五重,那最后一重,反而順理成章了。
周玄控制著觀星牌,發出質問:“你們瞧見了卵,感受到了日夜游神的韻律,那么,你們想不想瞧瞧,卵里面,是什么?”
“那當然想了。”
葫爐道士大聲回應道,
靈境之中佛國力士,點了點頭,也表示想看,
云子良和李長遜,兩人已經被周玄的彩戲迷得神魂顛倒,當然也是想看的。
“那我就讓你們看看,日夜游神的真正模樣。”
那柄觀星牌,化作了一柄快刀,將那卵,一刀斬破。
“嘭!”
轟鳴的巨響之后,
眾人處于激烈的、想要觀瞧「日夜游神」的心態之中,在聽到響聲的那一瞬間,身子再次抖了抖。
天下無賊,也發動了。
卵中,站著八個“周玄”,其中七個周玄,都并排站著,而最中間的一個周玄,則懶洋洋的坐在了太師椅上,輕搖著折扇,說道:“諸君,久等了。”
“這…便是日夜游神?”
葫蘆道士望著那八個周玄,當即有些傻眼,雖然面前的景像有些詭異,但這不太像「日夜游神」的八重法身啊。
既然是八法身,那這八道法身,必然是有機的結合,哪能像現在似的,排排站,還有主有次的。
周玄笑盈盈的說道:“我是不是日夜游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編的那「日夜游神」的傳說,是否有山林志異的精髓?
諸君,對我出口出章的故事,又是否滿意呢?”
所有人都已入了「天下無賊」的狀態,在周玄的眼里,他們已經是踩進了陷阱的綿羊,再想逃脫,便是插翅難飛,
所以,
他不裝了,
他攤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