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響木聲再起,
夢境盡數退去,
廖鐘聲哪里是被狗咬,他是拿著切肉的刀,一刀刀的剜著自己的血肉。
夢一醒,他便將刀丟在地上,憐惜自己血肉模糊的身體。
袁不語背著手站著,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老瞎…不…老高人,前些天我欺負你徒弟,是我的錯,我愿意給你徒弟認錯,擺十八桌和頭酒,當眾給他磕頭,磕三個…九個也行!”
廖鐘聲惜命怕死,一個勁兒的認錯,既然高人沒在夢中殺掉他,就說明對方沒有殺人的意愿,自己求饒誠懇點,或許能躲過一死。
其實按照袁不語的習慣,這事兒到這兒就算了結了。
他是個說書人,一輩子都秉承祖訓——克己守心,得饒人處且饒人。
并不會窮追猛打,
他香火層次雖高,但這些年下來,真死在他夢境中的人,幾乎沒有,折磨個瘋癲,打個大半殘廢,也就罷了。
袁不語心中糾結,一番話似講給廖鐘聲聽,也似講給他自己聽,
“我師父授藝的時候,知我性格剛猛,出手不知輕重,便送了我四大天王像,四天王琴無弦、傘無骨、劍無鞘、龍無鱗,表現的是克制。”
“我這些年來,也一直都很克制…”
廖鐘聲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那您今天再克制一回,我一定給你徒弟磕頭賠罪!”
“糾正一下,周玄不是我徒弟…”袁不語低著頭,目光如刀,剜向廖鐘聲,一字一頓的說:“他是我的衣缽傳人!”
廖鐘聲的心從希望快速往絕望的谷底沉落,都是走江湖的,自然知道“衣缽傳人”的份量。
徒弟大半個兒,老幺徒弟似兒親。
衣缽傳人?
那比兒子親多了。
一方醒木,像是一把榔頭,砸在了廖鐘聲的眉心處,因為力度過重,半方醒木竟透入了廖鐘聲的顱骨,腦漿迸射。
“不殺了你,拐子只會對我徒弟陰魂不散!”
袁不語招了招手,將醒木收回,又對著楊墨香、另外兩個拐子,如法炮制。
三聲悶響,便是三條狗命被收割。
袁不語掏出手絹,擦掉醒木上的血,將手絹扔在了屋內,悄身離去。
這次,他為了周玄,不再選擇克制!
留下說書人的手絹,就是為了告訴拐子們——周家班的神人出手了,不想落個狗王的下場,就離周玄遠一點,再遠點…
袁不語與周玄回去的路上,問:“玄小子,今晚的出手看懂了。”
“懂了,原來這說書人的夢,能做到千變萬化。”
“想要變化多,得把香火層次提起來,每一層香火,都會帶來一種手段。”
“嗯。”周玄點頭。
回到周家班后,師徒倆分別前,周玄忽然喊袁不語:“師父,今天多謝你了。”
周玄心里不得勁,知道今天袁不語為他殺了一屋子的人,犯了他“克制”的人生信條。
“我謝謝你才是嘞。”
袁不語招了招手,說:“回屋睡吧,明天記得寫書梁,蓮花廟的蓮花娘娘還等著聽你講書呢。”
“嗯。”
周玄點頭回屋去了。
袁不語沒挪動步子,仰頭望著皓潔月光,自言自語道:“說書人三百年沒出八炷香,或許就毀在‘克制’這兩個字上!
玄小子啊,我和你真不知誰師父誰徒弟!我教你的東西不多,學你的還不少呢。”
昨晚后半夜下過小雨,清晨起了毛毛霧,周玄提著風燈,照例去了門房,翻檢過報紙后,沒找到血井會的暗語。
“下次集會啥時候開啊?”
