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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吐露

  諸人目光挪向無洞。

  “既為奇,則是無充足證據之推測——諸位應能看出,歡死樓的處境很不好受。”

  裴液怔。

  屋中好像無人有和他一樣的疑惑,但所幸無洞繼續發言:“十枚魂珠,西隴失卻三枚,此處失卻一枚,湖山欲得之物未成,追緝又遇吞日——結合七蛟口供推測,博望之事,很可能已是其決拼之行。”

  “奪魂所竊之劍優劣不等,既有‘果子’之分,想必‘果子’為優,他者為劣,‘羊祜’當日必欲摘此果,想來是因歡死樓欲行之事,對‘果子’數量有所要求,而西隴那邊已不足以湊齊。”

  無洞頓了一下,而后道:“但是他還是敗了。”

  屋中一時安靜。

  裴液這次倒是霎時了悟——歡死樓若要成事,就很可能再來!

  如今天山和仙人臺已然趕到,那歡死樓的力量,當然也很可能已經聚集在附近。

  “這就是我請隋大人暫且留下的原因。”無洞繼續道,“他們或者還有多的奪魂珠,但當年連跨十三州列為第一的《玉翡劍》卻不是處處都有。”

  安藏微一偏頭:“可我們如今已在博望,歡死樓還如何肯來?”

  “對一位宗師來說,空隙永遠是有的。”無洞平定道,“成熟合適的果子若那般容易尋找,他們當初又何必在博望城行險,此時再尋新目標,并不比繼續盯著這里更輕松。而且,如此危中之襲是記奇招.只要他們相信我們真的未曾防備。”

  安藏沉默一會兒,輕聲點頭:“可以一試。”

  歡死樓當然不一定相信,他們也無法令歡死樓相信,但誰也不能否認,確實有這份可能。

  為這份可能做一做準備,說不定就跳過前面兩條繁慢的正路,直接一把攥住歡死樓進退不得的麻筋。

  無洞于是繼續道:“我們置下埋伏等它三天,隋大人今日離開博望,再暗中返回隱下監視,安大人與我各司其職,隨時聽隋大人信號支援。”

  安藏與隋再華各自點頭。

  “那便如此定下。”

  就如此簡單地謀定了一處殺局。

  只有裴液還有些懵然——怎么就已經定下了?隋大人又要監視什么?

  直到三位宗師幾乎同時向他瞥來一眼。

  “.”裴液無言。

  ——現在整個博望都知道你裴少俠劍才驚人身負絕學,這“果子”不是你,還能是誰呢?

  安藏忽然又一蹙眉:“不知隋大人熟不熟悉這些事,不然還是無鶴檢親自監視?”

  無洞卻是平聲道:“安大人以官取人了——隋大人比我要熟悉歡死樓。”

  安藏微訝而視,隋再華淡淡一笑,掠過的眼神在一瞬間鋒利如劍。

  至此,屋中安靜片刻,無洞道:“上述所言,諸君還有無欲論之處。”

  無人發言。

  “既如此,那今日便到這里。”

  諸人輕輕點頭。

  只有裴液又是一愣。

  怎么就完了?

  “安司風回去之后,請盡快了解案情,臺中遣我配合,少隴此案便是你我并力偵辦,希望可以暢通無礙——可惜隋大人公務繁忙,不然事情會好做許多。”

  隋再華淡淡一笑:“我先瞧瞧。”

  “好,那便別過吧。后日,等兩條正路有了眉目,咱們再行一次集議——”

  “無、無大人”角落的少年忽然舉起手來。

  幾位宗師目光落過來,裴液有些猶豫道:“前面的事情已經討論完了嗎?”

  裴液當然不認為討論完了——幾位大人是把事情說清楚了,可他來此的目的還有一半在迷霧中。

  要得知歡死樓奪魂竊劍的目的,追《崩雪》、查“心珀”固然是不得不走的路子,可最核心的東西怎么只提了一嘴?

  裴液于是看著三人,有些小心道:“幾位大人,那‘古傳之物’.不是也得弄清是什么嗎這件事,咱們要從哪里入手?”

