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夕陽之下,清風席卷,細碎麥穗好似倒懸銀河,沖天而上,站在麥地相對而立的兩道人影卻佁然不動,單單被撩起披風血一角。
遠處一處山坡上,紫衣趴在地上,朝下方麥地眺望,眼瞧趙無眠一刀將南詔王連同護衛全殺了,心中微微一跳,暗道趙無眠這是真怒了。
怕是西域那伙人都沒燭九天這般招趙無眠恨。
洛湘竹也一塊趴著,神情擔憂,屏氣凝神,不敢出聲,明是趙無眠與燭九天廝殺,她卻反倒開始額前冒汗。
她看向紫衣…能贏嗎?
紫衣大體能領會她的意思,微微搖頭。
不知道。
燭九天極少在江湖露面,稱得上一句隱世老妖怪,連他什么武功路數都不知,只知他乃是與烏達木一個時代的人物。
燭九天少說比趙無眠多活了一百年,這便是多練了一百年的武,時間積累不可忽視,因此真打起來,紫衣心底也不免發憷…
而麥野間除了風聲,再無異響,兩人眼中只剩彼此,除此之外皆是無關外物。
燭九天一手負在腰后,一手隨意垂在身側,大拇指上帶著塊玉扳指,又穿著錦羅紅衣,遠比此刻的趙無眠更像個貴氣十足的王侯,他望著趙無眠,眼底深處夾雜著幾分饒有興趣。
對于他這歲數的人,唯有事關自身武功進益時才可調動他幾分興致,但趙無眠這遲來了十四年的江湖仇殺,還是讓他不免感到幾分‘自己還是江湖人’的觸動。
自他成為南詔國師后,被刺殺過,被暗算過,但如趙無眠這般提著刀,敢正大光明跑來尋仇的,還是第一個。
他知道趙無眠既然來此尋仇自是有備而來,心底不免想瞧瞧…這當年差點被他一掌拍成血霧的少年,如今武功可是長進多少?
趙無眠凝視著燭九天,他此前也未曾見過此人出手,但聽酒兒三言兩語提起過燭九天似是百兵皆通。
第一次于草原見面,所用重锏,第二次于蜀地腰佩長劍,而如今…不帶兵刃,可是要用拳掌功夫?
他有心試探一二,掌心摩挲著刀柄片刻,猝然握緊,向側橫拉。
嘭——
但刀出一寸,尚未出鞘之際,面前紅衣男子雙腿微彎,尚未發力,氣勁將周圍麥子壓倒成片,緊隨其后他雙腿驟然繃直,整個人宛若龍蟒滾地,兩側麥浪猛地四散飛天,在麥地中拉出一道丈寬凹槽!
他五指如鉤在滿天麥穗中劃出五道痕跡,直逼趙無眠脖頸。
燭九天此人氣質高貴,但此刻沖來卻無半點瀟灑俊逸,給趙無眠的感覺反倒似擇人而噬的兇獸,讓人心底不免發毛,兇悍異常。
燭九天不帶兵刃,趙無眠先天占據兵器之利,可不會慣著他,麥田中只聽‘嗆鐺’一聲拔刀摩擦聲。
寒光乍現,好似雨間月光,又若寒潭叮咚,順著燭九天的小臂向上輕擦而過,直點咽喉,趙無眠所用雖是橫刀,卻將劍之輕靈發揮至極致。
趙無眠失憶前,隨身兵器乃是長劍,他恢復記憶自是將此前武功盡數失而復得。
而無論武功多高,終究是凡人之軀,咽喉心脈,丹田天靈,永遠是避不開的要害。
攻其必救,一般攻的也就只是這幾個地方。
但燭九天卻避也不避,眼底反倒閃過一絲譏笑,趙無眠出刀之后便已察覺不對,寒芒似是蜻蜓點水,在燭九天脖頸處一觸即收,脆弱咽喉本該被洞穿出一道血洞,此刻卻發出金鐵交擊的脆響。
趙無眠暗道燭九天是修了橫練功,他收招及時,身形猝然消失在原地,速度之快好似憑空虛化。
但不等他出招現身,燭九天眼底冷笑更甚,五指猝然緊握,好似虛空鉗住某物,腰腹猛扭,向側橫拉,小臂肌肉鼓起,朝側方空氣便是一記重重臂錘!
