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張短小的羊皮紙上寫著:
“致我最好的朋友托爾托拉:
“條約什么條約我沒見到什么條約啊大概是緊急渡鴉出了問題吧這種事情雖然不會經常發生,但還是會發生的,畢竟現在是天垂象天災時期嘛。那就麻煩再寫幾份送過來吧。你永遠的好朋友,羅維。
米蘭登握著羊皮紙卷的手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骨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青筋在他死灰色的手背上暴起,如同虬結的毒藤。
那耗費了一下午時間,寄托了無數利益的所謂“和平文書”,那承載著六大莊園歸屬、每月兩百大車糧食、稅務保證金、軍備裁撤,未來繼承權等等苛刻條款的《月亮湖條約》!
竟然就輕飄飄地被一句“沒看到”、“渡鴉弄丟了”給打發了!
這分明就是愚弄!愚弄!
“羅維!我要殺了你!”
米蘭登將羅維的回信重重的拍在桌子上,落力之大,震得整個帳篷似乎都在瑟瑟發抖!
鮑里斯等人臉上的輕松和期待瞬間凍結,轉而變為驚愕,茫然和難以置信。
托爾托拉臉上的獻媚笑容也徹底僵住,化為一片毫無血色的慘白與死灰,雙腿一軟,差點直接癱倒在地。
連角落里的康拉德,也被這驚天動地的怒吼震得忘了怨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托爾托拉等了好一會兒,才敢小心翼翼的去查看回信。
“啊這......”
托爾托拉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安撫又像是自我開解:“我就說吧,我就說吧!肯定是緊急渡鴉出錯了!不然的話,期盼和平的羅維大人怎么可能不回復我們嘛!”
米蘭登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我覺得,你們是在合起來要我!”
托爾托拉連忙說:“不不不!子爵大人!您誤會了!我們一心想要和平啊!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性命發誓!我只是個來斡旋的,絕不敢干出讓自己陷入死地的行為啊!這真的是傳遞環節出了問題!”
米蘭登用陰狠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托爾托拉,他想要在托爾托拉的眼里,找到任何一絲欺詐的蛛絲馬跡。
托爾托拉雖然害怕,但是卻沒有心虛的成分。
的確,這個胖子明顯就是貪生怕死,專營取巧之徒,讓他以命冒險來欺詐,他是絕對不敢的。
托爾托拉又急切的說:“米蘭登大人,就算您不相信我,您也該相信紅翡伯爵大人,相信紅翡主教大人,相信您自己啊!您那么聰明,那么有實力,誰敢在這種事情上欺騙您誰敢啊!”
米蘭登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從極度的憤怒中恢復了過來,絕對的自信又重新占據了大腦。
托爾托拉看到了緩和的跡象,連忙又說:“您知道嗎,羅維怕您怕的要死,羅維的大軍走的這么慢,不就是等您的和平條約嘛!他比您更想早點實現和平!這可是他親口跟我說的!既然之前的條約丟了,那么現在生氣也沒有 用,不如讓我們抓緊時間再寫三份吧!”
“哼!”米蘭登鼻孔出氣。
說實在的,他根本就不屑于和平,以他現在的兵力,想抹掉羅維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但問題是,為了造聲勢而集結起來的一萬披甲士兵,糧食補給方面是個很大的問題。
早一點簽下和平條約,就能早一天解決糧食補給問題,也就能早一天兵不血刃的得到紅薔薇、白薔薇、石林高地這三個腹地莊園,也就能更快捷的把戰火推到美林谷,從而完成暮光之主和那位大祭司的神諭任務。
如果硬要走流程對戰的話,反倒會浪費很多時間。
所以,盡管米蘭登心里非常不情愿,但到了這一步,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米蘭登滿臉陰沉的說道:“拿羊皮紙和墨水過來!”
“是!”
