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落下土寨中,根本顧不得遮掩妖形。
他那觸角一抖將金猊猿、喬姑氣味尋得,便匆匆循著氣味過去。
此時日光正足,土寨中的男女老少被季明嚇得不清,一個個露出驚怖的表情。
一俊朗道人從某一吊腳茅屋內走出,一抖兩條寬袖,指著季明喊道:“好蜈仙,莫驚著土寨鄉人。”
見著道人舉止中未露敵意,季明心中一轉,問道:“可是喬姑的夫君?”
道人拱手作揖道:“喬妹蒙你們在山中多加照顧,故而能夠得保安全,我正得感謝你們二位呢!”
季明估量著轉移喬姑的事情避不開眼前這位,于是將那寒犀照影鏡的事情說了出來。
“河君同我講過四悲云寺的事情。”
道人瞧著寨中土人愈發的恐慌,便招呼著季明進入一座吊腳茅屋內。
“沒想到‘六六大逆’的讖語,竟是應我的孩兒身上,真不知日后是福是禍。”
季明看著道人氣定神閑,不由得安心一分,道:“泰你可有辦法,我估量著那素羅子不日也將抵達。”
“哈哈~
此事易爾。”
道人大笑幾聲,指著自己道:“在嶺北地界上,我已是經營許久,交下許多好友知己,其中不乏三境中人。
況且,鶴觀的飛鵠子前輩已經到來,你大可安心,其與素羅子同為龍虎高功,本來都快壽終的,可惜”
見這道人不似虛言,季明頓感渾身一松,脫力般倒在屋中。
“蜈仙、河君皆有道義,某生平所見者,也只一二人可與你等比肩。”
道人由衷的贊了一聲,又取出貝珠三粒,送服于季明口中,舉止之中全無對于精怪的排斥情緒。
此等貝珠,取自河海老蚌之內,珠中富含靈機,且妖性中和,于肉體無礙,有天然丹頭的美譽。
“我那金猊兄弟.”
季明剛要問話,眼前的道人忽然湊近眨眼道:“待會兒有樁機緣送予你,請你耐心聽看,勿要慌張。”
聞聽這話,季明頭上的觸角一動,捕捉到一絲香氣,已經被遮掩過的香氣。
此種的香氣唯有那常年枯坐法壇前,焚香打醮者,才會滲透于肌膚之上,難以全部的遮掩下去。
一皂袍老道自里屋走出,頭戴圓頂混元巾,中露發髻,在走動之間,有傳出“咔咔”的腳步聲。
季明往下一看,在老道的袍擺下露出一對三趾腳爪。
老道一晃塵尾,搖頭說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沒料到你這道門小輩,卻要做那等失道之事。”
“我那孩兒一旦出生,行蹤不可為外人所知,斬除一切相關的,無足輕重者,卻是此中應有之義。”
道人冷著臉,一副理所當然的道。
季明看向這一位俊朗道人,不知這喬姑夫君到底打得什么算盤。
只是他心中卻是沒害怕,反而更加安心一些。這樣心思難以揣測的修士,才能護得天人的安全。
“你可有遺言交代?”
季明想了一下,索性配合的說道:“你現在若是殺我,他日我那金猊兄弟定然也會殺了你。”
道人沒有反駁,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最后信服的點頭。
“不錯,你提醒了我。
似你等因道義而聚者,確實會不計代價,不計后果的復仇。也罷,也罷,左右不過是多殺一個河君,略微麻煩了些而已。”
他的話音還未落地,兩袖便是一揮,有濤濤水聲響起,暗藏的殺招剛要發動,卻被老道及時制止。
“此蜈仙與我老道有緣,暫且先收在鶴觀小福地內,定可使他杜絕天人消息外泄。”
道人臉色一垮,順勢收袖,埋怨道:“飛鵠子前輩,為何不早說這話,讓我平白做了惡人,成了那等恩將仇報者。”
老道面皮一抽,被這后輩的無恥給整得有些失態。
季明盯著道人一陣猛看,猜測著這道人是有意在激老道收留他,還是真的準備在這里做了他。
“如何?”