“喝!”
足下麥地根本承受不住燭九天的力道,當即向下凹陷,足邊小麥更是當場化作齏粉。
不曾想趙無眠竟是緊隨其后便恰到好處出現在他的出招位置,明顯是被燭九天預判先機。
他眼底閃過一絲啞然,要知他青玉佩化虛入體后,單靠感知是絕無可能提前發現他的蹤跡,便是薩滿天也不行,這燭九天為何…
燭九天似能看出趙無眠心中驚疑不定,卻有閑心在此刻淡淡一笑,簡短吐出兩個字。
“直覺。”
直覺?怎么你不是人,是野獸啊直覺這么準?
不及細想,趙無眠身若隨風柳葉,抬手在燭九天小臂輕按借力空翻,手腕微翻便是反手握刀,身形當空回旋,刀身在夕陽下帶出一線寒芒。
燭九天沒料到趙無眠反應竟如此之快,要知反應是一方面,身體能不能跟上又是另一方面,趙無眠無愧江湖第一快刀之名。
燭九天速度顯然是要比趙無眠差上一絲,卻總能后發先至,另一只手抬臂暴起,拳刀相接!
轟隆————
一聲悶雷乍響于紛飛麥穗中當即爆出,兩人周圍數丈內的金黃麥子更是被氣勁鏟平,于空中便化作齏粉。
燭九天紅衣臂袍眨眼間寸寸開裂,于強橫氣勁中向側滑出,于麥地里拉出一條極深長槽才卸力頓住。
趙無眠披風在空中鼓漲宛若獵鷹展翅,長靴于麥尖多次輕點便輕飄飄卸去力道,側目看去,心中浮現一絲錯愕。
燭九天指尖玉扳指早已碎裂,可手上卻不見血跡,反倒是拳上肌膚好似破碎人偶,浮現裂痕,后裂痕更大,跌落幾塊肌膚碎片,卻瞧肌膚之下,卻不是常人的血肉組織,而是猙獰的漆黑鱗片。
這好似王侯般貴氣的紅衣男子,眨眼便顯得有幾分妖異驚悚。
遠處的紫衣與洛湘竹都被嚇得一跳,小啞巴更是連忙捂住朱唇,美目瞪圓,不可置信看向紫衣。
這,這燭九天根本就不是人,他,他是妖怪啊!這讓趙無眠怎么打啊?
紫衣本身作為蠱道大家,平日沒少與可恐蠱蟲作伴,很快緩過神來,美目驚疑不定,抬手讓小白蛇從衣袖探出。
小白蛇朝燭九天的方向聞了聞,便連連點頭。
紫衣壓低聲線,語氣錯愕,
“燭九天身上有很濃的蠱蟲味道,好像從人變成了蠱…但具體是什么蠱,我也聞所未聞,明顯是他新研制的…他在南詔隱忍幾十年,料想便是為這個。”
洛湘竹聞言更是心急如焚,單看燭九天這模樣都足以把常人嚇死了,更何況與他廝殺…紫衣也是緊咬下唇,稍顯手足無措。
這蠱,她根本聞所未聞,若是連趙無眠的先天萬毒體都扛不住…
而麥地之中,燭九天捏了捏遍布漆黑鱗片的手掌,指尖好似龍爪,前端甚至帶著彎勾,寒芒幽幽,這動作很快便刺激得肌膚裂痕更多,乃至都蔓延至小臂,裂聲清脆,咔咔作響。
他打量了眼自己那不似常人的手掌,或者說龍爪,后看向趙無眠,語氣贊嘆,
“了不起,十四年過去,你的武藝便是比之烏達木也有一戰之力…江湖十年便可人杰輩出,但這一代,想來是你的十年。”
燭九天雖是夸獎,卻是明顯將趙無眠作為晚輩看待,他作為一百余歲的江湖老人,無論是資歷還是武功的確是有這個資本,不過現在廝殺還說這些,未免是有些沒把趙無眠當一回事。
趙無眠將橫刀送入左手,虛空輕捏了下有些發麻的右手,眼瞧此景便對燭九天的底細有了幾分猜測。
九黎之術重在拿人煉蠱,以此為根基,這廝不知用了什么邪門異術,竟拿自己煉蠱。
不過九黎以人煉蠱,求的是蠱毒,而燭九天求的,是讓自己變成蠱,由此才落得這般模樣。
