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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明月珰

  “這可算是完了!”

  皇老社稷圖外,在見得犰狳尸身化作黃符的那一幕,符參老祖愣了一愣,只覺一個頭兩個大。

  今番太符宮下場的三位仙道金丹,分為裴芷、梁徹和廖慧度。

  因門人弟子稀少,這三位還是太符宮好不容易湊齊的,都未如其余大派那般先在內部斗過一場,只是被太符掌門細細提點了一番以往大比上的情形、關要,便得了下場名額。

  這與同在東渾州內,神御宗內發生的那場酷烈廝殺相比,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而太符宮那三位雖俱是成名已久,實力絕不弱。

  但在符參老祖看來,能有望占得一個前十席位的,也僅是一個裴芷罷。

  三人之中,梁徹是清修道德之士,雖只金丹境界,卻是東渾州內有名的符道好手。

  如當下風靡東渾凡俗諸國的小保生符、天化凈瘟符、指氣化食符種種,都是出自梁徹的手筆,因此緣故,他也是有生祠不下數萬,被東渾百姓謳思景仰。

  連太符宮的那位符愚道君都是斷言,將來梁徹在符箓大道上的成就,當更勝過其師!

  但正因太多心血耗在了此道上,迄今為止,梁徹其實也鮮與旁人斗法,搏殺經驗缺缺。

  至于另一位廖慧度雖比梁徹好些。

  他還曾特意拜山中乙,去那譙明峽走過一趟,以試煉心境,如中乙幾位同境劍修都是敗在了廖慧度之手。

  但自開場不久,廖慧度便是碰見了余黃裳,哪怕盡出全力,也未能在余黃裳手下走出百合開外。

  若非余黃裳當年在采集成丹外藥時,湊巧得了太符宮之助。

  看在這情面上,余黃裳對廖慧度也是并未下死手,刻意留了個空門,放任傷重的廖慧度離去。

  否則廖慧度縱是使盡渾身解數,將他精通的三景真符運使到了極致,也難以逃出生天,注定要出局。

  既梁徹與廖慧度是如此情形。

  那有望躋身前十的,也唯是太符三位金丹真人中,最擅斗法、于攻殺神通一道也最是厲害的裴芷了!

  方才裴芷輕松壓制左彭宗與彭謙聯手,這一幕自是被符參老祖看在眼中。

  而不僅符參老祖,在場外諸多大神通者看來,裴芷拿下前十席位,應為注定之事。

  但這項的前提,是裴芷并未與那幾個有望丹元奪魁的真人提先對上。

  毋庸置疑,陳珩便是那幾個奪魁真人之一。

  裴芷方才壓制左、彭兩位已是殊為不凡,但若是與陳珩在流沙山力斗諸修的行徑相比,卻還是黯然失色,要被蓋過風頭。

  再加上一個怙照軒氤,迄今為止,陳珩已是將足足七名丹元真人自皇老社稷圖中逐出。

  如此戰績,可謂是遙遙領先,任誰都難及!

  那裴芷對上陳珩。

  這結局只怕…

  “難得見你這老兒露出這神色,手心手背皆是肉?”

  一旁的齊尚瞥了符參老祖眼,淡聲道:

  “不過我倒不明白,在你們玄門八派的小輩之間,彼此間也有仇怨嗎?”

  符參老祖嘆了口氣,無奈道:

  “裴芷這丫頭方才出手,并非是針對陳珩,而是那血河的陰若華。

  因身世緣故,她素來是對胥都的十二世族多有不滿,尤其是漆吳陰氏與鴻光蕭氏,不然你以為她是如何修得一身上乘殺伐神通的?

  在她手下,可沒少沾染世族中人的血…”

  齊尚一笑:“十二世族,天尊謝公宰的那些血裔和弟子?倒是有些意思,不過那陳珩怕不會放任裴芷逐去陰若華。”

  “我頭疼的,也正是這個…”

  符參老祖撓撓頭,最后在愁眉苦臉一陣后,他索性將手一伸。

  “這是何意?”齊尚不解。

  “不想了,再想也無用,你那修行用的龍骨寶陽酒再給我來幾壇子!”符參老祖嘿嘿一笑,觍著臉道。

  “你也知是修行所用?”齊尚面無表情。

  而在此刻,皇老社稷圖內,隨那犰狳所化的黃符消散未多久,濃煙火霧也是轟然一散。

  有兩道身影踉蹌從中飛出,連連在云中后退數步,一時間竟是顯得有些站立不穩。

  彭謙臉上有一絲驚愕之色,瞳孔猛縮。

  他那桿星幡上的華光比之先前顯然是黯淡了幾分,好似被磨去了不少精氣般,顯得虛浮不定,連幡首處的玉面神人塑像亦添出幾道裂痕,難看清五官。

  至于左彭宗則是更狼狽一些。

  他兩只大袖都是破損,衣襟染血,露出了里面一件赤色顏色的內甲。

  “倒不愧是太符宮這代最擅攻殺一道的門人,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來蹚這渾水…”

  左彭宗心下無奈,手中暗扣住一枚銅符。

  在方才那記硬撼中,他與彭謙聯手,都未占上什么便宜,若再斗下去,必是逃不過一個凄慘出局。

  眼下雖不知為何,裴芷莫名向陰若華出手,并將大多注意投至了陳珩處。

  但左彭宗也知,這是極難得的良機,一旦錯過,便再難尋得出路了!