道人輕佻的對季明說著,好似邀功一般。
恰在這時,一股巨大的力道毫無征兆的落在季明身上,將他整個砸翻到吊腳茅屋下的懸空雞舍里。
那道人同樣被狠狠砸落了下來,一條手臂被砸得關節反折了過去,疼得他直打哆嗦。
唯有老道還在屋內,頂著持續下落的力道,周身龍吟虎嘯不斷。
“咯咯咯~”
在這吊腳茅屋下的懸空層中,受驚的公雞叫個不停,下一秒被落下的力道波及,一整個炸開了。
“這是素羅子的降魔手印。”道人被壓得骨骼吱嘎響著,絲毫動彈不得,但還不忘提醒著季明。
在老道身中,一道道虛影躍出,同慧進僧的一般,這些虛影作出托天狀,立刻止住了那降魔之力。
“這「坐山力士經」煉出的羽化力士,還是這般玄奇神妙。”半張臉被壓在雞屎里的道人贊道。
季明看到了,有僧人進入屋舍內。
這僧人又高又瘦,一身皂色寬袍大袖,外罩一件錦衣袈裟,上下兩對手臂,上下反向合十著。
相比老道,僧人青年模樣,身上充斥陽剛氣息,如同朝陽一般。
“飛鵠子!”道佛兼修的素羅子,或者說是素羅禪師向著老道致禮道:“師兄,別來無恙否?”
“別,呼我道號便可。”
“師兄何其見外,咱們雖不在一處壇觀,可是同為這太平山的一份子,咱們本就該以師兄弟相稱。”
“你操縱兩方地祇,搜山檢土,真是好大手筆,不怕總壇問責嗎?”
“分壇別院有權處置本方內的一切事物,師兄這一點你該比我更加清楚,我可沒有絲毫的越權。”
“蘭蔭方也是你的?”
“早晚而已。”素羅禪師不欲在這方面多討論,道:“師兄可庇護一時,豈能庇護一輩子,何苦來哉。
況且就算將他養在小福地中,早晚得去太平山中考取道民,屆時你仍能庇護左右嗎?!”
“這個不勞你費心?”
素羅禪師念了一聲佛號,目光終于轉到了季明,還有道人的身上,“好個義氣精怪,此多番布置卻不想被你破了。”
在禪師目光中,季明坦然的道:“此天數爾!”
“好。”
禪師不怒反贊,目光停在季明藏著白骨攢心珠的口器上,道:“佛法開光,倒是同我有著緣法。”
話音一落,那似螳螂臂一般的法骨臂手,結出了一道大手印,將一道煉寶決打在了季明的心中。
“此為太陰二十四轉,如你真有造化,可將那珠子煉成一件太陰法寶。”
季明得了寶決,心中無一絲一毫的喜悅,他從這舉動中感受到禪師莫大的信心,好似天人必死。
“你能保天人無恙?”季明不禁對飛鵠子老道問道。
“放心。”老道一甩塵尾,撫須沉聲說道:“我已有一套完美的遮掩之法,保管他認不出那個天人。”
說著,老道看向道人,道:“天人應劫而降,阻那素羅子道途,我欲收入山門,養于小福地中,以護其周全,不知”
“一切聽您安排,在他未完成使命前,我與喬姑絕不同他想見。”
季明心中無語,這道人怎么像是在甩到一個包袱似的,這也忒痛快了些。
“嗯!”
老道點了點頭,一甩拂塵,周遭的虛影圍了過來,季明這才看清楚,這是一個個背生羽翅的“人”。
“走。”老道一聲令下,其中一個羽人力士拖起他便飛了出去,一直帶到了鶴觀的小福地中。
小福地內,季明被丟入其中后,那飛鵠老道便再也沒有搭理過他,且圈定了活動范圍,頗有一種任其自生自滅的味道。
看來,對精怪的成見,并不會因為對其收留而消失。
小福地內,容不得他多做布置,或者聯絡外人,或者瀏覽參觀一番,因為其后不久,幾乎就是兩三天后,喬姑已是臨盆在即。
在季明腦中靈臺方寸內,那一顆「濕卵胎化之眼」立時有感,有所昭示——轉生之時,即在此間,拖延不得。
將白骨攢心珠封藏福地內,稍作遮掩后,季明便盤于枯樹老根之下,自此昏沉的“睡去”,結束這第四世,直至.在喬姑腹中醒來。
“可惜,未能同金猊猿再見上這一世的最后一面,此后再見,還是兄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