燭九天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這也讓他擁有這堪稱渾身都是兵刃的軀體與未卜先知般的野獸直覺。
這蠱,約莫便叫‘化龍蠱’?只不過燭九天便是化龍蠱本身。
“老妖怪逼逼賴賴什么東西,待會兒就把你這身人皮全扒了。”
紫衣與洛湘竹被嚇得小臉失色,但趙無眠可半點不虛,血仇在此,哪怕面前真是妖怪他也二話不說提刀就砍。
話音未落,趙無眠拖刀前沖,一席青衫在麥叢中前踏三步,雙腿微彎便猝然爆發。
紫衣與洛湘竹只瞧趙無眠忽的消失在原地,只能瞧見他刀身帶起的一線銀芒眨眼橫跨數十丈的距離,橫拉至燭九天身前。
燭九天再如何將趙無眠當小輩看待,也不得不承認這江湖第一快刀名頭非虛,但刀再快,破不了防又有什么用?
他冷哼一聲根本無需眼看,循著本能,抬臂一記力道極為夸張的炮拳,直砸趙無眠刀鋒之處。
燭九天便是要正面擊潰趙無眠,這拳下去毫無保留,龍爪鱗片之下隱隱可見粗壯青筋,虛空便拉出一聲悶雷乍響。
拳風肆虐間,麥地黃土當即被鏟起,露出下方漆黑硬土!
官道遠處,正有從大理出逃,欲逃向南詔腹地的行人,皆是忽聽一聲白日驚雷,駭然朝兩人交手的麥地看來。
紫衣與洛湘竹瞧這出拳余波便已是俏臉煞白。
可緊隨其后,燭九天眼底便浮現一絲驚悚,那雪亮刀身在即將觸及拳掌時,竟是好似鏡花水月,毫無阻泄自他的拳內血肉穿過…
化實為虛!錯金博山爐!趙無眠有錯金博山爐!?也是!絳珠玉在蕭酒兒身上,這么多年,趙無眠總該找到它了…
燭九天江湖閱歷何其豐富,百年前辰國皇室的武魁高手也有人會這一招,當即一眼認出!
燭九天眼神猝然狂熱,若能殺了趙無眠…
趙無眠明顯也是第一次用,尚不純熟,眨眼時間內,刀鋒穿過拳頭來至燭九天脖頸前,后也是化虛穿過。
一拳下去,威勢雖大,兩人錯身而過,背對彼此,而趙無眠反應顯然更快,不及懊惱,單腿踏地,猝然旋身。
毫無保留的一腳重重甩在燭九天后腦,體魄再堅韌,氣勁傳來也難以穩定重心,伴隨著幾聲‘咔咔’的清脆破碎聲,燭九天整個人身形前仰,以臉著地,后似風車向前翻滾。
趙無眠臉色卻猝然漲紅,嘴角溢出血跡,并非受傷,只是這化實為虛的法門對體魄損傷太大。
和奈落紅絲不同,無論是回溯還是加速推演,趙無眠靠的都是奈落紅絲…借助外物罷了。
但這化虛之法乃是他是以體內的青玉佩為媒介,自己悟出來的。
這不是武功,足以稱得上一句通玄仙術。
哪怕趙無眠經由青玉佩早已成了先天之體,更是溝通天地之橋,此刻也覺眼前發黑,當即便要昏死過去。
這不是他目前的境界能隨心用出的奇門妙術,對體魄的負荷太大。
他喉頭微甜,強打精神,眼神冷冽,不等燭九天恢復重心,雙足微彎,驟然發力。
砰——
紫衣與洛湘竹視野中只余一抹黑線眨眼撞在向前飛去的燭九天身上,兩人交接處猝然向四周爆發出一圈音浪,麥子猛烈下壓。
趙無眠長靴踩著燭九天的臉用力按在麥地里,宛若卡車,又似撞城柱,向前鏟去,麥穗與土壤飛濺,緊隨其后雙手緊握刀柄,旋身如風,猝然下壓。
出刀之際,足尖向下借力,硬生生將燭九天前飛趨勢攔下,力道傳出,讓兩人山下土地猝然凹陷丈長深度。
雪亮刀光沒用什么化實為虛的法門,實打實在空中拉出一道半月,重重砍在燭九天的脖頸!
