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里。
林焰跟隨這一行人。
史文對他頗多戒備,但沒有證據,也不敢亂來。
主要是林焰展露出來的,是煉精境的修為,而且凡事顯得游刃有余,更像是隱藏了本事。
而史文雖然是煉精境巔峰,可是氣血衰敗,戰力早已衰弱。
在這兩日里,林焰自知在史文這個老油條的身上套不出話來,又不敢暴露自己作為人族圣師的身份。
于是他多次詢問那少女。
這少女在史文面前,牙尖嘴利,顯得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在林焰這個陌生人的面前,卻顯得頗為緊張局促,時不時臉蛋紅潤,面露羞赧。
“她自生來,在世間流亡,同齡人活下來的少,更極少見到外人。”
史文神色異樣,暗道:“這位凌公子,煉精境的修為,正值巔峰鼎盛,看起來極為年輕,也難怪這姑娘家的,春心萌動………”
他心中也是極為復雜。
一來這凌公子,來歷成謎,身上籠罩著謎團,未必是當年天命城的大族世家出身。
二來又覺得,若小姑娘能跟著一位煉精境的人物,將來也許就能活下來。
所以這兩日里,他倒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而林焰后知后覺,察覺到這姑娘家的異樣,怕誤了人家,便不再尋她問話,轉而與另一個中年武夫,頗多交談。
從這幾日里,林焰也獲悉了不少線索。
當年北境各城被摧毀,許多難民被圣盟接收。
但來不及安置,就有天柳圣地之戰開啟,人族主力全數調至南方。
北方各方人族地界,被惡神及妖邪肆虐。
在人族圣師開辟通天路之后,世間有了短暫的安穩。
可是人族卻沒有開啟應有的第三代人族王朝,沒有定下第三位人皇的存在。
世間的安穩,再一次衍變為混亂。
這些人,就在混亂的詭夜之中,死了一批又一批,活到了今日。
“難道沒有人接應你們,前往南方嗎”林焰忽然開口。
“什么”中年武夫錯愕了一下。
“當年天命城破,是有南方圣地那邊,派人接引的。”林焰咳了一聲,然后說道。
“也許是我們這里,太過于偏僻。”中年武夫悶聲道。
“曾經有過。”
史文忽然開口,道:“當初我們接到了命令,準備陸續南遷的,但途中有惡神襲擊,而且劫燼的神仆,殺死了接應之人......最后便散掉了。”
他深吸口氣,道:“這世間太大,而且諸神復蘇,妖邪作亂,茫茫天地.......失去了接應之人,我們便回不去了,成為了這世間漂泊的孤魂野鬼。”
“人族并沒有舍棄我們,只是我們錯失了回去的機會。”
隨著史文的聲音。
少女忽然開口,怒道:“這些年來,也沒有人重新接應,他們這不就是舍棄了我們史爺爺,你整日說故土故鄉的,哪有人理會咱們的生死”
“這天地太大了。”
史文默然片刻,說道:“人族如世間的灰塵沙粒,你看前面那座沙丘......讓你盡全力搬空它,又怎么能不遺漏一些砂石上面已經盡力了,只當咱們命不好!”
他看向身邊的人,低聲道:“你們都不曾見過圣師,未曾真正領略過圣師的風采。
“當年的他,意氣風發,心懷眾生,打破了人族的桎梏。”
“他讓人族知曉,世間的妖邪并不可怕,仙神也并非不可匹敵。”
“他讓更多的人知曉,人族生來頂天立地,而非血食牲畜。”
“他開辟了新法,震懾了各方。”
“他嫉惡如仇,但卻珍重每一條人命。’
“在微末之時,他為了尋常百姓,可以提刀斬殺權貴大族。”
“他也可以為了救人,孤身強闖詭夜,直面大敵。”
“他這樣的人,心志堅毅,萬古罕見,老夫相信,他若有選擇,必然會守住每一個人族。”
“而如今的選擇,必然是最有利于人族的選擇。”
史文這樣說來,道:“他已經居于高處,一舉一動,牽扯整個種族,他要搬山,便顧不得灰塵。”
林焰沉默了一下,道:“可是時代的一粒灰塵,落在你們身上,就是一座大山!人族圣師,確實做得不夠好,愧對于你們......”
