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歸塵想了想:“我可以去。但咱們得再商量一個詳細的章程出來。先見婁何吧,我好好問問那邊是什么樣子。”
李無相拍了拍手:“好,這些談妥了,我們來做事。我現在要收人。外面都是人,江湖散修。這種時候能找到這里的,好人應該不少——趙哥?”
趙奇來了精神:“我出去收嗎?”
李無相點點頭:“對,但是咱們先出去看看,然后再做個試驗。”
“什么試驗啊?”
“你得出去我也才能知道。”李無相轉臉對李歸塵和薛寶瓶說,“咱們也出去看看,李歸塵也你出去把你侄孫媳婦和侄孫女帶進來吧。”
萬化方原本是有出口的,但因為被徐真的神通變化,隱藏起來了。李無相得了獬豸的骨與皮,身上雖然也留存了他的神通,可在剛才試著改變此間模樣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神通相比他之前還是差了點兒——也可能是因為自己沒發瘋。
不過打開出口這件事并不算很難。他神念一動,看向陳家大院的院門。
這院子是在金水鎮的邊緣,院門正對南方,門外原本是一片耕地,現在變成了綠油油的草地。被他看了這么一眼之后,余下的三個人心里都冒出一種感覺——走出這院門,就到了外面。
先是恢復清醒,又成了血神,然后做了劍宗大劍主,趙奇感覺自己已經走上人生巔峰,心里愉快極了。一有感應,他當即迫不及待跑向院門、一步跨了出去,已想好該怎么用神通把自己好好變化,去一個個地試著收徒。
但出門之后他就傻眼了。因為一走到外面的世界,他就褪去紅袍,重新變成了金水鎮的那個趙奇——煉氣修為。
煉氣修士行走世間也不算是很兇險,但問題是外頭全是人——外頭重新變成楓華谷了,之前那些變成禽獸的人也變回來了。現在大眼瞪小眼兒地聚集在一起,似乎已經清醒了有一段時間,正在互相問出了什么事。
其中一些人化為禽獸之后保持了清明的神志,另外一些心性差的,則全都忘了,要么發現自己缺胳膊少腿奄奄一息,要么覺得肚子里鼓鼓脹脹的,打個飽嗝兒就全是蝦米味兒。
記得發生了什么事的人正在給別人講——咱們是來這里進劍宗的,小神君李無相要在這里開宗立派,咱們是過來拜師的。可到了這地界兒就全都變成了禽獸,有些人迷失心性,竟然開始相互吞吃了。之前好像還有個什么人,自稱是妖王、渭水真君——事情好像跟咱們原本想的不一樣,是不是中計了?
這些江湖散修能活到現在,不管算是好人壞人,都個頂個兒的精明。真正的大世面沒見過,聽說過的故事可不少。像什么哪里哪里有個邪修女妖專門誘騙壯年修行人雙修吸精氣,哪里哪里有個黑山老怪專門拿修行人的心肝兒煉丹藥,哪里哪里有個邪道士把人塞進爐灶里煉大神之類的,每個人都能一口氣繪聲繪色地講出好幾個。
現在一清醒,就知道自己可能是中了計了,全都聚在一起、放下仇怨,商量著是趕緊跑路還是把幕后黑手給找出來。
趙奇就是在這時候冒出來的。
其實這楓華谷里現在有各路英雄幾百號,他現身了,穿著打扮又正常,原本不會引人注意的。
但就是周圍的所有人都忽然不說話了,怔怔地轉過臉看他,有的還往后退了幾步出去。更向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頭發生了什么,可聽著一靜,就也都不說話了。怔了五六息的功夫,整個楓華谷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趙奇趕緊回頭一看,知道是為什么了——他剛才出來的地方已經不是那座黑色的大堡了,而變成了一團蒙蒙的黑氣,他就是被人看著從這里面一步踏出來的。
他在外面沒有血神的修為了,只有煉氣的境界,身上沒什么兵器,還被這么一群大漢圍著,立即就心慌起來——李無相你搞了個門出來,但是你不能弄成金光閃閃或者云霧繚繞的嗎?為什么是黑漆漆的?!
這些人看著就臉色不善,再瞧見一個人從這黑漆漆的門里走出來,是心里也開始不善了!
