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華燁燁,照徹的滿地都是輝光浮動,諸色共舞。
在幾排高大書架的盡頭,一個杏黃蒲團上,端坐著一個素衣白冠的男子,他體表有層熒熒玉光,原本便孤寒高渺的氣質被這玉光一襯,更顯得遺世獨立,要幾乎超然于人間了。
陳珩周身,還有數件符器在圍繞著他上下浮躍嬉戲,涂山葛只一望,就看見了童高路的紫金破煞錘還有周楚鈺的流霄尺等等,甚是奪目。
“道友怎知我修為又增進了?”
陳珩一笑。
“老爺不曾照鏡自觀么?”
涂山葛四望一瞧,見這間閉關用的靜室里雖然裝潢的富貴風雅,文竹、墨畫等等都是入目便見,但要說明鏡一方,倒還是真沒有。
便也笑一聲,將雙手一布,就用神力當空幻化出了一面明鏡來。
蒲團上。
陳珩抬眼一望,隨后,便有些略微皺眉。
“怎么比之前…”
“以后若想不被女修糾纏,老爺,你那張竹木面具恐怕是不能離身了。”
涂山葛樂道:
“老爺本就貌相俊美,在這偌大東彌州都屈指可數,只是太疏離冷淡,讓人望之便生畏,難以接近。如今卻添了幾分如玉的溫潤謙謙氣度,倒是正好相合!”
“還有如此變化,我卻是不知。”陳珩失笑。
這改易,只怕是太素玉身帶來的。
連童高路和煬山道人在修成此法后,都有股淵渟岳峙的從容氣勢,變得面善不少。
放在他身上,就更不必說了…
“老爺,這其實是件大好事,花神府在收門徒弟子時,首看資質、心性,其次便是容貌了!”
見陳珩始終神色淡淡,涂山葛忍不住出言道:
“我聽前主人說過樁故事,曾有個散修在‘擷芳宴’里拔得首席,但就因為容貌實在太丑陋了,不堪入目,被花神府的副府主親自下場,逐出了山門!”
“那花神府可是極強盛的二流宗門,老爺若是能拜入其中,不說金丹真人,至于洞玄煉師是必然能成就的。”
“皮肉不過是最淺薄的外相,副府主若真如此,倒是有失公允了,這花神府看來也不甚高明…”
陳珩搖頭,有心再說幾句,但想起自己可能還真的需要拜入花神府修道。畢竟這方宗門是為數不多可以吸納散修的勢力。
心下一嘆,便閉口不言。
“待得金丹便好了,金丹真人可以隨意重塑肢體、捏造形貌,那時長得再離奇,都不過分。”
陳珩心下盤算了一遍,也不多想,就對涂山葛道:“道友可看見這些符器了么?請從中任選其一,聊作賞玩吧。”
“我嗎?”
聽到這句話,涂山葛吃了一驚,有些不可置信。
“相識以來,道友助我良多,區區一件符器,不足以酬你功績。”
“這…”
涂山葛猶豫了幾息,還是大著膽子,向陳珩討要了摩云飛舟。
陳珩將這件符器中的精血印記抹去,過了半盞茶功夫,才化去了自己的氣息,涂山葛一接過這摩云飛舟在手,就忍不住喜笑顏開。
他本不喜爭斗,而在這些符器中,就屬摩云飛舟最是華彩絢爛,驅策時就如一片大紅云朵,悅目非常,最得他的喜愛。
陳珩對此也不以為意,他這一次來苑京,光下品符器都得了十余件,更得了四件中品符器。
分是:紫金破煞錘、青娥畫圖、流霄尺、參合車。
紫金破煞錘和青娥畫圖乃是得自童高路手中,相傳此人當年一共持有三件中品符器,但陳珩卻只見了兩類。
也不知是傳言有誤,還是這些年間,被童高路拿去售賣交易了其一。
而流霄尺和參合車,是從周楚鈺的乾坤袋中搜羅而來。
前者是門頗厲害的攻伐符器。
后者,更可作為飛遁之用,其速不知快過了摩云飛舟凡幾,那摩云飛舟于陳珩而言,就愈發可有可無了。
“還有涂山壯…”
陳珩又道。
“老爺老爺!我已經賞過他了,不用給了,真不需了!”
涂山葛嚇了跳,急忙道:“這狗東西最愛佳肴美食,我從童府里拿了百兩黃金給他,現在涂山壯還在吃喝玩樂呢,的確不需再賞他了!”
“是嗎?”
陳珩思忖了片刻,笑了聲,也坦言道:“不瞞你說,我如今正是缺符錢修行的時候,便不客氣了。先記在帳上,之后再另行賞他罷。”
涂山葛連連點頭,自無不可。
而這時。
門戶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只見得數十僮仆都跪倒在地,苦求陳珩出面一見,呼聲震天。
“怎么回事?”
陳珩面色一冷:“不是說好歸還他們的奴契,再分些金銀,就讓他們盡數回鄉嗎?我倒是忘卻問了,此地怎還有這些人?”
