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十年之久,一家重聚。
這十多年的光景,從當今詭夜時代,以及久遠的赤冥時代,總是讓人感受到詭夜的壓迫與絕望。
對于其他人而言,在詭夜之下,太過于絕望。
對于林焰而言,面對詭夜,依然希望渺茫,但好歹他有拔刀的資格。
但也正因為這拔刀的資格,讓他只能陷于“殺戮”之中。
在長久的殺戮血腥之下,今夜的家宴,更為難得。
尤其是在陸公辭世之后,心中難免添了幾分悲涼。
只有此時此刻,心中才有些許溫馨。
姐夫端起酒杯,神色恭敬。
他如今已是余家的家主。
余家只是一個小家族,但近些年來,頗受禮遇,而他本也不是余家族人當中的出色嫡系。
能夠成為家主,自是因為林焰的緣故。
“這是家宴,不用太多禮數。”
林焰微微含笑,看向自家外甥,說道:“這幾年還不錯,性情收斂了不少。”
這小外甥,當年還是頗為傲氣的,為此林焰還特地交代了一下監天司和城守府,敲打了一下余家。
如今看著這少年,也算是雕琢成器了,在城衛軍當中,擔任了一名校尉。
而大哥是九年前,與圣盟之主,一起在還陽池當中出來的。
肉身已毀,留下魂魄。
因為殘缺天符的力量,加上林焰此前的手段,如今魂魄凝聚,近乎元神。
是二哥林磊,以拜祟法,加上香火,供養至今而不滅。
“大哥受過天符,三魂七魄極為凝練,我有一法,助你凝就元神。”
林焰神色肅然,道:“待得明日正午,我再還大哥一具天資卓絕的肉身。
他這樣說來,目光又看向了林小年。
這小家伙,自幼也是服食陸公改良的丹藥,如今瞧著像是十六七歲的少年。
但是他性格相對柔弱,沒有林小月的氣魄,習武只是入門,皮肉筋骨都沒能錘煉大成。
這個小子,慧根頗高,走的是他父親的道路,修持鎮祟法。
“過些時日,等小叔去冥府走一趟,給你挑個閻王的信物,用以修持鎮祟法......”
林焰摸著林小年的腦袋,微微一笑。
閻王的信物。
堪比上位天神的存在。
若得此物,世間什么邪祟,都要被鎮壓下來,再無半點反抗之念。
“真的”
林小年抬著頭,眼神之中,滿是喜色。
他當初年紀還小,話都說不利索,對于小叔本人,沒有太多印象。
但他修行鎮祟法之后,算是走上了修行路。
他對于自家的小叔,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但卻知曉當今世間,無數修行者眼中的萬世之師。
而他也早已知道,人族圣師,就是他的小叔。
“當然是真的!”
林焰笑了一聲。
這一夜,看著離家兩年,整日舞刀弄槍的林小月,被二嫂數落得不敢抬頭。
又看著姐姐如今作為余家主母,備受丈夫孩子疼愛。
再看著林小年,武道不成,讓大哥甚為痛心。
濁靈公、小白猿、牛焰三個,在院中斗嘴。
他飲下最后一杯酒,走到了院中,抬頭望月,輕聲道:“人世之間,各家各戶,本該如此。”
林磊緩緩走來,嘆了一聲,說道:“詭夜之下,人族生存不易,除了內城各族得以安穩,尋常百姓活著都不容易。
他看了林焰一眼,說道:“此時此刻,你我兄弟能夠在此閑聊,也是依賴城墻之上的守軍,在抵御黑暗之中的妖邪襲擾………”
“城外的流民,藏在黑暗之中的照夜人,棲息于凈地之中的各方武夫,比之于外城的百姓,還要更加艱難。”
“你開創了一個新的時代,可是詭夜,依然還在。
“只要詭夜不滅,妖邪就永遠不會絕跡。”
“而今舊神復蘇,天地之間局面愈發復雜。”
“我知道你已經有了更大的本事,但以后的路也一樣艱難。”
“高柳城的事,我會盡力處理,家里的一切,你不用擔憂。”
他偏過頭來,說道:“等大哥的事情做完了,你也不必留戀,該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但要記住一點,你要活著,只要活著,無論什么時候,你回到這里,家就在這里!”