趙奇自己也怔了兩息的功夫,等著李無相出來——但沒出來。
他和一群人就這么對峙著。他覺得這群人里肯定有那么一兩個比自己的境界高明許多,一句話說不好就要糟。這群人覺得對面這位肯定比自己的境界高明許多,一句說不好也就要糟。又這么再過了三息的功夫李無相還沒出來,趙奇忍不住了,正要開口,一顆小石子嗖的一聲從人群里迎面飛了過來,他沒料到這種時候還會有人下黑手,沒來得及擋,啪的一聲被砸中了腦門。
丟石子的人出手不狠,趙奇的腦袋就是被打破了皮。他抬起手捂住腦袋哎呦一聲,下一刻就意識到壞了——
圍著他的人一瞧他這樣子,立即明白他高也沒高到哪里去,一個穿著布衣爛衫、生了一對桃花眼的年輕人立即往前踏了一步、抬手一指:“妖人!這里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把爺們兒給騙過來的!?”
他一開口,就像是一群安安靜靜的麻雀里有了個起頭兒的,周圍的一圈人立即上前逼問,聲浪差點兒把趙奇給掀翻起來。
趙奇連連擺手說話,但沒人聽得清他說什么,只一個勁兒地往前擠。趙奇趕緊往后退出兩步想要回到萬化方里去,但腳下一空——剛才出來時的那片黑漆漆的門已經不見了,他一下子踏空,摔倒在地。
瞧見他這樣子,周圍的人更來勁兒,大喝著要將他綁了逼問。這時忽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劍鳴——一個人忽然抽出佩劍往半空中一彈、激蕩出一道透明的劍氣。
這人的穿著可謂鶴立雞群,是一件月白暗底的交領長衫,底下是青碧色的里襯。相貌很英俊,但眼睛卻很冷。趁著眾人被他的劍鳴驚著的一瞬間,開口叫道:“諸位,不要急!一個一個地問,聽聽他說什么!在下解秋風,乃是松蒿山解家嫡長子,諸位賣我一個面子,我——”
之前最先說話的那布衣少年立即開口:“在下張三!就不賣你面子!你他媽是不是跟他一伙兒的!?”
他身邊一個男人趕緊拉住他:“小兄弟你不要起哄,這位解道友說得有道理,咱們該慢慢問——”
張三轉臉瞪他:“你誰啊?”
那人一拱手:“在下常不輕,承蒙江湖朋友抬舉,人送綽號‘寂光妙用無常不輕自在劍’——”
“你他媽是不是也是一伙兒的啊!?”張三一把把他的開,“邪魔外道最喜歡渾水摸魚,你們倆兒是不是都是一伙兒的?!”
這時候又聽到一聲尖叫,或者應該說是驚呼:“等等!都住手!我想起來了…我明白了!”
這里的江湖散修多,但女修少,這就是個女人的聲音。說的內容叫人吃驚,聲音也叫人吃驚,因此一時間人群的嘈雜聲音又變小了。
接著再聽到那聲音說了一句:“你們別動他,我想起來了,他就是個大妖王!”
這話一出口聲音一下子沒了,前面的人紛紛往后面看——人群像潮水似地分開了,一個蓬頭垢面的高個兒女修瞇著眼,死死地盯著倒在地上的趙奇,邊想些什么邊慢慢走過來。
張三看樣子也想要問她是不是也是一伙兒的,但梗了梗脖子沒說話。解秋風臉上一喜,常不輕沒什么表情,但兩人都幾乎異口同聲地問:“真的!?”
又立即去看地上的趙奇。
“真的!”這女人走到人群前面,“我想起來了,我還在東陸的時候就見過他,他——”
人群中又躥出一個綠裙藍裳的女修,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捂住她的嘴巴:“南師姐你這時候別亂說話!”
然后強笑著看眾人:“你們別聽她的,她有癔癥,剛才變成禽獸之后這會兒還沒回過神,她亂說的。小女子叫佘木,她叫圖南,來的時候我們跟幾位兄弟姊妹結伴來的,彼此都能作證——魚師姐,張師兄,你們在哪啊?”
張三這時候緩過一口氣來,把眼睛一瞪:“你說是亂說的就是亂說的?你把手放開,我來問她——”
可用不著佘木放手,圖南已經往旁邊一躥、掙脫了她:“我早就對你說過,我是東陸的妖王!我是東陸妖皇的嫡女公主,被我庶出的姐姐發賣來了中陸,她生得比我早是長公主,但我才是嫡出,真是嫡庶不分…父皇和母后都糊涂了…這天下還講不講嫡庶之道了…嫡庶嫡庶…嫡嫡庶庶…”
這時候張三也回過味兒來了,這女修真是得癔癥了,說不定已經全然瘋了。第三個女修從人群里擠了出來,再把圖南給拉住,使勁兒把她一晃、盯著她:“圖南,你再講你那些嫡嫡道道,我就扒了你的皮,聽見沒有!”
圖南似乎很怕她,立即不大聲說話了,只小聲嘀咕:“你師父是二長老,你一個庶師姐有什么資格管我…”
另一個健碩的男修這才艱難地從人群里擠出來,邊擠邊抱拳:“諸位同道,我佘師妹說的是真的,在下張景仲,這是我三位師妹圖南、佘木、魚無衣,我們都是東皇山少微派的弟子,諸位也該聽說過少微派吧?”
