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大限已至,你該放手了。”
陸公嘆了一聲,這般說來。
此刻他肉身生機頗盛,元神亦是修復,但依然死氣縈繞。
只見老人微微撫須,繼續說道:“逆天而為,損的是你的福緣。”
林焰神色肅然,一言不發。
他以造化神通,可以延續陸公,繼續存留于世。
但輪回神器之下,生死簿勾銷了命數。
陸公存活于世,乃逆天而行,違背天地至理。
所謂天譴,折損福緣,林焰本身可以無懼。
但已死的陸公,長存于世。
對于陸公而言,更是無盡的煎熬。
每存活一刻,便有無形的痛苦,伴隨著陸公。
林焰可以不顧自身,但卻不能不顧陸公。
強留陸公于世,只有無盡的痛苦。
吊著一條命,卻時刻承受著天地之間的反噬。
這將是徒添陸公的煎熬。
憑著涅神卵,他有把握讓陸公擺脫前身,徹底重生。
但重生的陸公,已不是陸公,從某種角度來說,只是林焰的一具分身。
陸公知曉涅神卵的存在,只是微微搖頭。
“自我修行以來,陸公視我如己出,凡事無不盡力而為,哪怕大限將至,也都思考著如何在辭世之后,為我謀奪機緣。”
林焰攙扶著老人,低聲說道:“在我心中,陸公雖無親緣血脈,實則你我情同祖孫,早已超出血脈親緣之上。”
他深吸口氣,說道:“讓你成為我的一部分,是對你的不敬。”
“阿公,今次我不留你在人間受苦。
“不出一年,我定打穿冥府,使你還陽,重歸人世!”
“若我能成陰天子,你便是冥府閻尊之首。”
“我林焰立誓于今日,你我祖孫,此前從不相疑,此后亦不相負。”
隨著林焰的聲音,他散去了食歲神通。
陸公肉身元神頗盛,但隨著食歲神通的消去,愈發死寂。
他微微一笑,輕輕撫須,看向林焰,道:“臨終之前,與你再見一回,老夫此生無憾。”
“魂歸冥府,日后之事,你不必過于束縛自身,一切隨緣。”
“人間諸事,老夫心中牽掛難解,而今你重現世間,我可瞑目了。”
說到這里,他伸出枯槁的手掌,撫摸著林焰的頭頂,輕聲道:“可惜了,我本事不足,局限于煉神境,未能給你留下什么幫助,孩子......將來的一切,靠你自己了。”
林焰微微點頭。
旋即他渾身一滯。
頭頂上的手掌,無力垂落。
他閉上雙目,遙想過往。
初見陸公時。
初次拜訪時。
“你很有錢嗎“
“一斤精鹽,能換兩斤粗鹽,要是換劣鹽,能有四斤。”
“你也是窮苦出身,今后省些銀兩。”
“回頭帶走,換成劣鹽,下次過來,帶一斤劣鹽就成。”
“這些藥材,利于五臟六腑,對于內壯武者,有不小的效用。”
“另外,這枚增元丹,能夠增益氣血,但對你來說,效用也不夠,得換成大增元丹。”
“老夫希望,你能保持本心,銘記今日之壯舉,養得一身正氣。”
“今日我等所議的,是一條與正常修行路,完全顛倒的道路!但也許這條路,更適用于詭夜降臨之后的時代!”
“圣師!福澤萬世,功德無量!”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
林焰緩緩睜開雙目。
眼前的陸公,神態安詳,端坐椅上,生機全無。
人生在世,總有許多無能為力的事情。
強如林焰當今本領,諸般手段可以通神,依然無法改變天地之間的規則。
陸公還是走了。
此時此刻,林焰深感無力。
他嘴唇微動,往后退了一步。
旋即雙膝跪倒,恭敬叩首。
“林焰恭送公!”
他額頭觸地,眼神變得極為復雜。
歷經無數生死,時至今日,他自問心如磐石。
然而面對陸公離世,也不由得發自于內心的情緒起伏。
他沒有落淚。
因為他不需要落淚。
有朝一日,他必定要重新尋回陸公 下一刻,林焰抬起頭來,沉聲道:“冥府再會!”
陸公辭世!
一切從簡!
