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不語是老江湖,兩捏之下,便將尸體的來路與香火層次摸了個清楚。
越摸得清楚,他越是震撼,竟不禁低語道:“沒道理啊!咱們說書人三炷香之前啥時候這么爭氣過?”
周伶衣閨房的門,被徐驪一把推開。
“班主,小玄暈過去了…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具血呼拉岔的尸體。”
周伶衣正研究著這兩天五位師兄的生活軌跡,聽說周玄出了事情,立刻合上了本子,出了屋。
等她到場院的時候,袁不語正一臉茫然的對著尸體喃喃自語,周玄已被余正淵扛到祖樹前。
倆徒弟,搬了四把長條凳拼了張床,供周玄休息。
周伶衣心里頭極生氣,但她脾氣控制得巧妙,表情語氣里沒有絲毫發怒的痕跡。
走到周玄身前時,余正淵對周伶衣將事情講了一遍,臨了,還說:“已經派徒弟去請郎中了…”
“不必了,就是脫力而已。”
周伶衣搖了搖牛鈴。
叮!叮!叮!
連續三聲,周玄猛的坐了起來,揉著腦袋,四處張望,等瞧清楚是周家班之后,才放下心來,閉眼休息。
“弟,怎么弄的?”
周伶衣關心道。
“哦,有個拐子盯我的梢,我心里冒火,就捅了他幾刀。”
周伶衣眉頭微皺,這哪是捅了幾刀的事?拐子脖子都被捅了個對穿。
“弟,你沒被人看見吧?”
“小路上沒人,我當時仔細觀察了。”周玄此時體力恢復不少,講話也有力氣了。
“嗯,那就好,也不用費工夫打點了。”
周伶衣并不怕惹到官司。
拐子那臭名聲,哪怕是故意殺的,到時候一口咬死周玄就是被拐子偷襲,為了自保,才奮力將對方反殺,捕房多半不會懷疑。
她吩咐著余正淵,
“大師兄,拐子作惡多端,手上不知沾了幾條人命,殺了也是替天行道,你差遣兩個徒弟,送前山隨便埋了,其余人都散了吧。”
“唉。”
余正淵立馬打起了手勢,點了三個體格精壯的徒弟扛著尸體出大門,上山埋人。
其余徒弟也都散去了,祖樹下,只剩周伶衣、袁不語、周玄三人。
袁不語原打算回屋熬點補氣血的藥,給周玄喝了恢復恢復,但他走了兩步,又回來了,一屁股坐在長條凳上,言語中帶著歉意,說,
“玄小子,當師父本來該心疼你,得讓你好好養養精神,但為師心里有疑問,不問出來,實在是難受。”
“問吧,有姐姐剛才那陣牛鈴聲,我精神多了。”周玄依然閉著眼,但聲音洪亮不少。
“那拐子我剛瞧了,二炷香的層次,照理說,我們一炷香的說書人,和他捉刀放對,毫無勝算…”
“不至于吧?老袁,我們說書人這么弱嗎?”
周玄眼睛立馬睜開了,等著袁不語下文。
“袁老,這又是什么說法?”
周伶衣也不解,詢問道。
袁不語訕笑一聲,說:“我挑明了說吧,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堂口,沒有一百家也有好幾十家了,在一炷香、二炷香這個層次里,我們說書人戰斗法門屬于最…額…中等偏下。”
他原本想說“最弱那一檔”的,但實在覺得不好聽,便改了口。
“袁老是在謙虛吧?”周伶衣說:“說書人是天地間的第一尊神人,九大古老堂口的弟子,也最怕對上說書人,哪像你說的這么弱?”
“那都是三炷香之后的威名了…”
袁不語臉皮有些燥熱,說:“從第三炷香開始,說書人之夢,便如電如幻,別說同層次的陰人神人,哪怕再高一個層次,甚至一個半層次,在夢中也幾乎尋不到破綻。找不到破綻,便是說書人的甕中之鱉,拿捏他的方法很多…
但一炷香的層次時,說書人生出的夢境極易破碎,二炷香時,雖說夢境已與現實無異,但在夢中沒有詭異之影、神明痕跡,自然也沒有克敵制勝的手段。
所以在一二炷香時,說書人不過是個高明的幻術師而已,一旦遇敵,最好的辦法,便是生出夢境,迷惑對手,然后…”
“然后就逃?”
袁不語被周玄點出真相,頓時紅臉,支支吾吾的說:“說書人…的事,怎么叫…逃?那是優雅的離開。”
“…”周玄。
“但拐子這堂口就邪門了,攢香火用的是童子的血骨魂肉,第一炷香的手段叫腳下生風,腳腕堅如鋼鐵,奔跑速度比正常人快上許多,第二炷香叫踏草無痕,疾奔時不發出任何響動,
兩層香火的本事疊起來,跑得又快,還沒響動,偷襲伏擊時騰跳后以腿重劈,腳腕能將人的顱骨活活砍碎,在二炷香的層次里,戰力排名極其靠前。”
周玄聽到這兒,算明白了。
每個堂口雖然都有香火層次,但同層次中,卻有強有弱,而且每個堂口的強勢時期也不一樣。
說書人前兩個香火層次,靠的是“走為上策”,拐子前兩個香火層次,如狼似豹。
一個過弱,一個過強,這里外里的差距就大了,何況周玄在層次上還落后拐子劉三一炷香火。
所以在袁不語的眼里,周玄別說反殺了,哪怕是逃命都得看運氣,
周玄說:“我感覺拐子也不怎么厲害,他踏草無痕對我來說沒用,我通靈能聽見他的腳步聲,然后我織了個夢,夢中的我死于肉老板的刀下,騙拐子前來查探,然后我摸他背后,對他脖子捅了一刀。”
“啪!”
袁不語雙掌互擊,用力點頭,說道:“這就是關鍵!說書人在夢中,是使不了刀兵,你是如何用得了刀?”
“有這個規矩嗎?”
“不是規矩,是禁制!說書人講究的是克己守心,于夢中無法使用刀兵,強行使出…夢境便會阻攔。”
周玄回憶自己揮刀時的場景,確實如袁不語說的,他動刀的時候,夢境像泥沼般束縛了他。
“我恨拐子,見到他半邊臉是血的模樣就憤怒,想殺他的欲望太強烈了,然后…我秘境中出現了雷鳴暴雨,紙人艄公與我同時喊了個殺,夢就讓路了…”
周玄將捅拐子時的狀況說了一遍。
“夢境會為你讓路?”
袁不語若有所思,仰頭望天,說:“我感覺我的東西在你身上變了味…變得霸道了。”
憑什么說書人就一定要克己守心,不能像玄小子那般霸道呢?袁不語回屋熬藥前,不停的反問著自己。
夜里寂靜,
周玄坐得端正,拿這紙筆繼續寫著白眉大俠的書梁子,寫一段念一段,算是找找講書的感覺。
他秘境中的心香,燒得越來越慢,白篷船頭擊水聲已弱得幾乎聽不見。
攢香火,變得迫在眉睫。
他計劃著今晚將四集梁子寫完,明天拿給袁老頭指點指點,順利的話,明晚就搭臺子講書攢香火。
寫到凌晨,還差幾行字寫完,忽然,周玄只覺眼睛刺痛,腦袋像要裂開,血井通靈的副作用又來了,
只是這一次,程度極其激烈。
門吱呀開了,
周伶衣雙手畫滿了血色符咒,捧著十指,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