幾名學士又在軍帳內忙活了起來。
托爾托拉又一次憑借自己精湛的記憶和文字組織能力,口述《月亮湖條約》。
這一次,還是一字不差。
但這一次,米蘭登陰著臉坐在主座上,完全沒有之前的欣賞之意了。
三份羊皮卷軸很快再次謄抄完畢。
米蘭登認真檢閱過之后,親手將羊皮卷軸仔細卷起,用繩索系牢。
旁邊的鮑里斯男爵小聲的建議道:“老爺,不如我派最快的斥候前去送信吧”
米蘭登微微猶豫了一下。
用斥候去送這種級別的條約,會顯得不夠體面。
正常來說,這種級別的條約,理應是由特使護送的,這才能彰顯締結條約雙方的誠意。
而現在又是時間緊急,就算斥候馬不停蹄,也得需要兩天才能回復,從時效上完全沒法跟緊急渡鴉相比。
既然無法用最體面的方式來送達條約,那么自然就要選最快捷的方式。
米蘭登可不想再拖到第二天。
“就用緊急渡鴉!”
米蘭登做出了決斷,“我就不信了,緊急渡鴉能出一次錯,還能出第二次!”
說著,米蘭登就掏出三枚魔法硬幣,丟給了托爾托拉。
托爾托拉千恩萬謝的接過魔法硬幣,念誦了一大段沒用的廢話,再次召喚出緊急渡鴉來。
“哇!哇!哇!“
空間如預期般扭曲,緊急渡鴉接過牛皮袋,翅膀扇動,消失在了扭曲時空中。
托爾托拉又一次長吁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
他轉向主座上臉色鐵青,獨眼中血絲密布的米蘭登斯坦姆子爵,努力擠出一個無比篤定的,幾乎帶著諂媚獻寶意味的笑容:
“尊貴的子爵大人!這下您絕對可以放心了!我敢拿稅務官的信譽擔保 “這次!十分鐘,最多不過十分鐘!羅維必然會把簽好字,用上男爵印的《月亮湖條約》,恭恭敬敬地給您送回來!他絕不敢再出任何紕漏!和平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啊!”
然而,這恭維十足的話,卻又讓米蘭登的胃部又是一陣尖銳的痙攣。
想想看,堂堂碎星河谷子爵,絕對的勝利者,竟要為一個手下敗將,一個賴床到中午的廢物支付郵資!
一次不夠,這已然是第二次了!而且還要有第三次到付!
他那灰敗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像吞下了一只活蒼蠅般難受,陰沉的目光掃過托爾托拉那張堆滿了虛偽自信的胖臉,喉嚨里發出一聲沉悶壓抑的冷哼。
托爾托拉又笑著說:“康拉德大人,我想,您可以去準備晚宴了最后的和平晚宴!讓我開心起來!”
月亮之泉莊園的領主康拉德嘴唇動了一下,但身體卻沒有動。
他不是托爾托拉的屬下,更不想”如此”開心。
托爾托拉也只能尷尬的笑了笑。
軍帳內重新陷入了令人窒息的等待。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羅維的回信。
時間被無形的力量拉伸、扭曲,每一秒鐘都像鈍刀子割肉。
爐火噼啪作響,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哇!哇!哇!”“
伴隨著空間令人心悸的波動再度響起時,時間才剛剛邁過八分鐘的刻度。
“來了!哈哈哈來來!必然是簽好的條約!這還比我預計的早了兩分鐘!我就說吧,羅維比我們更希望和平!”
托爾托拉喜形于色,肥胖的身體展現出驚人的敏捷。
米蘭登幾乎在同一時刻猛地起身。
但緊急渡鴉卻沒有扔下它手中的信件,而是等待著“到付”的三枚魔法硬幣。
米蘭登恨恨的咬了咬牙,內心發誓這筆賬一定要讓羅維好好償還,然后才帶著怒意從自己的兜里丟出了三枚魔法硬幣。
這已經是第12枚魔法硬幣了。
緊急渡鴉這才將信件丟下,旋即振翅一飛,消失在了扭曲空間的波紋里。
米蘭登一把將托爾托拉手中的回信奪了過來!
他粗暴地撕開帶著男爵印章的封口,目光如餓鷹食般掃向紙上那幾行潦草隨性的字跡:
“致我最好、最親愛的朋友托爾托拉:
“萬分感激你為和平所做的一切!我的心和我的人都在翹首期盼著和平的到來!