周玄嘟囔一句,把報紙扔下,吃了早飯便窩回房間寫書梁子。
關于蓮花廟的講書,周玄有自己的規劃。
這種定制書,目的自然是讓主家聽得滿意。
周玄覺得主家得分成“蓮花娘娘和她的玄孫們”,玄孫們,可以講一場白眉大俠,他們原本也愛聽,但蓮花娘娘未必就愛聽了。
她歲數大了,又是個佛徒,估計不愛打打殺殺的熱鬧書,要想讓她也聽得高興,怕是除了白眉之外,還得另外準備一套書。
準備什么書?
他還沒想好,需要再斟酌。
“先不想下一場書,把白眉的梁子,再寫幾集。”周玄奮筆疾書。
寫得太認真,早飯、中午飯都是呂明坤送來的。
“謝謝五師兄。”
“小師弟,凈儀房的師傅們現在對你很有意見。”呂明坤說。
“為什么?”周玄表示不理解,他平日也不跟凈儀房的打交道啊,怎么招惹他們了?
呂明坤苦著臉,說:“我們凈儀房的師傅,都是晚上上班,結果你每天晚上講書,我們都聽不上。”
“…”周玄。
“找一天下午講講嘛,讓我們凈儀房的師傅也聽點熱乎的。”
“盡量,五師兄。”周玄含糊著答應下來。
吃過午飯,周玄又寫了一集書梁子,加上上午寫的兩集,一共三集,進度還不錯。
他寫得頭昏腦脹,放下了紙筆,去了外院散心。
外院土場的陽光有些烈,幾乎沒有人,只有小福子一個人站在角落里壓腿。
“福子,練功這么勤快?”
“師父嫌我笨,罰我來著。”
“那伱閑著也是閑著,陪我練練。”周玄最近香火漲得快,想瞧瞧自己再用平地生夢,生出的夢境破綻能少點。
小福子搖頭,說師父罰他不敢不聽。
“五十。”
“不是錢的事…”
“七十!”
“那也…反正師父說我生性頑劣…不聽師父的話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少班主,咱們練。”
福子行,加錢是真辦事啊!
周玄讓福子站住,先在心里構想了個關于茶館喝茶的夢。
扇木互擊,平地生夢。
生夢的那一刻,周玄的眼前,又閃過紙人艄公的身影。
小福子身子抖了抖,入夢了。
他身處于一間茶室之中,說是茶室,更像一間禪室,采光有點暗,室內壁墻鏤空,放了六尊銅佛像。
屋內中央,四張蒲團墊子,圍著一張地臺,一條從房梁上垂下來的鉤子,掛著個茶壺,壺下方,有幾個放了茶葉的空茶杯。
小福子走到地臺前,抓過空茶杯,要去提茶壺倒熱水泡茶。
茶杯還沒拿,他就聽見“滴答、滴答”的聲音,順著聲音一瞧,發現空茶杯里竟然有血滴。
他想到什么,猛的一抬頭,發現屋梁上,竟然有一張破碎的女人的臉。
血,就是從臉的破碎縫隙里,滴下來的。
“哇…哇…”
福子嚇得嗷嗷哭了起來。
“難到我生的夢里,又有什么嚇人的東西?”周玄有點想進自己的夢里瞧瞧真相,這一想,他便往前邁了一步…
廚房里,袁不語的灶頭對著外院的土場角落,采買的幾個師傅有事,回來得晚,要他加燒幾個菜,于是便一邊燒著菜,一邊看著周玄和小福子在外頭拉練。
“玄子現在生夢快了一些,香火漲得快還是有些作用的。”
“小福子咋又哭了?玄子這一生夢,夢里總有點恐怖玩意…”
袁不語拿起醋瓶,開始給菜里放醋,忽然,他看到小福子的夢沒醒,但是周玄已經走到了小福子的身邊,還跟福子講些什么在。
周玄似乎在生夢的中途,進入到自己生出的夢中了。
“啊?夢中自由出入,這是「閑庭信步」?”袁不語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閑庭信步,是說書人三炷香才使得出來的手段,竟然被周玄輕而易舉的用出來了?
“袁頭,醋…醋…醋!你一瓶醋都澆菜里了…”
配菜的伙計提醒著袁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