鐺——
火光四濺,燭九天發冠震裂,滿頭黑發狂舞,即便龍鱗堅硬如鐵,氣勁實打實透過龍鱗穿透傳來,仍然讓燭九天不免痛哼一聲。
嗡嗡————
一刀砍下,橫刀以極快的速度不斷震顫,反作用力下,趙無眠的虎口都已破裂滲出血光,但趙無眠卻沒停下攻勢,長靴抬起對準燭九天的后腦又是重踏而下。
本就凹陷下去的大坑內再度傳來一聲平地驚雷般的乍響,黑土騰空自大坑內飛出。
燭九天體魄堅韌卻也覺得眼前一黑,再這么讓趙無眠瞅準腦袋打下去,腦震蕩肯定沒跑,當即腰腹用力抬爪便摳向他的長靴。
以燭九天的力道,一爪下去,哪怕是趙無眠也得當場斷條腿。
趙無眠此間劍下早有感知,當即抽身,單臂扣住大坑邊緣,五指用力之大徑直將黑土抓成齏粉,長靴則似倒懸金鉤,猝然前踢,落在燭九天小臂之上。
紫衣與洛湘竹眼瞧兩人在麥地里壓出一道大坑,視野內沒了他們蹤跡,正是心急之時,卻聽一聲重響在坑內乍現。
緊隨其后麥地便似地龍翻身,好似土地內有龍蟒橫沖直撞,接連鼓起,后猝然一道黑影破土而出,掀起地皮落在遠處麥地間,氣喘吁吁。
卻是燭九天一席血衣已被氣勁震碎大半,精壯的上半身皮膚更是寸寸裂開,脖頸與頭顱尚且有人型,可脖子以下,近乎化為漆黑鱗片的龍軀,直看得讓人作嘔。
難怪連薩滿天都三番五次直言燭九天由人化龍,畜生之舉…不對,這不是化龍,嚴格來說是化蠱。
這只是長得像龍的蠱蟲罷了。
現在人不人,蠱不蠱的,只讓人心底發毛。
燭九天喘著粗氣,望著好似被犁過一遍的麥地,眼中都已成了漆黑重瞳,在眼眶四處鼓動,搜尋著趙無眠的蹤跡。
化虛之術在此,單論感知根本找不到人,他也只能靠視覺與直覺…
擦擦————
忽然間,一聲空靈刀鳴響徹原野,燭九天身后土壤驟然炸裂,一抹清亮刀身直刺燭九天后心。
燭九天再度好似未卜先知,猝然轉身抬臂直砸,直逼刀尖。
他看出趙無眠的化虛之術尚不純熟,這便是破綻,由此一臂砸去,另一條手臂同時上抬。
只等趙無眠轉虛化實的那一剎那戰機…
刀鋒探出,不出意外,刀尖穿透燭九天的小臂。
燭九天眼神冷冽,精神高度集中,緊盯刀身,眼看刀尖直逼心口,他卻忽的渾身發冷,心中微顫。
當即旋身閃躲,趙無眠眉梢緊蹙,卻是驟然調轉角度,刀柄猛擰,向側橫拉,轉而刺入他的另一條胳膊。
燭九天微微一愣,緊隨其后只見橫刀在同時穿過燭九天兩條手臂的這一剎那,猝然轉虛為實。
噗嗤——
血肉入體中猝然響起,燭九天只覺雙臂傳來洞穿劇痛,雙臂竟好似被橫刀一同釘住。
他眼神錯愕,頓知趙無眠這是自外而內破不了防,由此才想出這么一個自內而外的歪法子。
但他方才這化虛之法明顯還不純熟,如今才用第二次,當即就能把握住這剎那間的時機?
