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道場。
看著獨自守在界膜窟窿之前的那道青袍身影,水幕之前的修士們,皆是瞠目結舌,這一刻難得的一片安靜。
紫袍少年更是不禁面露復雜之色,心底由衷贊道:
“真是好個道人!天君前輩看中此人,果真不是沒有原由,才情、氣魄皆是一等一…可惜這等人物,竟不是我云天宗門人。”
他有意縱容無上真佛的僧眾入界,雖然太一真人獨守一處界破之處,阻了一些僧人入內,但于大局倒也并無大礙。
且若能趁機斬卻無上真佛的一些爪牙,他也是樂意見到的。
這一場大戰的勝負手,雖不在這些菩薩、羅漢的身上,但這些僧人卻偏偏又是大勢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便似海中浪濤,每一滴水滴雖微不足道,可一旦匯聚,卻是人力莫能與之相抗。
這也是他沒有選擇御敵于界門之外的原因。
只因為擋不住,也無法擋。
反而會分散他們本便不多的籌碼。
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這股巨浪力道使盡,風平浪靜之際,才是他們反攻之時。
這個過程中,每一次的碰撞,也是對這股浪頭的消磨。
而毫無疑問,太一真人便是這其中最為顯眼的石頭,任由砸來的浪花擊打,卻也巋然不動,反倒是消磨了不少的力量。
“算是意外之喜…不過,時機卻還是沒到啊。”
紫袍少年目光微瞇,越過這些水幕,看向外面。
那尊坐佛之中飛出來的僧人,便仿佛無窮無盡一般。
外界傳言中所謂的數十位菩薩,也仿佛是個笑話,至少此刻入界的菩薩,便已經接近這個數。
而這樣的數字,是云天界難以望其項背的龐大存在。
面對這樣的存在,沒有任何人敢于掉以輕心。
他身為云天宗宗主,更是眼睜睜看著兩位鄰居的消亡,又如何敢大意?
“四位大菩薩,已入其二,西方大菩薩坐鎮別處,還差一個北方大菩薩…無上真佛之內,還有能與大菩薩媲美的存在么?”
他盯著那尊坐佛,心中對于這個答案,卻隱隱確定。
大菩薩,約莫與修士中的渡劫后期相近,但更接近于渡劫圓滿的狀態,比起尋常的渡劫后期修士要強上不少。
云天界中,渡劫后期的修士,除去他之外,還有一位,而前來支援的渡劫后期修士,也有兩位。
連他們都這么容易湊出四位出來,無上真佛擁有著那么多的菩薩,不可能僅有這四位大菩薩。
所以他十分篤定,無上真佛必定還有諸多后手尚未使出來。
其中之一,便是大菩薩。
大菩薩的威脅,遠在菩薩之上。
只因雖僅有一層之差,但這樣的差距體現在規則上,便是絕對的壓制。
君不見便如太一真人這般可謂是人中龍鳳的存在,在大菩薩面前,卻也同樣受制,只能躲閃,卻無半點還手之力。
他與大菩薩同為一境,心中自是也明白,雖是一階之別,但中間積累之差距,實力區別之大,卻是難以言喻。
雙方大乘不出的情況下,大菩薩與渡劫圓滿,即便身陷菩薩們的包圍之中,亦有極大的把握順利脫身,只需一擊遠遁,修為境界低些的修士,便全無辦法。
“只有先逼出那些藏著的大菩薩境…那位天殤佛主,只怕才會現身。”
紫袍少年緊盯著外面的變化,心中凝肅。
想到那位天殤佛主,他的心頭,不禁又浮起了一片陰霾。
目光再度掃過界外四周:
“他會在哪里?”
