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一劍迅疾無倫,快得匪夷所思,已近乎超出了六境劍修的極限,只在動念之間!
裴芷平素也與中乙的劍瘋子們有過論道之舉,甚至還同那位聲名赫赫的周伏伽斗過一場。
而陳珩的劍中神韻,給裴芷感觸,怕也唯有周伏伽才能與之相比。
其余的,無論是沈性粹亦或盧停云,在陳珩面前都要低了一頭。
“他與中乙周伏伽,究竟孰強孰弱?”
裴芷腦中驀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以裴芷的見識自然知曉,陳珩方才的確是留了手的。
既劍光能悄然削去她的耳墜,那自然也能向上一橫,斬向他處。
雖說裴芷的護身法力堅凝非常,絕難輕易消磨,再加上又有寶衣相護,并非那么好攻破的。
可那一劍若真是落到了實處,裴芷也難免要吃個虧。
“是你嬴了。”
裴芷此時也不多話,只是看向自劍光中顯露出身形的陳珩,如此開口。
“承讓,不過是僥幸勝了一招罷。”
見裴芷識趣不再糾纏,陳珩也是客套拱了拱手,言道:
“裴真人方才那記‘中靈赫異’,不愧為太符宮的高上神通,玄異非常,著實防不勝防。”
這話雖是陳珩的客套之言,但也的確是有幾分真心。
若被“中靈赫異”圈在了符箓內景中,便是陷入了個兩難境地。
一旦神魂修行稍遜,那縱是有再高強的法力手段也無用,要被這記符道神通生生拖死,無奈敗亡。
若非陳珩在虛皇天一行中順利修成了幽冥真水,僅憑他先前的羅闇黑水功夫,還真是難以輕松應付方才場面。
即便脫身而出,也是個神魂傷損局面,受創不淺。
僅此一項,便可看出這場丹元大會上,的確是奇才不斷,人杰輩出。
諸般道法之玄奧難測,著實是令人防不勝防!
一旦在哪項修行上面稍露了短板,未能臻至極上乘的境界,就難免會被精通此項的敵手捉得這漏子,發力纏斗上來。
斗法一道,可謂是玄微深邃,畢生難盡。
一經涉足,難免令人沉酣其中!
而對于陳珩為何能破開自己視作底牌之一“中靈赫異”,裴芷也的確是心中不解。
但細細一察,見陳珩臉色比之先前,似是隱隱蒼白了幾分。
顯然他能破去那“中靈赫異”,也并非是毫無代價,至少是傷了神魂的。
裴芷眼睫微微一垂,也不知是想起了何事。
隨后她素手一揮,將那半截斷去的明月珰招來掌中,凝望片刻,又收入了袖中。
“我昨日在西方的那片金瑤潭,偶然見得了余黃裳與周伏伽,也不知這兩人是纏斗了幾日,至今或許仍在相爭。”
裴芷抬起頭時,對陳珩淡聲道:
“雖不知你先前是與何人斗法,但你既元氣未復,還是應繞開金瑤潭處,勿要去爭那方造化為好,我言止于此。”
這皇老社稷圖有四處造化之地,流沙山是其一,金瑤潭是其一,剩下的還有三妙丘和延霄河。
眼下金瑤潭處竟是來了余黃裳與周伏伽兩位。
那不管這兩人究竟是斗成何等模樣,金瑤潭的造化,旁人也注定是難以染指了。
說完這話,裴芷舉袖放出一物。
見陳珩伸手接住后,她也不多停留,施法駕起一道由滾滾符箓凝成的遁光,望空一升,就消失不見。
“裴芷!”
陰若華微微冷哼一聲。
而待她來到陳珩身旁,看清了陳珩手中接住的那物后,倒是愣一愣了,神情忽有些古怪。
“陳真人同裴芷先前有交情?”她問。
陳珩搖頭。
“此丹可并非俗物,若不是先前有交情,裴芷怎會如此大方?”陰若華心下將信將疑。
在陳珩手中的,唯是一方白瓷小凈瓶,瑩潤光潔,觸感滑潤如酥,而瓶口有五色花紋纏護。
即便未曾去了瓶塞,也是有一股香氣隱隱透出,在直撲眉宇,透入肌骨,叫人輕輕一嗅,便覺精神一爽,似身軀都要輕快了幾分…
此丹是太符宮的一類秘藥,專能滋補神魂,便是對于療愈肉身傷勢,也多少有幾分助力。
縱比不上赤燔真、雷霆金臺流漿、煉藏仙髓那等稀世丹寶,但也份量不輕,常人難以得手!
