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靈?”
“罪業?”
“它就是一尊毫無靈性惡貫滿盈的石雕偶像罷了,老子讓你們好好瞧瞧它的真面目!”
周玄狠話扔出,擲地有聲。
他甩動著膀子,拿出全身的勁,一鋤頭緊跟著一鋤頭的砸,小縫隙擴成了大縫隙,血液順著縫,嘩嘩流淌,周圍的力工,連連后退,有些膽子小的,甚至跪地雙手合十,求佛陀不要怪罪。
劉天恩也愣了。
他先前對周玄是很佩服的,佩服對方有個好腦子、眼力過人,但現在,他對周玄…更加佩服了!
佩服那一股子草莽勁。
“辦大事的人,就得有這股子勁頭。”
他都恨不得滑下去,指著周玄吼一句:“周兄弟,我來助你!”
話到了嘴邊,他愣是喊不出聲來,只化作一聲嘆氣:“唉,我終究不是個辦大事的人。”
熱血拯救不了慫人…
咚,咚,咚,
連續的砸擊,一把好端端的鋤頭,被砸卷了刃。
周玄又換了一把,接著砸。
終于,佛肚被砸開了個巴掌大小的口子,血液流淌得更加肆意,像被切開的管道。
“口子還不夠大!你們都看不清楚里頭的東西…”
周玄表情冷峻,再砸了幾鋤頭。
佛像內部中空,一旦被鑿穿個小洞,再往大了擴洞,比剛才要容易得多。
直到周玄把佛肚的孔洞,砸到兩個人頭的大小,終于,第一波物事,被血液帶著沖了出來。
那物事灰白帶著褐,竟是一個染血的人頭骨!
周圍力工們看傻眼了,
佛的肚子里,怎么會有頭骨?
“給我看好了,這到底是佛像,還是個藏污納垢的骯臟魔窟。”
周玄又連連幾鋤子搗去,
肚洞擴開得極快,十幾個人頭骨,一并被沖出,流瀉在地上,互相撞擊,發出“砰砰”的沉悶響聲。
每一記響聲,都在喚起力工們心中的膽色。
“周老板說得對,這就不是佛…砸他。”
“砸。”
力工們一個個撿起了鋤頭,鑿向了石雕的偶像。
滿地的頭骨,襯得地廟氣氛極陰森,但渾身熱汗的眾人不再有一個怕的。
流血的佛象,都敢拿鋤頭敲,還怕什么死人的頭骨?
哪怕這些頭骨,被血染得久了,養出了極重的陰煞之氣,也不過是草叢間亂竄的蚱蜢罷了,一腳就給踩得稀巴爛。
周玄此時已經收工了,他重新回到了地坑的邊緣,和劉天恩并排站著,低頭凝望著熱火朝天的地廟。
“我以為你要從頭砸到尾呢?”劉天恩說。
周玄搖搖頭。
他有膽氣,但身體不如力工們那么結實,只要力工們被他帶動了,敢把鋤頭揮向佛象,他就能功成身退了。
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劉局,下面這些白骨人頭,夠你結案了吧?”
“夠了,夠了。”劉天恩心里還嘀咕,這哪兒是夠啊,簡直是搞出了個大新聞。
一肚子的人頭,這多少條人命?
這么大案子,都順利告破,這業績不得蹭蹭往上漲。
以后的調查局,我老劉那是啥牌面?橫著走!
局長上班前都先進屋給我泡杯茶!
“我覺著還不夠。”
周玄拍拍劉天恩的肩膀,說:“如果還想要業績,繼續往下挖,下頭還有收獲,只要你不嫌事大。”
佛肚里的人頭,來自血祭的村人。
但還有些被大肚僧人吃掉的“食物”,總有些許殘缺的肢體,被埋在地廟之下吧。
死不可復生,但尸骨重見天日后,找塊地方好好埋葬,也算不錯了。
“事大我不怕,就怕獎金不夠多…謝謝你啊,周兄弟。”
劉天恩竊喜中夾雜著的這句“謝謝”,挺發自內心的,也帶著十二分對能耐人的尊重。
“呵,戴紳士的案子落定了,我們周家班可以走了吧?”