“胡說!”
史文不由氣急,劇烈咳嗽,喝道:“人族圣師,功績萬古,豈容得你們質疑”
“就算你們自覺這一代沒有得獲圣師的恩德,但你們祖祖輩輩,因圣盟而安穩。”
“你們的子孫后代,也會在將來,得到人族的新法傳承,走出詭夜的困境。”
“這是萬世的功績!”
隨著史文的聲音。
少女冷笑道:“他有萬世的功績,但對我們這一代呢他摧毀了圣盟的局面,壓下了第三代人族王朝的盛世,引來了冥府的出世......我們這一代,本該是最有福氣的一代,卻成為了多災多難的一代人。
林焰默然不語。
唯獨史文微微搖頭,肅然道:“罪在當代,功在千秋,圣師所為,是非功過,自有后人評說!”
適才那中年武夫,不由得嘆息道:“就怕冥府入世,我人族就此被摧毀,僅存的苗裔,都是各方豢養的血食,文明斷絕,秩序崩塌,傳承無后。”
他悶聲道:“若人族斷了傳承,失了文明,如何還有后人評說”
“所以你們要活下來。”
林焰忽然開口,說道:“只有你們活下來,才有后人存續,才有后人評定功與過!”
“南邊的人族,將來若是不滅,必定會記載圣師功績萬古!”
“而你們活下來,要記載圣師當代的罪過!”
氣氛沉寂了良久。
林焰嘆了一聲,閉上了雙目。
眼前這一批人,絕不是特例。
諸天萬界,融合成這一方大天地,根本無法做到盡善盡美。
搬空一座沙漠。
終歸還是會遺留下沙子。
對于人族高層而言,遺留下來的少數沙子,已經不值一提。
但是對于這些沙子本身而言,就是巨大的災難。
史文等人,只是一部分。
放眼整個大天地......各地所在的人族,必然也有更多,是面臨這樣的處境。
就算是上蒼、昆侖、蓬萊、圣盟、南山圣地等各方人族勢力,都暗中派遣人手,接應世間零散的人族,但依然是尋不干凈的。
尤其是在相對靠北的位置,距離南山圣地越是遙遠,就越是難以看顧,無法做到事無巨細。
“讓當今南山圣地的武夫,潛入各方地界,尋回各處零散人族,太過不易。”
林焰暗道:“天下大變,陰兵出世,這些派出來的人族武夫,只怕也是泥牛入海......非但尋不回來,反而搭上了人族這些不懼死的勇士。”
“就算尋到各方人族,想要遷移回到南山圣地,也不容易。”
“最快的方法,是我變得更強,是人族高層變得更強。”
“只要我成為駐世真仙,只要人族出現大量的人仙。”
“那么就足以震懾當世,甚至開始收復失地,讓這些混亂不堪的地界,重新恢復人族的秩序。”
林焰深吸口氣,暗道:“為了種族存續,為了種族發展,我要盡快了結這一世的執念,開啟新的一世。”
他撫摸著胸膛,低語道:“告訴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寒冰城。
這片地界,顯得一片死寂。
傳說在數十年前,這里還是一片冰天雪地,但隨著諸神復蘇,時代變遷,冰雪褪去,氣候升溫。
這片地界,也就只有到了入冬,才會降雪。
“寒冰城,是附近三千里地,唯一一座沒有被摧毀的人族城池。”
史文喘息道:“數十年來,城中的神靈,庇護著人族......我們要成為城中的新民,就要有虔誠供奉之心。”
他這樣說來,又道:“這寒冰城的神靈,原為太歲諸神之一,被稱為值年太歲星君。
“根據這片地界的古籍記載,六千年前,一道神光,從天而降。”
“神光所在,方圓數百里,妖邪不敢侵犯。”
“有人族武夫前往,發現神光源自于一物,通體潔白,質感柔軟,宛如一塊肉。”
“隨著歷年來,人族香火供奉,有血祭供給,這一塊肉,不斷生長。”
“直到千年之前,這塊肉逐漸孕育人形,而神廟的廟祝,也逐漸從其中,獲得了神的旨意,知曉了此神的來歷。”