  沉默。

  安靜。

  無人說話。

  于是在這寂然的氣氛中,裴液頓時驚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三位大人當然知道“古傳之物”是整個漫延開來的案件的中心樞紐,他們也當然知道查出這東西是什么是第一等重要的事。

  但它絕對不是一件已有合作前提的事。

  天山、府衙、仙人臺。

  尤其是天山、仙人臺。

  它們并不是在任何事上都站在一起,門派和朝廷之間,一直存在著微妙的拉扯。

  他們都想要知道它是什么,卻只會通過自己的渠道去搜尋查證。歡死樓如此費力謀求,這件東西的下限已可保證,那么在歡死樓失敗之后,它會落到誰手中?又合適落到誰的手中?

  其中的利益如此赤裸而鮮明。

  因此在這樣敏感的東西具備被拿到談判桌上的條件之前,大家默契地沒有去提它。

  只有裴液完全不懂,而且他真的很急——伱們都藏著不說,我上哪知道它是個什么東西?

  但這時他反應過來,也沉默了。

  “這要西隴道的配合,我們暫時出不上什么力。”

  還好宗師們并不以為意,安藏微笑給了他一個足夠真實的理由,這場會便安和地結束了。

  走出樓門時,門外又飄起了濛濛細雨。

  李蔚如和安藏在前面聊著,裴液跟在后面,腦子里仍在想著玉佩的事。

  大家都偷偷地查,那他一個無官無職孤苦伶仃的十七歲小孩,該怎么去捉線索?

  到時候即便開了玉佩,恐怕也只能盯著發呆。

  “裴公子一整場都不講話,原來其實也有自己關心的東西?”

  裴液忽覺雨絲涼意一消,回過頭,卻是石簪雪白袂飄飄地走了過來,真氣在身周辟開了一層無形的隔膜。

  “石姑娘不是也整場不講話?”裴液有些神奇地伸手摸了摸空處。

  “我是天山弟子,自然是隨安師叔的,裴公子卻是自己一方。”

  “所以我最后要說一句話嘛。”裴液笑。

  “.好。”

  “畢竟是楊顏師門之物最后若結了案,這東西總要歸還湖山劍門吧?”裴液偏頭看向石簪雪。

  女子依然是清雪般的風姿,一眼看去正是諸般俗務不理不通的氣質,但其與谷云扶共擔此事,剛剛又輔于安藏之側,其實可見心中玲瓏。

  “倒不一定。”女子輕輕搖搖頭,“照例,此物若落在了明面上,就得先經過仙人臺的驗查,仙人臺若不收繳,才能再返于江湖。”

  “這不是嗎?”裴液瞪眼,倒底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沒把詞吐出來。

  石簪雪微微一笑:“聽來確實如此,但我倒要為仙人臺說兩句公正話——仙人臺署理武林,對一切江湖奇物都會加以耳目,分辨之后,一般做‘放歸’、‘收繳’、‘銷毀’三種處理,不過三者比例,大約是百、一、一。”

  “仙人臺是出了臺令,大唐境內一切奇物需經他們審驗,但其實真正收繳的算是可以數得過來。一般只有兩種,一種是純然陰邪惡毒之武功法器,一種是仙人臺想要的東西。”

  裴液緩緩偏頭:“?”

  石簪雪莞爾:“但這種東西其實極少極少——我就親眼見過,兩年前一門派的祖傳之寶被仙人臺取走,那東西頗有邪性又至奇至珍,仙人臺完全有理由收繳,門主已是心喪欲死。但三天之后,仙人臺錄完冊子,卻是真的又還了回來。”

  “.哦。”

  于是裴液明白了,仙人臺只要看見這東西,就可循規按矩去收;而天山若想要這東西,這東西就得根本不能露面。

  前提是這東西確實足夠珍貴。

  仙人臺若不收繳,這“古傳之物”當然還是歸于湖山劍門,但屆時師長已逝,湖山劍門又歸于誰呢?

  裴液這時聰明了許多,沒再多言,雨水稍緊,前面兩位宗師轉入了側面的屋閣,裴液和石簪雪則繼續向前,在稀拉的滴答中,已出了仙人臺厚重玄嚴的大門。

  這雨實在已下了有一會兒,街面濕如油光,冷樹寒翠,遠方一片濛濛的霧氣,那是寬平的捉月湖面。

  裴液緩緩點著頭:“那仙人臺想要的是什么?”

  石簪雪輕笑:“這我們如何能知道?”

  裴液眼睛一轉:“若我加入天山呢?”