何等妖孽的天賦…
趙無眠向前飛沖,釘住燭九天雙臂后,反手握刀,另一只手扣住刀身,向后猛拉,鱗片卡住刀身,根本劃不動。
但氣勁卻讓燭九天的雙臂在橫刀帶動下,向后繃直,他以此借力雙腿猝然彈起,砸在燭九天心口!
氣勁宣泄,兩人衣袍獵獵作響。
燭九天痛哼一聲,趙無眠更是在化虛之術的反噬下仰天噴出一口血。
但他卻不曾松手,反倒依舊將橫刀向后猛拉,踏在燭九天的微彎雙腿則緩緩繃直,好似要將燭九天的雙臂硬生生扯下。
雙臂的傷口處血光飛濺,血珠落在地上,嗤嗤作響,明顯含有劇毒,可飛濺時,落在趙無眠的雙臂與身上,卻只是腐蝕他的衣物。
燭九天這才恍然察覺,趙無眠竟能視他體內蠱毒于無物,念及此處,他牙關緊咬,崩出五個字。
“先天萬毒體——”
趙無眠唇間都是血絲,他朝燭九天猙獰一笑,“我倒要看看,你這所謂龍軀,到底有沒有極限。”
燭九天望著趙無眠的帶血笑容,眼底不免驚悚,一時之間竟分不出兩人到底哪個才是妖魔。
咔咔————
燭九天的肩膀處忽的響起脆響,他吃痛之余眼神猝然發狠,雙臂向內猛拉,兩人此刻純粹是以此比拼筋骨氣力。
趙無眠的披風下已是升騰起淡淡白氣,肌膚泛紅,天魔血解運轉到了極限。
燭九天的雙臂在兩人的磅礴巨力下不斷微顫,即便體魄暫時能扛住,但這股好似要將雙臂都給扯下的劇痛還是讓燭九天眼底不免痛苦幾分。
趙無眠看出燭九天疼痛難耐,笑容與眼神更顯猙獰。
“即便你下跪求饒,我也要砍了你的腦袋血祭…”
燭九天在劇痛下自喉間發出痛吼之聲。
“啊————”
沙啞大吼間,周圍聽到打斗聲,遠遠瞧來的行人當中,竟有不少人忽的慘叫出聲,當即跪下,雙手環抱丹田處,將眾人嚇得面無人色,連連后退,不知他們是發什么瘋。
定睛一瞧,下跪吃痛者,皆是青年壯勇。
當初在一水村,洛湘竹聽村長夫人提起過,南詔每個青年到了年紀,皆會去大理,被朝廷傳授一門內功。
能學會者,前途無量,哪怕學不會,也能練個一招半式。
趙無眠自然也知道,他最開始還以為南詔這要讓百姓人人習武,如此待打仗時,便可人人是兵,可如今一瞧…
趙無眠能感到,似有無數玄而又玄,肉眼難瞧的絲線將燭九天與那些人相連接,從那些行人體內汲取著什么。
內息,還是生命力?
都不是,是蠱!
根本就沒有什么所謂的內功,燭九天是用南詔全體青壯年的身體,為他孕育蠱蟲!
“喝!”