青龍山脈。
半球形光罩的上空。
青袍身影獨自立在界膜窟窿處,口中說著掃榻相迎,似有殺意,然而面目卻仍是清逸出塵,不沾半點血腥。
只是平平無奇地立在那里,外面擠來的僧人們便都悚然頓住,形成一面弧形的人墻,將之包圍,卻無人敢于踏前一步。
這其中,有菩薩,有羅漢,也有諸多行者,乃至是面貌丑陋的魔奴。
雖然魔性難消,但他們卻也不是傻子,擺明了送死的事情,沒有人會做。
更是有不少僧人干脆轉移了方向,迅速朝著其他被攻破的界膜處飛去,只為能夠第一時間搶到足夠的生靈渡化…
看著眾僧裹足不前,王魃不禁面露嘆息:
“原來諸位也僅有這般膽氣,既如此,又如何能渡化眾生,去往極樂?倒是著實叫在下失望。”
口中說著,心中卻是一邊感應著界外,一邊暗暗丈量著某個距離。
而察覺到有機靈的僧人換了進入界內的入口,僧人們忌憚地看了眼王魃,卻也十分果決,迅速便朝著其他方向飛去。
眼見于此,有樣學樣,其他僧人們竟也都紛紛撤走。
僅是短短數息時間,王魃所在的界膜窟窿之外,竟是變得一片空白。
見到這一幕,王魃微有些失望,也立刻察覺到自己有些操之過急。
當下微微搖頭,迅速撤入界內。
稍稍等待了數息,卻仍是沒有人敢于闖入。
反倒是聽到了遠處界膜被洞穿的聲音。
王魃目光微凝,本想回返云天道場,聽從白了禪的安排支援各處,但腦海中卻又驀地響起了對方給他的忠告。
神識迅速掃過整個云天界,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云天宗的反擊,仍是防守為主,誘敵深入…是還未到他所說的時機么?”
“南方大菩薩和東方大菩薩都已經入界。”
“到底什么才是合適的時機?”
心中疑惑,眼看著一座座被光罩覆蓋的宗門被打破了陣法,諸多修士被擒走,面色一沉,也不遲疑,便即放出了戊猿王和四靈等神獸。
戊猿王雖然境界略低,但手上的那如意棍卻著實厲害,被王魃施以萬獸無韁之法,已經不遜于一尊羅漢。
當下拎著如意棍,便專門盯著不遠處的一個個羅漢抽冷子砸了下去。
四靈也化作燭龍,纏在戊猿王身上,為戊猿王提供輔助的同時,也不影響它將一個個僧人吞下。
二者配合,在附近的僧人之中,倒也如魚得水。
王魃沉吟了下,則是身形一閃,落在了青龍山脈的光罩上方。
朝著光罩內的枯瘦老者傳音道:
“祖師,此次無上真佛二打云天界,局勢不明,為求自保,最好盡快收拾,若是真有大變,不妨隨我一同離開此界。”
見著王魃飛來,枯瘦老者枯敗的臉上先是一喜,但聽到王魃的傳音,又不禁面色一凝。
心中也不由得極速思索起來。
他本是小倉界飛升上來,在云天界的時間雖比在小倉界更久,但卻對小倉界的感情更深許多,自然不會對云天界有多不舍。
只是宗門搬離此界,改弦易轍,并非小事。
搬離倒是簡單,東西收拾收拾,一囫圇的事情罷了。
但搬離之后,去往哪里,能否承擔得了后輩弟子們的修行所需,這都是問題。
當然,如今大劫在前,若真是無力回天,能得身存,便已經是邀天之幸,他也不敢奢求過多。
當下心頭一轉,便是傳音回道:
“王魃…還是叫你太一真人罷!”
“且先謝過你為我求來的丹藥。”
“若稍后真有大變,來不及顧及其他,那你只管自顧逃去便是,若是不影響到你自己,還有余力顧上咱們,也確實還需請你念在同門之誼,出手相助,重淵子感激不盡!”