張三立即把眉頭一皺:“咱們都是江湖散修,你們四個怎么是從宗門里出來的?你們少微派是不是也他媽是一伙兒的!?”
“哈!哈!哈!哈!”
這時候有人笑了。這一笑,所有人又不說話了。
因為笑的是趙奇。
他之前摔倒在地上,現在是順勢躺在地上,但側著身子,用一只手撐著腦袋,仿佛在睡覺。
因為他剛才心里罵了李無相之后又反應過來了——在萬化方里的時候他叫自己去斗徐真化成的趙傀,那時候是要破除自己的心魔。現在只叫自己出來,他卻躲在里面,或許也是在搞什么試煉。
可是李無相之前的做法真的有效。因為覺得自己想明白這一點之后,盡管知道眼下自己還是煉氣、這些人真發了火一擁而上就能把自己給弄死,但他還真的不怕了。
剛剛作為血神斗了徐真,又見識了萬化方里的那些尸骸,似乎天底下真的很難有什么東西再能叫他感到害怕了。
他就這么就勢一躺,大笑四聲。等到所有人都轉過臉來看他,才又微微一笑:“好,好啊。”
手臂在地上一撐,坐起身來,一指張三:“小道友,你這也不信,那也不信,心思倒是可以算得上機敏。”
張三愣了,張口就說:“你他媽——”
但他身邊的解秋風和常不輕驚愕地相互對視一眼,已雙雙搶到趙奇面前躬身拜了下去。
解秋風說:“晚輩松蒿山解秋風,見過道友。”
常不輕說:“在下常不輕,人送綽號寂光妙用無常不輕自在劍,見過道友。”
趙奇微笑著點點頭,看解秋風:“你有首領群倫的心思,這種勁頭像個劍俠。”
再看常不輕:“你做事穩重得體,也識時務,也像個劍俠。”
然后盯著張三看。張三看著有點兒懵,好像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繼續罵。但又看了幾眼身邊的解秋風和常不輕,一下子反應來了,立即跪倒在地:“在下張三!”
趙奇一下子神清氣爽,得意極了,又微微一笑,看看之前報了名字的那四人:“你們四個能在這種世道相互扶走到這里,很難得,也正是我劍宗做派。你們也可以做劍俠。只是,你們怎么向你們的師門交代?”
四人相互看了看,圖南要說話,佘木一把捂住她的嘴。張景仲向趙奇躬身拜道:“前輩,我們的師門已經毀了。我們是安葬了宗門長輩、同門,才下了東皇山來的。”
趙奇嘆了口氣,點點頭:“好啊,也算有心。”
然后他站起身、微皺眉頭,高聲說:“之前你們的確是入了幻境。可這幻境,就是來到劍宗的第一重考驗——凡人入我劍宗的萬化幻境,就相由心生。心腸狠毒、無可救藥的,就會迷失心性,化成禽獸相互吞噬。這些人,一部分已然被篩出來了。”
“心性稍好些的,雖然不至于同類相殘,但也會癡愚混沌,這一些人,還有待查看甄別。”
“心性再好一些的,就能保住神識清明,這就是心性好,就適合入本宗門墻了。我聽你們說的話,你們幾個的腦子應該都是清楚的,嗯…”他看看圖南,“這位腦子雖然不清楚,但這個模樣倒很像是本宗的宗主——”
大伙兒都愣了:啊?
“——有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不與濁世混同流的做派,倒也是不錯的。”他抬手一指,“你們七個,解秋風、常不輕、張三、圖南、佘木、魚無衣、張景仲,暫做本宗記名的劍徒。到我身邊來,一會兒由你們把這些人都分成七…六隊,再自己選一些之前神志清明的,相互甄別。”
“之前化成禽獸的時候吃了人的,現在身上有新傷的,劍宗不為難你們,哪里來的回哪里去吧。余下的,之前清醒著的分一撥,渾渾噩噩的分一撥,都名字、年紀、師承給錄下來。”
被他點了名之后,七個人都湊到他身邊站下了,除了圖南還在一本正經地皺眉想事情,余下六個都拱手應下了。
有這個七個人在身邊,趙奇覺得自己更加飄然,高深莫測地一笑:“剛才有人向我投了一枚暗器,力道不足,但膽子倒是大——是誰?”
“是我!是我!前輩,是我啊!”一個壯漢歡天喜地地從人群里擠出來,高高舉著手。
“哼,膽子雖然大,但暗中偷襲,心術不正,給我把他教訓一頓,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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