“裴真人之所以贈丹于我,想來也是因符參老祖之故?而這位似對玄門八派的真人頗有留情之處。”
陳珩想上一想,道:
“方才她分明是同左彭宗、彭謙兩人爭斗,裴真人卻只逐去了怙照彭謙,對赤明的左彭宗則網開一面,放了他一條去處。”
陰若華將陳珩這猜測聽在耳中,也不知在想什么。
過得片刻,她才眨眨眼,笑道:
“方才陳真人是為我出頭,才會同裴芷對上,傷了神魂,血河亦有養神調氣的丹藥,還請陳真人務必收下。”
“些許小事,陰真人太過客氣了。”
陳珩眼角余光隱晦往云下一座山丘掃過,口中應道。
而過得不久。
直待得陳珩與陰若華都離去了后。
云下那座山丘中,一株郁郁蔥蔥的古柏才忽輕輕一搖,蒼老樹皮向中密密一擰,隱隱湊成一張模糊人面。
但隨清風徐過,這異狀又倏爾消散無蹤,似方才什么都未發生一般…
“你們玄酆洞的這門千里附神之法,當真是好用無比,有這門神通在,我等先天便比常人要強上一籌。
所謂料敵于先,謀敵于前,不外如是。”
此時在數百里外,一艘形如尖梭的飛舟上,有兩個修士正在隔案對弈。
說話的正是血河岑緹。
他看向對面那個生得長眉大耳,一副少年文士模樣的周瑛,拍了拍手,由衷贊嘆道:
“周兄哪日得閑,將此法傳我,如何?”
千里附神之法乃是玄酆洞的一門秘傳神通。
此法雖說修行不易,但卻有分神百千、隔空窺聽虛實的大能耐,且發動時候極是隱秘,叫人難以反應過來。
自進入到這皇老社稷圖中,周瑛也是在第一時刻驅起遁術。
他并不急著與人斗法或爭奪造化,而是在圖中經行的數十處地點皆種下了這道神通,
因千里附神之法的確是別具玄妙,可以繞過化醇霧這一重阻滯,故而周瑛也是順利尋得了好友岑緹,兩人聯手一處。
此刻聽得岑緹如此開口。
周瑛慢慢收回神意,瞥了他一眼,道:
“說得倒輕巧,這千里附神之法乃是我宗榮翕祖師成道后手筆,專為他養的那頭墨蛟所創,若非家師緣故,我亦難習得傍身。
有這般前情,我怎好擅自傳了你?”
岑緹聞言有些遺憾,他擺擺手,嘆了口氣:
“著實可惜呵,算了,你還是先說說陳珩那處的局勢,究竟是如何罷?”
“他與陰若華在一處,方才還同太符裴芷斗了場。”
周瑛稍一沉吟,肅然道:“而那靈壽明果真所言無差,陳珩的確是元氣未復!”
岑緹搖搖頭,笑了一聲:
“陰若華?這位陳真人還真是個風流人物,不僅是赤明衛令姜、怙照顧漪,連血河的陰若華也同他有交情?當真是令人稱羨。”
而隨口調侃一句后,岑緹也是將話鋒轉至了正事上,目光炯炯,道:
“既靈壽明所言無差,那我等可要該趁此機會,將銅魚奪了去?”
在昨日時候,岑緹、周瑛兩人,也是同神御宗的靈壽明道左相逢。
因彼此身上都未有銅魚,再加上平素時候便有些交情,這兩方倒也未爭斗起來,而是互換了些訊息,便稽首作別。
其中,靈壽明便是道出了陳珩于流沙山力斗諸修,且元氣未復之事。
周、岑兩位起初半信不信,但方才周瑛借以千里附神之法,切實目睹了陳珩與裴芷斗法的那幕,心頭自是疑惑盡消。
“不妥…”
思量再三后,周瑛雖頗是心動,但還是搖頭:
“陳珩既能一力逐去諸強,那即便他眼下并非全盛時候,也非你我能輕易拿下的,而他身旁還有一個陰若華,想來陳珩也是知曉自己情形不妙,為自己尋了個護法之人。”
岑緹皺了皺眉,剛欲開口,又被周瑛出聲打斷道:
“再且,陳珩的那條火鈴銅魚已被他祭煉了三日功夫,你我即便斗敗了他,也奪不去那條銅魚,只能去拿陰若華身上那條。
風險不小,獲益則平平,此行還不值得你我行險。”
岑緹沉吟無語,半晌后才道:
“那依你看,我等究竟該對誰下手,裴芷,衛令姜,還是賈休?”