史文說道:“根據圣盟的推算,這是一尊上位天神,昔年大劫,神軀破滅,散于虛空之間,于六千年前,終于墜落塵世。”
林焰眉頭微皺。
他聽到這里,大約可以推測出后面的記載。
值年太歲星君,隕落于昔年大劫,破散的神軀,有一部分在游蕩了長久歲月之后,墜落凡間。
經過人族香火以及血食供奉,這一塊血肉,得以恢復,逐漸成為神靈之軀。
按道理說,時至今日,諸神復蘇。
這一尊上位天神,在這個時代,就算沒有恢復到巔峰時期,也應該徹底蘇醒過來。
“為何這城中,空有神威,卻沒有神念”
林焰眼神復雜。
他心中想到了灶王爺。
灶王爺的真身,并未復蘇。
如今人族之中所供奉的灶王爺,被看作是林焰這位圣師的化身。
但這所謂化身,也同樣只是具備了灶王爺的神威氣機。
這并不是真正的灶王爺。
只是一個虛名。
眼前的寒冰城神靈,倒是真正的太歲之身,而不是虛名。
但此身竟然是空的。
內中沒有元神。
只有一具強大的神軀。
“站住!”
城頭之上,有城防守軍,張弓搭箭,顯得極為戒備。
“老夫出身南山圣地,棲鳳府人士,奉命駐守北境各城,自城破以來,守護同族,長途跋涉,歷經此地,聽聞寒冰城有神靈庇護,免受世間厄難,特來投奔。”
史文當即施禮,大聲道:“有信物在此!”
為首的城防統領,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信物,松了口氣,抬手道:“尚未入夜,可開城門,迎他們進來,嚴加看管。”
“是!”
城門當即打開。
事情比預料之中,更為順利。
但林焰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他偏頭看向了史文。
這位老人家,下意識握緊了手,搭在了刀柄上。
史文明顯也有戒備。
但下一刻,便見史文的手,從刀柄上移開。
他們已經走投無路,沒有選擇。
若不能入寒冰城,就只能流亡于野,在這個時代,尤其是冥府入世之后,流亡于外.......必死無疑!
寒冰城是唯一的活路!
“史爺爺,咱們不就是為了進入寒冰城而來的嘛”少女歡喜地道:“先前你還害怕人家不接納咱們,現在愿意接納咱們,怎么還有點兒不開心”
“沒事了。”
史文輕笑了聲,道:“只要能夠在城中扎根,老夫就算是完成了使命,不負你韓爺爺的囑托。”
他揉了揉少女的腦袋,但眼神之中,心事重重。
除了入城,別無選擇!
城中若無變故,他就算是完成使命,死而無憾!
城中若有變故,也不是他能夠逆轉的了。
與其在城外漂泊,干脆賭一把。
真賭輸了,大不了死在一塊,也算湊了一窩,不至于失散于各方。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林焰暗道:“這就是南山圣地以外,當今時代人族,沒有選擇的選擇………”
他跟隨在史文的身后,一并入城。
而在入城之后,便見城防守軍,紛紛上前,卸了他們的兵器。
“不行......”
那中年武夫面色大變。
他們流亡于世間,手中的兵器,就是保命的家伙,豈能交出去 “這里是城內,不能攜兵器,尤其是外來者。”
城防統領冷聲道:“莫非你攜兵而來,想要亂我寒冰城”
他抬手道:“若是如此,滾出城去!否則......斬!“
中年武夫臉色變幻不定,終于將兵器叫了出去。
史文等人,亦是如此。
就連林焰,都將兵器交了出去。
“走......城主有請!”
就在這時,便聽得馬蹄聲傳來,一名身著愧盔甲的小將,疾馳而來,臨至近前,勒馬而止,傲然道:“你們這些卑賤的野人,還不跟本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