燭九天雷霆爆喝聲中,體型猝然壯碩數圈,脖頸與臉上的肌膚也開始寸寸開裂,黑面獠牙鱗片粗壯,雙目重瞳赤紅血色。
“蕭遠空———”
他的嗓音也由最開始帶著幾分貴氣儒雅的中年男子音漸漸化為肌肉壓迫聲帶的沙啞嘶吼。
燭九天雙臂猝然向外猛拉,順著橫刀兩側穿出,拉出一束黑血,旋即猝然回身一記鞭腿,重重朝趙無眠抽來。
速度快到駭人,趙無眠連用化虛之術的時間都沒有,便被抽在胸腹,身形猝然化作一抹筆直黑線向外爆射。
紫衣與洛湘竹嚇得滿臉蒼白,不及她們做出反應,便看燭九天此刻已化成數米高的漆黑兇獸,雙足向前輕踏發出幾聲悶響后,猝然發力,整個人,或者說整個蠱好似炮彈般拔地而起,直逼半空的趙無眠。
大理城門處,人頭攢動,皆是想逃去南詔腹地的城內百姓,他們有的滿身行囊,有的架著馬車,有的騎著高頭大馬,人聲鼎沸,嘈雜一片。
士卒皆是守在門前,維持秩序,急的滿頭大汗。
但下一刻,城中內外皆是一寂。
轟隆————
城墻內傳出轟然巨響,好似有人用投石車在攻城,驚得所有人聞聲看去。
卻見寬厚城墻中心猝然炸裂,趙無眠渾身是血,半跪在一頭漆黑兇獸的胸膛處,抬手扣住他的脖頸鱗片,抬臂重砸。
好似龍蟒般的兇獸斜著撞碎哨塔箭樓,竟是橫穿整座大理城,撞至對面的城墻上,卻也緩了不少力,在城墻上斜斜拉出一道極長凹槽。
燭九天如今這形態明顯很是勉強,雖有神智,卻也有限,用不出多少武功,趙無眠在空中以太極巧勁相當輕松便化被動為主動。
但血海深仇在此,趙無眠也是頭腦發熱,雙目赤紅,根本不講究什么虛招實招,沒有兵刃他便緊握雙拳,一次次重重砸在燭九天的腦袋上,一拳重過一拳。
看得大理所有人皆是膽戰心驚,面露驚悚。
轟————
又是一聲悶響,燭九天比趙無眠整個人都大的一拳重重砸在他架起雙臂上,只瞧一抹黑線沖天而出,趙無眠竟是被砸向空中數十丈!
燭九天已然宛若瘋魔,龍爪猝然扣進身后城墻內,渾身發力竟是硬生生從城墻內扣出一根圓錐狀的巨石錐,雙臂向空中猛甩,石錐直逼趙無眠。
緊隨其后,又是接連好幾道丈余寬的石錐朝趙無眠砸去。
身在空中無處借力,這種重量的石錐,可謂碰之即死。
哪怕燭九天此刻不似人型,準頭也好到離譜,更是封死他周身退路,一招一式都是頂尖武魁應有的能力。
趙無眠眼神發狠,靠著輕功長靴輕點第一根石錐,猝然向下,后抬手便硬生生穿進石錐內,運用太極意將其扭轉方向,帶著石錐好似隕石,似天神之矛,驟然向下直插!
一根根自城墻內扣出的石錐拔地而起,砸向趙無眠,可每每都似穿過鏡花水月,好似準頭不行。
“燭九天————”
爆喝聲中,夕陽霞光落在石錐上,在重力下已然化作一抹深紅雷霆,驟然劈下!
轟隆———
整座大理城好似都震顫一瞬,飛揚塵土猝然向四周鏟去,無數屋舍的窗紙當場震裂,不少行人驚呼一聲,癱倒在地。
嘩啦啦————
無數碎石自天而落。
待飛揚塵土漸漸逸散,紫衣與洛湘竹才抱著趙無眠被磕飛的無恨刀,騎著馬匆匆入城,來至中心處。
才瞧街面已多了一道丈余深的大坑,石錐倒插于坑內,尖端處卻飛濺黑血,此刻黑血正腐蝕著石錐,嗤嗤作響。
坑內,燭九天的胸腹被石錐當場穿過,釘在地上,嘴角不斷溢出黑血,喉間嗬嗬作響,卻發不出聲音。
趙無眠渾身是血,站在石錐前,腰桿筆直,胸若擂鼓,不斷喘氣,瞧見紫衣與洛湘竹趕來,他才轉過身來,看向兩人。
趙無眠的臉上也全是血,一只眼睛閉上,迎著霞光走出幾步,看向掛在天際的夕陽,勉強撐起幾分力氣,側臉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輕聲道:
“我就說吧…無需兩日,今晚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