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不語哪里還管得了醋,瓶子往灶臺上一擱,拔腿往廚房門外跑。
“袁頭,這鍋菜咋弄?”
“鏟出去喂豬唄,對付著弄。”
不多時的功夫,袁不語到了外院的角落,周玄正給小福子算工錢。
由于他的夢境太恐怖,小福子覺得這七十塊太難賺了,打起了退堂鼓,不愿再入夢。
周玄只能給他一點小小的激勵——七十的工錢照付,但每進一次夢境,就給小福子額外三塊的小費,并且每次生夢后,他都會陪小福子一起入夢。
“我不是貪財,少班主,我就是想陪著你一起,怕你被你自己的夢嚇到。”
小福子接過周玄給的三塊零票,裝褲兜里。
“玄小子,你剛才真的進了小福子做的夢里了?”
袁不語一聲暴喝。
周玄聽到聲,回過頭,開著玩笑,說:“老袁,也就是我提前感知到你來了,要是換別人,被你背后冷不丁一吼,不得嚇走半條魂?”
“你剛才進了小福子的夢里?”袁不語只想搞清楚這個問題。
“是啊。”周玄大剌剌的應了下來,沒覺得什么不對。
“入夢叫閑庭信步,是我們說書人三炷香才使得出來的手段!”
“師父,你跑這么老遠就是為了逗我玩?”
周玄壓跟不信袁不語的話,畢竟講話的內容過于玄乎。
他也點香好幾天了,不是純粹的菜鳥,至少他搞得清楚,但凡堂口點香弟子,一炷香才能領悟一種手段,自己一炷香還沒燒完呢,去哪領悟三炷香的手段?
“你看我這表情,像逗你玩嗎?”
“不像,你逗別人玩,沒這么嚴肅。”
“一炷香時,你若提前將伱自己構想入夢境里,你便在夢中,若是沒有提前將你自己構想入夢境中,你便不在夢中。
但到了三燭香時,你就算沒有提前將自己構想入夢,你也可以在生夢后,隨意在夢中進出,這便叫閑庭信步!
你進小福子的夢,怎么做到的?”
周玄聽完,撓撓頭,說:“我就聽就小福子哭,然后我就想看看我夢里有什么恐怖的,好奇去看看,然后就走進去了。”
“這么輕松?”
袁不語想了想,擊響醒木,夢境將周玄籠罩。
周玄只覺自己赤腳行走在碧藍的海邊,帶著咸味的海風,撫過他的臉龐,腳底能感受到沙灘的綿軟。
“啪。”
袁不語第二層夢境再起,
周玄周圍的海灘變成了密林,鳥語花香,泥土濕潤,葉畔垂落水滴打在青苔上。
“啪。”
袁不語起了第三層夢境。
密林變成了小吃街,賣炒米的、賣酸梅湯的、吆喝炸糕的…種種食物的氣味,交織成勾人饞蟲的復合香氣,在街上四處飄揚。
“啪。”
醒木再響,袁不語將夢境驅散。
周玄又回到了熟悉的周家班外院土場。
“感受到剛才的三層夢境嗎?”
袁不語問。
“感受到了。”
“你也編三層同樣的夢境,拿我生夢。”
袁不語閉上了眼睛,
周玄是一炷香的層次,這點是不會錯的,一炷香的夢境,破綻太多,對于袁不語這般大拿來講,太容易尋出。
破綻一尋出,夢境便破碎了。
他閉上眼睛,也就是為了讓自己尋破綻的速度慢一些。
周玄先將海邊、海風、沙灘、小浪潮等等細節,于腦海里過了一遍后,再構想出夢境,擊木生出。
袁不語聽到響木聲,就聞到了海風的咸味、聽見了海潮的浪聲。
“嘩啦啦。”
浪聲起了幾陣后,鳥語聲、蟬鳴窣窣,伴隨泥土的味道,被袁不語感受到。
他眉頭皺緊,
“炸米餅嘍,香噴噴的米餅。”
“炒米炒米,粒粒都是脆的,小孩聞著流口水…”
沿街的叫賣聲,讓袁不語將眉心間出現一個大大的“川”字。
“啪!”