林焰聞言,不由得笑著道:“十年不見,才剛吃過一頓飯,就打算趕我走,看來你是半點都不想我啊......”
“你剛出事那會兒,他整天哭鼻子。”
大哥的魂魄飄了過來,幽幽道:“濁靈公還帶著他,去妖魔域好幾回,煩得不行………”
“老夫就是個殘念,連魂魄都算不上。”
濁靈公無奈道:“雷劫降臨之處,連上蒼的黎承道,那打破九重天的人間武圣,都不能臨近,他非要逼著老夫去送死......不對,老夫早已經死了,他非要老夫灰飛煙滅才甘心………”
嘭地一聲!
林磊面無表情,順手一按。
鎮祟法爆發,連同拘魂使的信物。
將靈公按了回去,塞進了一個陶罐當中。
這陶罐出自于上蒼祖境,是人族效仿舊神法物,而煉造的一種器皿。
這陶罐屬于當今人族煉器造詣最高的技藝,不亞于近神明光甲。
一般拜祟人,容納邪祟的器皿,也都算是法器,但相對來說,技藝不高,甚至粗制濫造,能夠藏匿邪祟,不受陽光照射,就已經是極為難得。
單以柳尊神廟當代大廟祝的身份,自然得不到此等寶物。
但林磊明面上,除了是大廟祝,還是陸公的親傳弟子,真正的身份,則是林焰的兄長。
上蒼祖境,在無盡歲月里,等待著林焰的出現,將他視作無上的仙神。
盡管林焰遭遇雷劫,但上蒼依然在等他重現于世。
而作為林焰的兄長,林磊同樣得到了上蒼的尊敬。
這象征著人族最高煉器造詣的陶罐,就是來自于上蒼的禮物。
“這陶罐不錯,但畢竟不是舊神法物。”
林焰看了一眼,繼續說道:“等將來我尋得類似的舊神法物,再給二哥捉來一頭圣靈!”
“我在高柳城中,要什么圣靈”
林磊搖頭說道:“入圣的邪祟,是足以滅城的隱患,將來我若年邁,反而成為大患!”
“只要有尊的信物,就算是入圣的邪祟,也翻不起風浪。”
林焰這樣說來,笑著道:“冥府之中,可不止一位尊!”
濁靈公心中一凜,暗道:“他是真的想要強闖冥府,直面古老神話傳說中的尊不對,他還想搶奪至少兩位尊的信物………”
一夜過去。
大哥林淼,具有天符的印記,經過還陽池重生,魂魄完整。
在林焰的寶物,以及他的法力相助之下,強行凝就元神。
但弊端在于,強行拔升的元神,將來無法寸進,難以修行到更高境界。
“世間有多少武夫,又有幾個修煉精境能有幾個修成煉神境”
林淼笑著說道:“雖說對你而言,煉神境已經不值一提,但在這片大地之上,煉神境依然是強者,是足以撐起一方的中流砥柱!”
他出聲說道:“莫說我如今只是一個死人,僅是一個陰魂,就算是在當初,遭遇劫數之前,我也沒有想過,有生之年,能夠突破煉神境。”
“我會盡力,讓你的元神,變得更加凝練。”
林焰出聲說道:“造化神通,會根據你的元神,來造就你的肉身!當你元神越強,肉身也就越是強悍......”
這就是林焰要在夜里,林淼成就元神的最大原因。
若只是有三魂七魄,憑造化神通,煉就出來的,便是尋常人身。
若能煉就元神,根據元神而造就的肉身,可以具備“神軀”。
煉神境以法力,可使肉身成為“神軀”,極為強大。
這所謂“神軀”,也是無漏真身的基礎。
陸公當年,以廟祝成就元神,肉身孱弱,便注定不能成就人間武圣,甚至承載不住內景神域。
造化道種之下,林淼的元神之外,逐漸有筋絡憑空浮現。
而后血液涌動,肌肉生長,皮膚漸顯。
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包括腦袋,都在逐漸生長起來。
“身材要高一些,至少八尺。”
林淼忽然想起一事,連忙說道:“五官立體一些,得看著英氣逼人,俊朗萬分!對了,下面那玩意兒要大......大哥還沒給你討個嫂子呢………
“這造化神通,是根據你的元神來煉造肉身,不是我憑空生成的!”