如今這皇老社稷圖中,已是共有五條火鈴銅魚現世。
仗著有千里附神之法,周瑛也是知曉,奪魚者則分為陳、陰、賈、衛、裴這五位。
至于其他的丹元真人——
周伏伽與余黃裳一路糾纏,已是斗至了金瑤潭處。
前者似執意要同余黃裳分個勝負,后者因銅魚尚未得手緣故,倒不愿同周伏伽過多糾纏,只是被牢牢咬住,短時間倒也脫身不得。
呂融在斗敗了九真湯玄與陰景常清覺后,便行蹤不見。
顧漪與匡葆,則是在三妙丘處斗上。
至于那叫周瑛深為忌憚的陰無忌,卻自始至終,都未露面過。
這位一入皇老社稷圖中,便是消失無蹤,任憑周瑛如何找尋,都難覓得他的身形。
而剩下那幾位,即便周瑛修得了千里附神之法這門玄妙秘術,也并非是可以洞悉一切,他亦是不知。
“賈休,裴芷,還有衛令姜…”
眼下面對岑緹的相詢,周瑛猶豫難決,眉頭皺起:
“這幾位皆不好對付,但真要從中挑上個軟柿子的話,便也唯是賈休了,但先等上一等罷,說不得還有變數生起。”
爾后兩人又商議了一陣,敲定了些細節后。
周瑛似想起了什么,忽一笑道:
“不過對于陳珩,我倒有個良策!”
“良策?”
“可記得在應稷川時,陳白可是一一拜訪了六宗同道,贈上厚禮,此人之所以難得放下身段,便是欲聯手我等對付陳珩。”
周瑛目中幽光一閃:
“而他既與陳珩不對付,陳珩又是元氣未復,我若以千里附神之法,將此訊告知陳白,這位元師的得力子嗣必是欣喜,會同陳珩對上!”
岑緹了然接口:“那時候,無論誰勝誰敗,都將大傷元氣,我等也可去奪了陰若華手中的銅魚?”
周瑛點頭。
兩人相視一眼,臉上俱是流露出一絲笑意來。
而在周瑛與岑緹定下此策后,寶鑾之中,本是閉目入定的陳珩忽兩肩一動。
他后背騰起一道幽邃水光,似大河沖奔,氣勢滂沱,一道人影從中倏爾躍出,飛至云上。
“看來張真人想明白了?”陳珩一笑,看向外間。
“陳真人倒是好手段!”
終自真水里脫身而出的張平阿嘆了口氣:
“不過僅限是對付陳白,而作為回報,陳真人還需替我對付扈栩,如何?”
自當日在猝不及防下,被陳珩收入了幽冥真水后。
見陳珩并未對自己下殺手,張平阿也是知曉,對方顯然是欲跟自己談個條件。
但這條件竟是對付同宗的陳白——
雖說張平阿背后靠山素與陳玉樞不甚對付,連帶著張平阿與陳白因門中權位之爭,也是幾番大打出手,是真正撕破了臉的。
可陳珩這般提議,也還是叫張平阿好一陣猶豫,直至今日才有決斷。
此時見陳珩頷首,張平阿也是識趣自袖中取出一張法契。
待陳珩查驗無誤后,兩人在其上執筆落下自己的法力,然后又交言一陣后,張平阿便拱手告退,召出了一張云床,趕緊調息起來。
“我聽聞張平阿與陳白從不對付,前者師長更被那位元師斬了一臂,可謂仇怨不小,你能得他相助,簽下法契,或也是一樁好事。”
將方才那幕看在眼中的陰若華若有所思,她對陳珩道:
“陳真人這般布局,是早有謀劃?”
“布局?”
陳珩意味深長一笑,視線在張平阿身上停了一停:
“稍后陰真人便知曉了。”
如此,又是半日光陰轉瞬即逝。
陳珩本是在閉目打坐,他忽然若有所覺般,仰首望了眼天際。
此刻原本明媚的天色須臾一暗,黑煙滾滾彌漫,有上千頭鬼魔飛騰縱掠,簇擁著一道人影自遠方而來,呼嘯連天,浩蕩如潮!
“陳白,你總算是來了。”
陳珩似早有預料般,施施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