  “裴公子說笑,這和你加不加入有什么關系呢?”

  “我偏要加入,還要做你們池子的真傳。”

  石簪雪真是不禁莞爾:“那好吧,那樣的話,天山可能會.多少知道一點點。”

  “哦。”裴液點點頭,不說話了。

  “.”石簪雪看著他,忍不住道,“那裴公子要進天山嗎?”

  裴液搖搖頭:“不。”

  “.”石簪雪笑靨微鼓。

  裴液忍不住也笑。

  女子清高而美,是天山八生驕子,地位修為都遠遠超過剛拿了個偏州秋魁的少年,令她含笑而氣,裴液心中其實暗暗有一種孩子氣的微妙得意。

  但很快,這有些熟悉的感覺就再次勾起了心中的事情,裴液頓了一頓,沉默下來。

  也就是在這時,他目光一滯,瞧見前面柳樹下,青裙的少女兩手舉著塊板子遮在頭上,正安靜地看了過來。

  裴液腳步立刻一僵。

  怔了一怔后,他抬手輕輕揮了兩下。

  少女立刻小跑過來,立在了少年面前,她仍然舉著板子,白皙的小臂露出半截,精致的青裙有些地方已然濕塌,少了之前所見的那份光鮮。

  石簪雪真氣一撐,將她也納了進來,李縹青放下板子,抬頭對女子勉強一笑。

  “.衣裙都濕了,你還傻乎乎舉著塊板子干嘛?”裴液沉默了一下,對少女露出個笑。

  李縹青有些低落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石簪雪在旁邊輕輕笑道:“少掌門不想頭發被濕亂。”

  “.哦!”

  女子含笑挪步:“那便不打擾了,下次有機會再請裴公子暢談。”

  說罷收納真氣,斂袂往北而去了。

  只余下安靜的兩人。

  李縹青有些怔地看了看女子離去的背影,低聲道:“她好美啊。”

  抬眉輕輕瞧了裴液一眼。

  “.嗯.還好。”裴液一時不知道該怎么答話。

  李縹青也有些沉默。

  其實少女往仙人臺而來的時候是很開心的,她當然沒有這樣的經驗,對忽然到來的情感像所有初戀的少年人那樣迷惘傻笨,但畢竟靈慧敏銳的直覺還是發揮著作用,少女對自己行為的前景下意識就有不知所以的美好預期。

  ——裴液出門絕對想不到自己在等他,剛好給他一個驚喜;不遠處就是捉月湖,天上又垂下濛濛的雨絲,湖上劃船,四周會是一片安靜的霧濛,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自己也準備好了有趣的話題,對于如何自然地劃轉到讓人臉紅心跳的話題上面,她有五條話語搭成的路子。

  然后裴液走出來了,又是和這位清冷高淡的天山女子融洽說笑。

  這副畫面落入眼睛,少女的心情乍時就猛地一落。

  一些早就在埋藏的情緒從心中蹦了出來。

  尤其她走過去,裴液說“衣裙都濕了,你還傻乎乎舉著塊板子干嘛?”,更是令她情緒一低。

  她知道這是他們再平常不過的笑語,他愛這樣調侃她,反正她總會反唇相譏。

  但現在在這位女子面前,對方白衣勝雪,秋雨寒葉之中纖塵不染,明潤的面孔如仙如瑜。而自己精心挑選的裙子已經有些狼狽,只舉著板子保護著扎了一個早上的發髻,正完完全全是仙子面前的凡人。

  裴液和石簪雪站在一起,撂下的這句話就有些真切地傷到了她。

  不過少女慣會調整自己的心緒,抬起頭輕輕白了他一眼:“頭發一著雨就塌亂了,你是不是傻啊。”

  而裴液失了真氣的包裹,此時簌簌一抖,真的吐出一句有些傻的問話:“那個.你冷不冷?”

  他是乍遇寒雨,但五生的少女怎么會怕這點寒意。

  李縹青正要笑,忽然想起沈師姐的教導,頓了一下,輕聲道:“嗯有點兒.”

  看了他身上的外罩一眼。

  裴液驚訝:“.啊?那,咱們趕緊回去吧。”

  “.”李縹青真是深感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連忙岔開話題,“其實還好——裴液,我想起來一件事情,你說武比過后給我的禮物呢?”

  “啊?”

  唉,我真是個碼字廢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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