隨著醒木悶響,周玄生的夢境散去。
袁不語眼睛猛的睜開,目光如炬,死死的盯住周玄,只覺喉嚨干燥,發不出聲,良久后,才硬生生的擠出一句話,
“你剛才使的是說書人四炷香的手段——如夢似幻,能將夢境快速切換…”
“…”周玄。
“再來。”
袁不語又將眼睛閉上,指引著周玄:“這次隨意生出一個夢境,但夢境中,要構想出一個狐精野鬼!”
“好!”
周玄應下,只是狐精野鬼,他見得不多,便去回憶昨天來聽書的黃皮子,
那黃皮子腦袋窄尖,身形修長,肚子卻圓鼓鼓,背毛油亮…種種細節入心,
夢境生出,袁不語便聞到了一股獨屬于黃皮子熏人的臭氣,那是黃鼠狼的屁味,像發酵了幾天的爛雞蛋。
他循著味,摸了摸黃大仙的肚皮,毛茸茸,只是這毛發之中,沒有精怪的妖魅氣息。
這便是破綻,
夢自發破碎。
袁不語瞧周玄的眼神,全變了,除了茫然便是疑惑,甚至都懷疑是不是世界已經變了。
“你剛才使的,是說書人的五炷香的手段,叫夢魘纏身!”
“啊?!”
周玄自己都震驚了,如果不是袁不語講的,他真覺得對面是不是拿話拐帶自己,
一炷香的層次,竟能用出五炷香的手段!
“這是為什么呢?”
袁不語抬起臉望天,想從縹緲浩瀚的天空中,尋求回應,
“額,再來…”他回應沒等到,內心極復雜,又激動又費解,他現在已經開始嘗試接受周玄剛才的“所作所為”,但還是想繼續探尋探尋周玄的極限。
袁不語又將眼睛閉上,說道:“玄子,這次你在夢中,編織出一尊神明…”
“神明?我沒見過啊。”
周玄來井國真沒見過什么所謂的神明,他倒是見過異鬼,但異鬼都沒露真身,不管是「諸佛之母」還是「食為天」,它們都藏在“腳”的身體里。
沒見過胡亂編肯定不行。
“額,等我會兒。”
袁不語回了屋,拿了一幅畫像出來。
畫像里,是個說書人,手持一柄竹扇子,托著一方響木。
胡子花白,身形清瘦如鶴,白衫衣袂飄飄,頗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額頭中央,有一團火的印跡。
“這不咱祖師爺嗎?”周玄去袁不語房間的時候,瞧過這張畫像。
“他也是天地間的第一個日游神,以神鳥“畢方”作為自己的姓名,你把他的模樣記住,構想入夢中。”
袁不語細細叮囑后,周玄也仔細將畢方的模樣牢牢記住,連胡須于臉上的位置,都精細的揣摩明白。
這可是祖師爺,得細致點。
將畫像構想清楚后,周玄擊木生夢。
一道夢境將袁不語裹住,但這次夢境失敗,
畢方的畫面,在夢中出現的那一刻,夢就碎了。
周玄又連著試了兩次,接連失敗。
“六炷香的手段,還是沒到火候…可惜了…”袁不語嘆息了一聲。
但很快,他才反應過來:“我可惜個頭啊!”
徒弟僅僅才一炷香,卻已經掌握了五炷香的手段,這已經是他走南闖北數十年未曾聽聞過的奇事。
只是,
這五炷香的手段,是從何而來呢?
他想不明白,
或許,這個徒弟身上,想不明白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對了,玄子,你現在心香燒了多少?”
“加上昨天演的那一場評書,已經快燒了六寸了。”
“快燒了六寸,而你又掌握了五炷香的手段…”
袁不語想到此處,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想:“或許…或許你是一寸香便領悟一層手段,因為香沒燒夠六寸,所以你沒有掌握六炷香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