人族大勢未聞,陸公生恐勞民傷財。
而對于林焰而言,陰陽兩隔,生死訣別,仍然不是終點。
所以這一場葬禮,不需要過于隆重。
陸公的尸身,被林焰保存了起來。
元神已經崩滅。
一縷真靈,冥冥之中,消失于天地之間,歸入冥府之內。
梧桐神母無法留下這一縷真靈。
林焰也無力留下這一縷真靈。
只能眼看著陸公,魂歸冥府。
“葬禮從簡,此事已畢,爾等一切照舊,我尚有要事在身。”
林焰看向眼前各方人物,緩緩說道:“諸神復蘇,天神的痕跡,逐漸浮現,人族的命運,漂浮不定!若不能成長起來,將來必被各方惡神覆滅,我的時日無多,今日無法與諸位敘舊………”
他施了一禮,神色凝重。
而在場眾人,均是躬身施禮。
下一刻,林焰屈指一彈。
一枚造化道種,散成光芒,灑在眾人的身上。
例如呂堂、陸長生、沈江等人,過往傷勢盡數痊愈。
而且根基圓滿,可以沖擊更高的境界。
“盡快成就人間武圣。”
林焰說道:“天地大變,不成人間武圣,終歸是螻蟻。”
在諸神復蘇的時代,其實就連人間武圣,也都是螻蟻。
但憑著上蒼保存的軍陣之法,兵神帝族的完整傳承,人族已經訓練了眾多精兵悍將。
憑著這眾多精兵悍將,以人間武圣之軀作為承載,便不會是螻蟻。
縱然敵不過舊神,也能為人族撐起一方凈土。
隨著林焰再度施了一禮。
他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見。
只有漫天星光,此起彼伏,那明滅。
高柳城外。
林焰這一路,全力趕路,沒有停留。
若在過往,以他的性子,途中必然收斂氣機,沿途斬妖除魔,誅邪滅祟。
但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且諸神復蘇的痕跡,讓他心中更為凝重。
除卻諸神復蘇之外,還有冥府。
冥府勾去了陸公的真靈。
必然重新構筑了通往人間的通道。
陰天子雖死,但冥府仍有大量鬼神,其中強大之輩,不亞于各方舊神。
尤其是十方尊鬼王,堪比上位天神。
再加上無數冥府將士,結陣相助。
原本就是上位天神層次的閻尊鬼王,足以達到上古蒼龍帝君的層次,戰力可達半步帝境。
林焰若不能成就仙神,再大的本事,也無法抗衡冥府的大軍。
也只有成就仙神,他才能擊退冥府,甚至闖入冥府,營救陸公與云清。
只有成就仙神,他才有資格,將冥府所有權柄,全數攬入自身,并入自身內景之中,成為新的一任陰天子。
“小叔,你說將來必定迎回陸公,可人死不能復生......”林小月眼神復雜,低聲說道。
“在我眼前,人死亦能復生。”
林焰語氣沉凝,說道:“你先歸家,今夜我回去吃個晚飯,現在......我要去柳尊神廟走一趟。”
他這樣說來,將林小月留下。
而后縱身一躍,星光浮現,人已到了高柳內城之中。
如今高柳城,內外皆有大陣。
可是以林焰的本領,這些大陣已經無法阻攔他的降臨。
下一刻,他出現在了柳尊神廟之前。
造化萬象功,收斂了一切氣機。
諸位廟祝、神使、以及神廟護軍,無一人察覺他的到來。
只見他邁步往前,朝著殿中而去。
殿內空無一人。
忽然間神光浮現。
一道身影,降落下來。
這道身影,氣度出塵,宛如一位儒雅書生。
看著林焰,緩緩說道:“從本座庇護之下的城池,走出了一位可以影響世間萬代的圣師,實在難得!原以為,你只是人族當代的引領者,卻未有想到,你居然擁有了可以斬殺神靈的本事......”
“是啊,過往不可匹敵的神靈,不敢仰望的仙神,只能恭敬拜的存在,也不是無法斬殺。”
林焰緩緩說道:“我早知道,你不是甘于沉寂的存在,短短十年,縱然有我兄長作為大廟祝,有靈公相助......你還是變了。”
“不是變了,而是維持了‘本我‘。”
柳神緩緩說道:“一個修行鎮法的小子,一個造景神主的殘念,也配克制本座”
看著林焰,出聲說道:“人族以香火,亂我神智,困我多年,而今我欲使自身清醒,從而脫困,得獲自由之身,莫非有錯這些年里,是我庇護人族,是我有功于人族,是人族以香火害我,是你人族......有愧于我!”