  他一個卷袖,果斷運起神通來,霎時間就有一朵碩大金蓮憑空浮現,輝光四射,亮芒流轉,如日之初升,橫絕碧空之中。

  隨金蓮一搖,便有不下千道人影從蓮心里飆射飛出。

  個個皆是左彭宗的面貌,連氣機也一般無二,朝四面八方疾奔而去,看得人眼花繚亂。

  近乎在同一時刻,彭謙也是抽身而退,不欲多留。

  他只兩肩一搖,背后便有一顆蒼白人頭生出,嘴唇大張,將其一口吞下。

  而在將彭謙吞下之后,那人頭也是化作一縷灰煙飄散干凈。

  這時彭謙便好似憑空消失一般,不知究竟是去往了何處。

  “以為這樣便能瞞過我?”

  裴芷收回目光,將注意落去彭謙消失之處。

  她搖搖頭,自袖中取出一張金光燁燁的符箓,法力一引,便將符箓遠遠擲出。

  金符在空中旋了兩旋后,忽變作一團晶瑩無垢的罡云。

  那罡云當中有日月升沉,列宿垂象,正放射大光明,灑播四方,端得是神異非常!

  太符宮四十九道上清真符之一——

  呼景列曜!

  僅被罡云發出的灼目光亮一觸,西處長空中,彭謙身形就被生生逼出,喉嚨里隱有一聲悶哼,似吃了個暗虧。

  左彭宗亦未好到哪去,那分化而出的千道假身都是一氣炸開,再起不到什么掩人耳目之用。

  而未等兩人再做應對,罡云又是一轉,漲至如山大小,里內那些日月星象一個個都鮮活生動起來,卷起狂風,洶洶向下殺落!

  左彭宗身形當先被打碎,但奇異的是,留于原地的只是一枚斷裂銅符。

  在以此物代替自己受了一擊后,左彭宗真身也是催起秘術,猛遁出了重重青山之外。

  裴芷雖將這幕看在眼中,但也懶得去追。

  她只是先將彭謙料理了個干凈,然后便將身一轉,與陳珩遙遙對視了一眼。

  彭謙被接引出皇老社稷圖的動靜并不小。

  在燁燁玉光映襯下,裴芷水袖飄搖若舞,眉目迷離朦朧,長發如瀑,端莊高華,著實是仙姿玉貌。

  “世族中人,乃是胥都之疽,你是玉宸真傳,這淺顯之理我不信你不明白,為何還與他們不清不楚?”

  裴芷聲音淡淡:

  “而再一想,與你有過交情的女修,除了顧漪那個怙照妖女外,倒多是世族的出身?”

  “裴真人知道的倒是不少。”陳珩上前一步,道:“不過關于處置世族,八派六宗的諸位祖師也從不是一味喊打喊殺,裴真人何必行事過甚。”

  “你要保她?”

  “自然。”

  “我與陰氏有一樁舊怨,難以開解。”裴芷搖頭:“你既執意如此,便也莫怪我不念玄門同道之情了。”

  見裴芷話里話外,都似將自己視為無物,陰若華同樣也是入門了無上大神通的仙道金丹,自然不忿,微微冷笑道:

  “裴芷,你的意思,是你能隨時殺我?”

  “殺之不易。”

  裴芷瞥了她一眼,繼續道:“驅之不難。”

  未等陰若華開口,裴芷便對陳珩道:

  “你元氣未復,看在符參老祖的份上,我也不欺你。

  只要你能自我那記神通中脫身而出,我轉身便走,若不能,便莫要阻我。”

  陳珩聞言一笑,多看了裴芷一眼,道:

  “裴真人倒是好眼力…而看在與貴派的情面上,我不傷你。”

  裴芷眸光一正,也不多話,出手便是流星趕月之勢。

  她再度將呼景列曜符運起,罡云生化而化。

  罡云里內諸色光彩交織如梭,裹挾著滾滾風雷,大震之聲響徹群山峰頭,飛射向下!

  觀其聲勢之赫赫,倒真像是日月列宿混融一處,將要撼天搖地!