“那是自然。”
“劉局既然發了話,我就不便叨擾了,告辭!”周玄往戲臺的方向走去。
劉天恩緊跟其后:“送送你。”
戲臺上,徐驪手里捏著個綢布小袋子,嘴里哼著歡快的小曲。
她高興了一整個下午,戲班都傳瘋了,先議論少班主如何把劉天恩整得服服貼貼的,然后又傳,說少班主一己之力,把戴紳士的詭異之死的真相,查個明明白白的。
戲班都以為事情差不多的時候,剛才還有人來報信,講少班主把回廊河里數十年前的大命案給挖出來了。
每一次聽到周玄辦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徐驪打心眼里的高興。
“早就跟你們講了,小玄不是平常人,腦子聰明著呢,你們這堆人,聽風就是雨,還說小玄是頂包游魂,咋樣了?昨天他拜了祖宗儺面,祖宗都認他了!今天要不是小玄,我看周家班這趟渾水,不折根筋骨也得脫層皮。”
徐驪教訓戲班人時,嘴角都洋溢著姨母笑。
“喲,小玄回來了,你們瞅瞅,你們瞅瞅,劉局那么大個官,跟小玄勾肩搭背,跟鐵哥們似的…”
戲班眾人瞧著也羨慕,但心里依舊納悶——這少班子以前混球蠢人一個,現在咋這么拿人?
倒是四師兄余嘉,他望著周玄和劉天恩談笑風生,心情過于復雜,很不是滋味。
余嘉打小學戲,學了四、五年,確實不是學戲的材料,但老班主覺得他腦子靈光,能說會道,就給他介紹了個牙人師傅學做買賣。
這條路倒是走對了,他有急智,也會與人相處,左右逢迎,再難伺候的主顧都能被他周旋得妥帖。
到如今,他羽翼已豐,在碩大的平水府里,闖出了名聲,白云紳士中,有四五位與他相熟,隔三岔五邀他聚會。
一路平步青云,可他這般順遂驕傲有人脈的能耐人,今天替戲班平事,卻被周玄那浪蕩公子哥徹底比下去了,他心里實在難受。
“他憑什么呢?”
余嘉嘆著氣,低頭緩緩揉了把臉,祛祛心里的焦躁,等他抬頭,周玄已經站他跟前了。
“少班主。”余嘉起身,跟周玄哈腰。
五位師兄里,余嘉是唯一一個稱呼周玄“少班主”的。
這不代表他敬重周玄,師兄們和周家幾乎等同于親人,親人間稱呼職位,只說明感情沒處到位,或者瞧不起對方,故意保持著隔閡。
“四師兄…”周玄剛開口,徐驪已經湊過來了,堆著笑將手里的布袋子塞給他。
“大嫂,這是?”
“錢啊,徒弟找我要車費湯藥費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伱手里頭沒錢,給你準備了點,過兩天我去跟班主提提,把你錢柜重新立起來。”
“那嫂子你可千萬別忘了。”
“忘不了,小玄,真厲害,嫂子瞧你的出息樣就高興,行了,你們聊吧,我替師傅們收拾東西去了。”
徐驪知道周玄有正經事找余嘉,識趣的開溜。
收起錢袋,周玄對余嘉說:“四師兄,有事托你辦。”
“關于哪方面的?”
“戴紳士。”
“他的案子不是查清楚了嗎?”
“額,怎么說呢…”
周玄一時不知從哪兒說起,便指著已經遠去的劉天恩背影,說道:“劉局破案子,講究‘追兇其次,交代第一’,對吧?”
“對。”余嘉表示同意。
“我欣賞他的思路,我也一樣,追兇其次,交代第一。”
“不太明白。”余嘉有點聽不太懂了。
“戴紳士的案子,瞧上去被我查得明明白白,但實際上,那是我編的故事。”
“故事?”余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故事是個好東西,當你相信它的時候,它就成了事實,我編的這個故事,是我給劉局的交代。”
“你就靠編的故事,把劉局給拿住了?”
余嘉沒想到周玄膽子這么大,敢當著劉天恩的面編故事,而且編得像模像樣,把劉天恩耍得團團轉。
“最好的故事,便是真中藏假。有真有假,假假真真,故事才能唬得住人,所以,我編的破案過程中,大部分是真的,唯獨有一樁事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