“不過,在最終簽字之前,我對其中一個的條款,有那么一點點,一點點小小的個人看法。
“希望能勞煩我最可靠的朋友托爾托拉,務必代表我,向尊敬的米蘭登子爵大人表達一下我這微不足道的協商請求。”
米蘭登的臉色已經從灰敗轉向鐵青,他強忍著把紙撕碎的沖動,目光如刀般刮向紙頁最下方的那行小字。
紙上赫然寫著:“請托爾托拉大人幫我郵寄一副米蘭登女兒的正面肖像,也好讓我看一看我未來的男爵夫人到底長什么樣。你最好的朋友,羅維。”
“羅維!”
一聲飽含屈辱、狂怒、難以置信的咆哮,如同受傷的猛獸,轟然炸裂在帳篷的每一個角落!
就連主軍帳的穹頂都在嗡嗡作響。
那聲音里的暴怒,遠勝上一次!
“他居然敢!他竟然敢提要求!畫像!他一個砧板上的魚肉,一個即將被我徹底絞碎,連領地都快保不住的可憐蟲!他有什么資格!”
米蘭登怒指著空氣,仿佛羅維就在眼前,“他憑什么對我米蘭登斯坦姆的女兒挑三揀四!他以為這是在集市上挑選女奴嗎!這是徹頭徹尾的羞辱!是對我碎星河谷和我本人最大的蔑視!
“還有你!托兒拖拉!你不是說,你能全權代表羅維嗎!”
帳內死寂一片,落針可聞。
鮑里斯和達文西交換了一個錯愕的眼神。
艾琳夫人精致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驚詫,隨即嘴角勾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憐憫又帶著惡趣味的弧度。
康拉德雖不敢抬眼,但袖袍下的拳頭卻捏得更緊了,一絲快意在他心底蔓延好啊,打!最好現在就打起來!打他個天翻地覆!
托爾托拉則嚇得魂飛魄散,帶著哭腔哀求道:
“息怒啊!尊敬的子爵大人,請千萬息雷霆之怒!我當然能全權代表羅維,但是......婚姻這種事情......當事人總得有點自己的想法吧。
“而且,羅維他這個要求雖然荒唐,可細細想來,竟、竟也算......合理!”
看到米蘭登那幾乎要噴出火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己,托爾托拉肥肉亂顫,語速快得像連珠炮:
“您想啊大人!如您直接強行將女兒許配給羅維,其他爵位貴族難免會在您背后說您這是不體面的脅迫!
“但如果您將您女兒的畫像給羅維看過,那么這就是羅維心甘情愿的事情了,別的爵位領主也就沒資格說什么了。
“羅維這荒唐的要求,無意中點出了這個潛在的問題,反倒是在......在維護大人您的體面啊!”
托爾托拉這番急中生智的強詞奪理,讓米蘭登的狂怒稍稍停滯。
論膽略勇氣忠誠,托爾托拉完全不沾邊。
但是,論巧舌如簧詭辯,托爾托拉絕對是個人才。
主軍帳里沉默了足足十幾秒鐘,空氣沉重得能壓死人。
米蘭登猛地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蘊含著無盡屈辱和煩躁的咆哮:“畫!給我畫!!”
他猛地揮手,指向待立在旁的懂點繪圖的學士:
“你們!馬上!給我憑記憶畫出大小姐的容貌!我要最好的!最端莊優雅的!要能體現我斯坦姆家族血脈高貴的!懂嗎!半個鐘點!畫不出來,我就把你們的手剁下來!”
最后一句,帶著蠻不講理的遷怒,幾乎是咬著牙根從齒縫里進出來。
可憐的學士嚇得面無人色,在米蘭登擇人而噬的目光逼視下,連滾爬爬地跑到一旁的小桌邊,鋪開羊皮紙和顏料。
汗水浸透了他們的后背,他們搜腸刮肚地回憶著那位身材甚是粗壯的,嘴上還長著一圈淡黃色小胡子的子爵大小姐的形象,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美化!盡一切可能美化!按照子爵要求的最高標準去美化!
他們甚至偷偷參照了一點艾琳夫人的某些輪廓特點......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煎熬中過去。
米蘭登坐回主位,閉著眼,眉峰緊鎖,臉色灰敗得如同剛從墓穴里爬出來。
最終,一副精心“加工”過的、色調明媚,人物輪廓柔和精致,眉眼間隱隱帶著一絲高貴憂郁氣質的女子肖像“油畫”完成了。
畫中人與真正的斯坦姆大小姐相比,完全是天差地別,但此刻無人敢點破。
大家都一致覺得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