枯瘦老者雖然傷重,卻看得很清楚。
小倉界萬象宗和云天界萬象宗固然都是一個名字,也是一脈相承,但實際上,當王魃以太一真人這個身份在云天界中闖出偌大名頭的那一刻開始,二者是否還是一宗,便全看這位太一真人的想法了。
對方顧念情誼,先是送丹,隨后又親自前來相救,足夠抵消傳承之恩,但除此之外,云天界的萬象宗對于王魃,卻也談不上再有其他的恩德,雖空有一個祖師的名頭,但枯瘦老者卻也并不覺得憑著這個便能要求對方做什么。
是以他沒有喚對方的名字,而是以‘太一真人’這個名頭相稱,也是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彼此之間,無有高下,將主動權,盡數都交給對方的手中。
而王魃聞言,也是微微一愣,隨即臉上也浮起了一抹笑容,點頭傳音道:
“那便好,不過還請祖師莫要外傳,也莫要聲張。”
他原本還擔心這位祖師會自恃輩分,但如今看來,對方卻遠不是他想的那般。
正說話間。
上方的界膜窟窿處卻是終于再度有僧人小心飛入。
環顧四周虛空,卻未見王魃身影,當即大喜援呼。
很快便又有一群僧人緊隨其后,迅速入界。
王魃察覺到動靜,迅速喚回了戊猿王等神獸,卻也不急于上去收拾。
直到僧人大量入內,那處界膜窟窿中擠進來的身影漸少,他才身形一閃,出現在穹頂,也不廢話,袖子一張,元磁之道混合著風道、大小如意之規則,便將一眾行者、羅漢,霎時間吸入袖中!
“這殺星在這等著我們,他還沒走!”
殘留的四位菩薩不禁駭然失色!
但他們畢竟也是經歷過諸多大戰之人,深知此刻逃跑是自尋死路,當下紛紛祭起道寶,撐起金身,或是凝出巨大法相,也不進攻,只守在原地,固守待援。
王魃見狀,心中微沉。
卻也沒有猶豫,手中滑落下劍鞘道寶,仙力注入其中。
淡金色劍芒隨即斬中一人!
任是此人以道寶護持,被劍芒斬中,此人身上的寶光也不由得應聲而破。
正待再次出劍。
心頭驀然生出一股極度危險之感!
無數次生死之中磨練出來的警覺和反應速度,在這一刻再度顯現!
背后鳥翼一振,青風相伴,身形已是如電飛遁!
原處卻見一道巨大的金色佛手從界外探入抓下,無聲無息,最終仍是抓了個空。
而看到這只金色佛手,此間的四大菩薩皆是面露狂喜之色:
“是大菩薩!”
同一時刻,云天道場水幕前。
紫袍少年目光微凝,忍不住起身:
“北方大菩薩也進來了…”
眼中隱隱帶著一絲喜色:
“好!這太一可真是福星,一人便引來了兩位大菩薩!”
“還有么?無上真佛這邊,還有么?”
他忍不住看向界外。
虛空之中,那尊坐佛之內飛出的僧人身影,終于開始減少。
卻并未看到讓他警惕的存在,心中倒是不曾減輕提防。
看到水幕中,云天界這邊派出去的修士已經開始潰敗,甚至已經出現了渡劫修士的傷亡,他目光凝肅,卻也仍是不曾開口派遣修士前去。
“白掌教,再不馳援,他們就要撐不住了!”
周圍修士,看著水幕中的變化,皆不由得心中沉重,甚而焦急。
幾乎是同時,道場也開始劇烈震蕩起來。
針對道場的轟擊,也越發激烈。
紫袍少年卻仍是目光緊盯著界外,聲音低沉:
“再等等,再等等…”
天穹之上。
王魃背后鳥翼舒緩,身形在虛空之中微微一頓,目光凝重無比地看著從界膜窟窿中緩緩走出的灰袍僧人,心中一沉:
“北方大菩薩!”
雖然心頭凝重,卻并無意外。
兩人已經打過兩次交道,自己顯然也已經被對方盯上,如今對方再次出現,卻也實屬正常。
只是對方出現的時機,卻讓王魃心中隱隱覺得不太對。
“于此時而言,六道之主重傷未愈,不曾前來,西方大菩薩坐鎮佛國,剩余的三位大菩薩最重要的事情,絕不是找我麻煩,而是統籌全局,逼出大乘修士才對…”
“如今,三位大菩薩卻都親自下場,那又如何逼出大乘修士?”