“高柳城,而今擴建新城,這一座城池,人口近乎二百萬之眾。”
林焰淡淡道:“你要脫困,讓這二百萬人,死傷大半,余下殘存者,家破人亡,從此流離失所!作為人族,我無法答應你......”
停頓了下,林焰再度說道:“何況你我心知肚明,昔年庇護人族,是你得了古仙的避禍之法,從而簽訂舊約!”
“這些年庇護人族,是你理所應當的職責。”
“但你本性不服,所以暗中以舊念影響人族,滋生劫,從而要摧毀城池。”
“是你一心要違背契約,背信棄義。”
隨著林焰的說法,沉聲說道:“你可以選擇,在當年拒絕古仙的舊約,隕落于當年的大劫!既然選擇了契約,就不該違背承諾......”
“違背承諾”
柳神微微搖頭,說道:“劫燼的本質,仍是人族!人族內亂,與我何干我從未違背舊約………”
“但你卻從未想過要遵守舊約。”
林焰語氣平淡,說道:“今日我來,只有一件事!”
“你想問責”
柳神嘆息說道:“是為了太玄神山一事,高柳城的劫燼,確實對你的侄女出手了......”
“當年我告訴過你。”
林焰語氣冰冷,說道:“你該安分守己,以人族香火守護神的念頭,繼續庇護人族!但十年過去,你違背了對我的承諾!”
他緩緩睜開額間天眼。
大金剛香火神軀,使他一身金光璀璨。
他深吸口氣,說道:“古仙已死,歷經萬古歲月,而今九天之上的遺旨,殘存法力不足,你不給他老人家的面子,我可以理解!但我這位人族圣師還在,你不給我的面子......”
“當年的螻蟻,區區一小輩,時至今日,居然敢威脅本座”
柳神淡淡道:“你若要開戰,且不論勝負,本座全力以赴,高柳城......從此破滅!”
下一刻,眼神之中,露出嘲諷之意,道:“你至今沒有道果,未成仙神,修為所限,縱然本領高絕,先前施展天神之力,斬殺太歲之龍,而今留下多少底氣”
林焰眼神如舊。
若他沒有食氣神通,若他不能汲取世間香火,他無法斬殺太歲之龍。
就算斬殺太歲之龍,也必然徹底力竭。
未成仙神道果,力量終歸有限,一旦傾瀉出去,要經歷長久歲月來彌補。
可是就算這位古老的舊神,也同樣無法料到,林焰身上究竟藏有多少隱秘。
他笑了一聲,說道:“柳神可以說是看著我長大,也是看著我一步一步成長起來,但時至今日,你似乎也無法料定我真正的本領。”
轟隆隆!!!
柳神發怒了!
承載人族香火的守護神之念,已經被徹底鎮壓了下來。
當今的柳神,是真正的舊神,可以完全操控神軀!
只見柳樹升高一尺,根須拔地而起。
整座高柳城,都在晃蕩之間。
瞬息光景,天翻地覆。
不知多少建筑崩塌。
大地在崩裂!
柳尊即將拔地而起。
高柳城即將徹底毀滅。
但就在這一刻,林焰眉宇之間,天眼神光綻放。
“在我面前,你沒有全力以赴的機會。”
林焰額間迸發出了大羅圣印誅魔神光。
頃刻之間,擊穿了眼前柳神的虛影,徑直滲入了巨大的柳樹當中。
“你敢殺我”
柳神語氣冰冷,喝道:“我若隕落,高柳城即便不毀,也將失去神靈的庇護,從此淪為妖邪肆虐的煉獄………”
“我殺的只是你!”
林焰緩緩說道:“人族的守護之神,依然可以存在!”
他屈指一彈,口中喝道:“鎮魔!”
“大膽!”
柳神喝道:“你可知曉,本座是何方大神座下”
“司法大天君麾下,一千二百草頭神,你不過其中一位。”
林焰緩緩說道:“今日你舊念隕落,司法大天君也不會問責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