林焰出聲說道:“這一枚道種,更像是順應大道規則,完善你的缺陷,類似于讓人斷肢重生………”
他這樣說來,沉聲說道:“并不能使我虛空造物,也并非讓我無所不能!”
所謂斷肢重生,是完善缺陷!
但不能讓人憑空生出三頭六臂。
若是有人受了傷,被斬去一臂。
那么冥冥之中的規則,認定此人天生獨臂......縱然造化道種,也未必能使他雙臂齊全。
林淼聞言,不由得松了口氣,暗道:“那我元神凝練,肉身總該比過往更強更壯......”
隨著念頭轉動,他肉身已經逐漸生長完畢。
林焰見狀,心中松了口氣。
此事終于得成!
“一枚造化道種,要消耗三十六萬五千煞氣。”
小白猿嘖嘖道:“斬殺一位踏破極盡天的人間武圣,都未必能夠獲取這么多煞氣.......大爺這次復生也才只到煉神境,在我看來,就算直接成就人間武圣,也不過分吶………”
牛焰搖頭說道:“殺人容易救人難,幾歲的稚童,就能拿刀捅死人!但要把死人救活,往往是仙神都未必能做到......”
林淼復生,舉家歡慶。
但在這一夜,林焰悄然辭別了家人。
他還有更重要事情要做。
這個時代,天地變化,諸神復蘇,格局大變。
他已經沒有資格貪戀家中的溫馨。
他走出了高柳城。
在黑夜之中,往大印江而去。
但在途中,卻忽然停頓了下來。
“老爺,怎么了”
小白猿不由得問道。
“我的道韻.....”
林焰面色變幻,低聲道:“未成道果,動用道韻之力,是會有所損耗的!”
“斬殺太歲之龍,體內道韻已弱了兩成。”
“但在回到高柳城之前,已經恢復了一成。”
“而先前誅殺柳神舊念,也減了一成。”
“可是歸家之后,減弱的這一成,好像恢復了......”
他目光變幻不定,低聲道:“運用道韻之力,會有所減弱,但是在短時日內,會以千百倍的速度恢復不......”
“是游歷人間”
牛焰忽然說道:“回高柳城之前,送別了陸公!這次在高柳城,一家團聚!莫非道韻的恢復,跟這些事情有關”
“道韻之事,就算仙神,也無法完全替我解析......”
林焰沉吟道:“只能逐漸摸索!”
他面色微凝,緩緩說道:“不過,加上赤冥時代那一次,大約可以推算一二!眼下有了眉目,只要尋得悟道爐,我有六成把握,可以推演新的功法………”
“但悟道爐在哪兒呢”
小白猿低聲說道:“采藥人已經灰飛煙滅了,在這個時代,接觸過悟道爐的,咱們目前知道的,也只有他了......”
“不對!曾經接觸過悟道爐的,還有司法大天君、黎承道、上官幼麒......”
林焰深吸口氣,道:“待會兒去尋任公子,他是當今三府之地,創法一脈的領袖,此前開元造景神功的后續推算,他就立了大功!”
隨著聲音落下,他的身影,已經來到了大印江的上游。
大印江底下,囚龍柱已經倒塌。
但蛟龍并非脫困,而是被靈佑侯所殺。
“石門果然消失了。’
林焰說道:“靈佑侯害怕陽世的變化會影響冥府,所以摧毀了這通往冥府的石門......但如今又想重歸人間,想必冥府格局又有了新的變化。”
他收回目光,說道:“那就讓他們來罷!”
只要在冥府重新降臨之前,修成正果,成就仙神。
待到那時候,就不是冥府降臨陽世。
而是他林焰,強闖冥府了。
他沒有猶豫,轉身而去。
這一路,他沒有在凈地停歇,而是全力趕路。
目前他的修為,難以憑著煞氣推進。
而斬殺太歲之龍,誅滅柳尊神念,積累下來龐大煞氣,以及三十多億的香火,讓他已經無懼消耗。
“到了。”
福地門前。
林焰停下腳步,輕笑道:“樹仔睡了十年,大概也想咱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