  面對著來勢洶洶的一擊,陳珩也不閃不避,略一思索后,便將五老天官大手印祭起,正正轟在了罡云上。

  五色大手與罡云接連碰撞了三合之后,才總算是將罡云拍得一散,迸出了數十條密密麻麻的裂隙。

  但在那裂隙中忽沁出縷縷玄氣,有如絲絳飄蕩,然后迎風一竄,須臾便籠蓋了數十里山河,將陳珩身形圈在其中。

  發動之快,更是疾逾飛劍,可謂防不勝防!

  “陳珩,你稍后若是尋不到破局之法,便向我傳訊便是。”

  裴芷在這樣道了一聲后,便也不再多看,只是取出一枚正陽真砂在手,開始調息養氣。

  此時方圓數十里內,已是沒了陳珩身形,只剩一張巨大的符箓高懸天中,自成一方內景天地。

  “竟是這門神通?”

  陰若華蹙眉。

  入目所見,只是黑風呼嘯,伸手不見五指,叫人難辨清方位。

  而被突兀拉入這記神通之中,陳珩也不慌亂。

  他只是彈指先發出十數道劍氣,既是做探察前路之用,也順帶用以護身。

  不過裴芷自不會給他摸清這符箓天地的機會。

  只聞一陣吼聲響起,便有青面大獅腳踩風雷,朝陳珩撲殺而至!

  陳珩雙目寒光一閃,腦后升起一圈五色光幕,撐開黑風。

  一只龐然大手從中探出,赫然是如蒼鷹攫雛鳥一般,將身高十數丈的大獅一把抓在半空!

  然后任憑那大獅如何鼓動颶風,口吐電芒,都難擺脫大手的制束,只是徒勞掙扎。

  而這獅怪的出現只是一個引子。

  很快隨符光一灑,又有一群兇獸張牙舞爪,個個大如山岳,身具異賦,粗略一掃,竟不下半百數目。

  這記神通名為“中靈赫異”,乃是“形一神萬符”與“中斗總靈符”極高明的一類運用,不將這兩道上清真符參悟到一個境界,絕難將之運使出。

  內景天地和兇獸雖為“中斗總靈符”所化,但兇獸展露出種種手段卻是真實不虛,再加之“形一神萬符”的緣故,更有一類隱晦的神魂攻殺能耐。

  故而這記“中靈赫異”不僅是自成一方內景天地,叫人難以輕易掙脫。

  且在面對其間的兇獸襲擾時,即便殺了兇獸,也因“形一神萬符”的緣故,將被傷損神魂,避無可避。

  這實是一類無解之法。

  想要從這符箓內景中脫身而出,便需要斬滅此間兇獸,但這樣就難免神魂受創。

  可若不斬滅兇獸,又是困頓不得出,在兇獸襲擾下也難免逐漸敗亡。

  若是一個神魂功夫稍遜的人中了此術,注定只能拱手認負,難以翻盤。

  但陳珩既敢主動入局,自是有十足的把握在身。

  他心念一動,大手便將半空中的巨獅一把掐死。

  同一時刻,他耳畔也有窸窣的嗡嗡之聲響起,眼前莫名視物搖蕩。

  “好一類‘中靈赫異’,這神魂攻襲還真只能硬扛,難以避開…”

  陳珩略一體察,口中贊了一聲。

  而仗著有“幽冥真水”護持神魂,不懼傷損,陳珩動作也是大開大闔,毫無顧忌。

  他先起劍削去一頭大蟒的首級,再折身一拳,將一尊三面石人打得胸腹凹陷,生生爆碎成粉。

  連一旁想要援手的玄雀都被波及,羽翼折了半邊,怒鳴不止。

  只剎那功夫,便有血雨滂沱,斷肢橫飛!

  陳珩似入無人之境,以摧枯拉朽之勢,殺入獸群當中!

  而在外間,過得約莫一刻鐘后,見自己驅起的兇獸一頭頭折損,陳珩卻章法絲毫不亂,恍若無事一般。

  裴芷也難得神情肅然,緩緩停了調息功夫。

  她眼睫撥動,腦中轉了數個念頭,剛欲再做施為,忽聽得一聲高亢劍嘯響起。

  緊接著就有一道灼灼赤光,倏爾凌空飛起,銳氣橫溢,鋒芒畢露!

  四野似靜凝了一瞬間,陡然無聲。

  而下一瞬,那張懸于天中的巨大符箓就發出一聲哀鳴,片片破碎,好似琉璃一樣裂開。

  “好劍術…”

  裴芷本是掐起的法決又慢慢散去。

  她素手抬起,面無表情往面頰一撫。

  卻是左耳處那只蓮花紋樣的明月珰連帶著一縷發絲,已被劍光從中無聲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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