自斬了周楚鈺后,他便就接管了童府。
對于這座府邸里的仆僮,陳珩便是放了奴契,又分散出金銀,做為他們離府后的立身之資。
這做派讓所有仆僮都是感恩戴德,畢竟童高路是以謀逆論處的,若是容氏計較起來,他們盡管是奴籍,都也絕不會有好下場。
但在靜室閉關時,他還是聽見不少人走動交談的聲音。
當時陳珩還以為是金銀未分置妥當,或是一些府中老人舊土難離種種,也并不曾在意。
但眼下門外這幅呼聲震天的景象,卻是令他微微有些訝異了。
“這…”
涂山葛面色尷尬,訕訕低下頭去:
“老爺,一些人是離府了,但還有一小撮,他們卻是死活不肯走,執意央求我要見你一面,這個…”
陳珩聽聞此語,立時會意。
他微微露出一絲冷笑,雙目一亮,便隔空震開了房門。
屋外,那跪在地上的數十人見得門戶突兀分開,里內,正有一個神姿高徹的男子淡淡注目過來,心下一驚,旋即眼珠子一轉,嚎啕的更加厲害。
他們哭得凄切,連涂山葛臉上都有些不忍之色。
陳珩靜靜聽了半響,無非些什么舊土難離、銀錢太少或是沒有立身之技,出了府邸就得活活餓死之類的廢話。
這其中,又以一個矮胖老者哭得最為凄酸,涕淚俱下。
“真人,真人!垂憐垂憐罷!老朽已年過花甲,又無子女親族,窮困至極,若是真人執意要我出府,便是真人活殺了我!”
他雙膝邁動,恨不能抱住陳珩哭泣,只是被涂山葛狠狠一瞪,才悻悻作罷。
“真人若不留我等在府里伺候,便是不管我等死活,如此怎能得大道…”
見涂山葛目光愈發不善,那矮胖老者聲音一低,又改口:
“要不,真人再多賜些金銀也行…反正凡俗事物對真人也無用,不如再施一些于我,也是真人的善心,何必小氣呢。”
涂山葛此時已是氣得目瞪口呆了,這些人先前央求他時,可不是如此模樣。
“看來我先前發契分金一事,讓爾輩覺得我是涉世未深的小兒了。”
陳珩也不動怒,只輕笑道:
“你說你窮困至極,可軀殼肥白寬胖,顯然是養尊處優的管事之輩。說這些話前,為何不先掩去拇指處的玉扳指呢?”
那矮胖老者一驚,連忙用手去捂。
“每人三百兩銀子,即便是在苑京,也足夠立身安命了,如何還嫌不足?”
陳珩并不再看他,而是向屋外眾人嘆息一聲:“你們不過是覺得童高路已死,失了往日的尊崇地位,覺得不甘,便又想來攀附我,是也不是?”
屋外眾人有心想佯裝可憐,再哭求幾句,可對上陳珩那雙沉淵似的眸子,竟一時哽住,片語都說不出來。
“看見了么,此才方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陳珩對著呆愣的涂山葛淡淡言道,也不多話,旋即便吹出一陣大風,將屋外眾人都一氣卷走。
那大風冥冥浩浩,只頃刻間,就都將眾人裹住,如羽而飄,狠狠滾落到了府邸外,連翻了七八個跟頭,摔得身軀青紫,哎呦不斷。
“邱管事,這…”
望著緊閉的府邸大門,有人齜牙咧嘴爬起來,試探向那個矮胖老者問了句:“這個,要如何是好啊?”
“哼!”
矮胖老者被七手八腳攙扶起來,不爽冷哼了一聲。
他剛要穢罵,突然一股森然殺機撞進腦海。
雙目立馬便直了,喉嚨咕嚕一聲,仰天就倒。
“邱管事!”
眾人嚇得跳腳,場間瞬時一片灰煙瘴氣。
府邸內。
涂山葛羞愧無加,拜倒在地,將摩云飛舟雙手呈上,道:“老爺,是我做的差了,實在無顏受此…”
“你我既是道友,何須行此大禮。”
陳珩笑著攙扶起他:“我并無責怪你的意思,道友生于高門大派,又長于深山古林,待人接物時盡管是世情練達,卻還是心腸太軟,遇事時難免失了計較。”
“唉,我今番也算是見識了!”
涂山葛丟了回臉,難免有些咬牙切齒:“我今后——”
“你在想,以后若再遇見什么人間凄慘事,定要不管不問么?”
涂山葛沒有作答,只是嘆息一聲:“一番好心腸居然惹得如此局面,老爺便不齒冷么?”
“我行善舉,不過是心意驅使下的施為,旁人贊我謗我,又于我有何干系?區區惡言,只蚊蠅而已,怎能夠動搖我的念頭!”
陳珩臉上表情沒有半分的改動,只淡淡道:
“看不爽利的,斬了便是!何須多想!若三言兩句便能改易我的心意,那我還修什么道!”
涂山葛神色大變,一時啞口無言。
“我還需向容氏借‘玉胞母池’一用,這幾日你收拾一二,待我回返,就歸去煬山。”
陳珩道:“這苑京的恩怨已了,該是時候靜坐潛修了。”
涂山葛連連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陳珩微一頷首,就化作一道白色遁光沖霄,疾飛遠走。
過不多時,就來到皇宮上空。
一座大殿中,酒足飯飽的容拓抱著幾名美艷宮女,已解了上衣,正要行淫。
突然,他聽得轟然一聲巨響,隆隆如雷奔之音,駭然舉目望去,只見空中有一道純白遁光,浩浩蕩蕩,如龍蛇矯躍。
遁光里,陳珩神情甚是溫和有禮,拱手道: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擾去道友好事了。”
容拓臉色難看,卻仍只能強行擠出歡暢笑意,看起來甚是別扭。
“你也知道啊!”
他在心頭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