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己接連出手,給無上真佛的人造成了極大的損失,偏偏菩薩境中,自己又無人能制,不得已之下,只能由大菩薩親自出手。
感應了下袖中二十余位羅漢,八九位菩薩…
對于這個推測,王魃自己也不由得認可了幾分。
這些想法說起來很多,也不過是一瞬之間。
灰袍僧人從界外走來,目光卻全然不在旁人身上,只緊緊盯著王魃,眼中閃爍著些許陰沉之色。
這個修士靈覺之敏銳、心思之警惕,在他這個層次的修士中,簡直是生平僅見。
即便他這一次特意隔著界膜遮掩自己的氣息,且換了手段,卻還是沒想到被這修士第一時間便給躲了過去。
接連三次,他都在這個修士面前未建寸功,明明這修士遠不及他…
心中陰郁,面色卻是如常,遙看著王魃,聲音微沉道:
“太一居士,如今云天界已經被我佛包圍,你再想逃離也已經沒有半點可能,何不投入我佛座下?我等雖負孽障,卻能使眾生解…”
王魃面色不變,打斷道:
“大和尚,只怕你們這點人手,未必便能拿下云天界!”
灰袍僧人聞言,卻也只是輕笑了一聲:
“是么?”
“云天界想要兌子,可你們有這般多的棋子么?”
王魃心中一凝,目露異色。
對方似乎清楚云天界的目的,可卻仍然選擇入界,莫非真是覺得他們的菩薩、羅漢足夠多,是以不在乎么?
他眼見對方并不急于出手,也樂得拖延時間,趁機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那天殤大和尚為何不出現,莫非是不敢?”
灰袍僧人聞言,臉上的慈悲之色頓時一點點消失,隨即竟是面露嗔怒之色,雙手合掌在前,低宣一聲佛號:
“無上真佛…居士,口孽之罪,不壓殺人,天殤佛主乃真佛再世,你妄造口孽,便是我也留你不得了!”
當下面色一沉,隨即伸手抓來!
明明是普通的手掌,可探出之后,卻似是一只巨大金色佛手,遙遙抓來!
王魃早有防備,后背鳥翼一展,便要飛去。
然而這一刻,四周竟有無形壓力封堵落下!
如負萬千山岳!
王魃心神一震,連忙撐起辟地杖。
金色佛手已是轟然拍在王魃身上,這一刻,一貫巋然不動的土黃寶光,竟是微微晃動起來,似是不支!
“怎么會?!”
王魃心頭一凜!
自他使用辟地杖以來,還從未見到過這樣的情況!
這廂間,灰袍僧人卻是已經無聲行來,目光之中,似嗔似怒,卻又似安似靜,低聲道:
“雖是地大,但此寶卻似有缺,只要找出此寶破綻之處,自有辦法應對…”
辟地杖有缺?
王魃心中隨即一沉。
辟地杖的確有缺,其僅有二十九道先天云禁,與驅風杖的三十六道相比,差了足足七道。
只是過往使用,無往不利,即便面對滿道人也能建功,是以他也未曾放在心上。
卻沒想到竟被這北方大菩薩給試探出了破綻來。
倒未必是滿道人不及這北方大菩薩,很可能是體系不同的緣故。
心中念頭急轉,他也不敢怠慢,當即取出了劍鞘道寶,仙力運轉。
灰袍僧人一掌探出了辟地杖的破綻,身形急撲,卻是再度伸出一掌,朝著躲無可躲的王魃抓來!
目光沉冷,隱隱帶著一抹喜悅。
這一掌,他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擒下對方!
便在這個關頭。
灰袍僧人心頭警鐘狂跳!
尚未反應過來,便驟然聽得耳邊一聲沉悶獅吼!
雖只一聲,卻仿佛萬千兇獸齊齊咆哮!
心中竟不由得一個哆嗦,掌力頓消,驚退而回。
劇烈的聲浪,瞬間席卷整個云天界!
闖入進來的那些行者與普通魔奴,聽得這一聲獅吼,竟紛紛膽破而死!
而羅漢們亦是神色驚怖,金身震蕩!
灰袍僧人倉皇回首。
卻見遠處大地之上,竟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頭兇獅,昂然雄立,上萬顆腦袋如獅鬃一般迎風搖落!
一道微小身影立在兇獅頭頂,白袍獵獵,吹卷華發。
那雙無波無瀾卻似若淵海一般深邃的眸子,正漠然盯著他。
而聽到這聲獅吼,便心中猛然驚覺的王魃,此刻看到大地之上的兇獅與立在獅首頭頂的白衣長者身影,心中又驚又喜:
“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