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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五十一章

  陳靖的身體開始發燙,皮膚泛紅,體內的鮮血好似在沸騰,一縷縷白煙從他眼耳口鼻處溢出,整個人像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當親情的壓缸石被砸碎后,源自于血脈骨子里的暴戾,也就徹底失去了壓制。

  復仇的怒火,讓其失去理智,現在是他,在主動呼喚與放大體內的這股力量。

  李追遠站在旁邊,平靜地看著他。

  他沒和這小道士相處過,這活兒前幾天都是交給譚文彬在干,也因此,他現在擔心的不是其它有的沒的,而是小道士能否控制住這股力量,憤怒可以,但別因此失了智。

  坐在輪椅上的譚文彬,此刻內心就要復雜許多,看著眼下的陳靖,眼里也流露出一抹關切。

  譚文彬是喜歡這個少年的,開朗、熱情、懂事,只是這一切,自今日起,都得從他身上被抹去。

  但這又是無可奈何的事,整件事從頭到尾,就是一起悲劇,他們這幫人不過是來到這場悲劇的一個中間環節,就算想發善心去做點什么,也沒了意義。

  忽然間,陳靖身上的氣息出現紊亂,他終究還是無法初次就掌控住這股力量,他的面容開始扭曲,神情變得猙獰。

  李追遠大拇指按了紅泥后,點在了陳靖眉心。

  指尖發燙,但李追遠選擇強忍著繼續下壓,等過了一段時間后,猛地向外一拉。

  正常人肉眼只能看見這一塊區域的視線產生模糊,若是走陰視角,可以看見一團綠色的妖火被李追遠抽出,然后再被黑色的業火進行中和。

  剎那間,病房里當即有種明凈的感覺,連燈光都變亮了幾分,空氣都變得格外清新。

  陳靖神情稍緩,剛剛的他只覺得身體快被撐炸開,現在被及時卸了壓。

  李追遠本想伸手去推他,但在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已經被燒紅到蛻皮的大拇指后,還是選擇抬腳,用靴底,把他踹了過去。

  這一腳力道不大,但方向精準,讓陳靖失去平衡后向其左側踉蹌幾步,最終倒向了那邊的譚文彬。

  譚文彬伸手接住了陳靖,少年仿佛找尋到了一個口子,不管是心理上渴求依靠還是生理上的燥熱煎熬,都讓他抱緊了譚文彬。

  譚文彬身上的冰冷,讓少年體溫終于降了下來。

  “謝謝你,彬彬哥”

  譚文彬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冷熱交替間,少年的頭發很快就變得濕漉漉的,像是剛洗了頭。

  “你放心,我們會幫你報”

  譚文彬話還沒說完,少年就已經睡著了。

  林書友從病房外走進來:“彬哥,我把孩子抱出去讓他好好睡一覺。”

  阿友能看出來,彬哥與這少年的親密。

  靠著門口站著的趙毅,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斜著眼,看向李追遠。

  譚文彬推開阿友的手,對趙毅道:“趙大少,辛苦你去安頓一下孩子。”

  罕見的,趙毅沒推脫,只是點點頭,走過來將孩子抱起,順帶額外多看了兩眼譚文彬。

  趙毅覺得,這位的進步也很大。

  接下來就是通知醫護來對外公的遺體進行處理,假裝親屬簽個字,先將外公遺體安置進醫院太平間,再讓林書友去對接,把住院以來的醫療費做了結算,補上缺口。

  昏睡中的外婆也請了人看護,這年頭專業陪護還未興起,因此只是找個空病床再給旁邊看起來面相可靠的家屬一點錢,讓她照看著點。

  做完這些后,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徐明的病房里,除了去陪陳靖的趙毅。

  經過三天的療傷,徐明被林書友打出來的傷勢已經恢復,拆去繃帶石膏,正原地做著拉伸。

  梁家姐妹并排坐在病床上,一個手持綠豆沙冰棍,一個端著碗紅糖涼粉兒。

  梁艷:“所以,我們接下來要做什么”

  梁麗:“不是說等傷者都恢復好了,就馬上行動的么”

  潤生不語,只是站在那里,幫陰萌扛著包裹。

  陰萌則背靠墻角,手里拿著針線,縫補著驅魔鞭。

  他們倆已經習慣不動腦子了,到時候叫干嘛就干嘛。

  林書友抱臂站在邊上,腳尖不停微微踮起再放下,眉頭時而皺起時而舒展,與那倆完全擺爛的不同,阿友至少會表演一下思考。

  見沒人回答,梁艷又問道:“給個準信唄”

  梁麗:“就是,考慮一下我們這邊的頭兒不在,多少得給我們點額外照顧。”

  譚文彬開口解釋道:“在等你們的頭兒把人看去。”

  林書友點點頭。

  梁艷:“看去,那道士會來搶孩子”

  梁麗:“那我們還都待在這里做什么,得支援頭兒。”

  譚文彬:“孩子會自己跑的,當然,你們頭兒也會故意放他跑。’

  林書友笑著繼續點頭。

  心道:怪不得彬哥不讓我去照顧孩子,原來是怕我看得太嚴不讓孩子跑路。

  先前陳靖倒在譚文彬懷里,喊自己“彬彬哥”時,譚文彬就從孩子的眼睛里看出,這孩子已經不再對自己感到信任。

  經歷了那樣的事情后,陳靖的世界觀已經崩塌,像是一只受驚且又驚慌無比的小獸。

  再者,自己等人如開了天眼般,提前介入他的生活,剛剛又表現出了非常人的一面,已足夠讓他產生懷疑,哪怕自己等人的確對他沒惡意,但這時候,無論怎么解釋,都很難產生效果。

  倒不如,讓他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

  他是要去復仇的,那就讓他去,自己這邊跟在他后面,讓他帶路即可。

  這時,一個護士走到門口,敲了敲門,說道:“人跑了。”

  當大家把目光看向護士時,護士塌了。

  林書友走過去,將護士服拿開,里面是幾張符紙和椅子腿。

  趙毅這家伙,哪怕只是發個通知,也要玩一把騷的。

  李追遠目光掃視在場眾人,著重落在梁家姐妹身上,開口道:

  “出發。”

  把小道士安頓在床上后,趙毅又是去借刀削蘋果又是去開水房打開水,主打一個給予你偷跑的自由。

  陳靖沒辜負趙毅的期望,他跑了,而且是跳窗跑的。

  覺醒了體內妖血之后,現在的他,擁有了遠超過去的身體素質,雖然這股力量還不穩定且讓他很難受,但他需要這股力量去復仇。

  趙毅掐了個印,制出一個簡易傀儡去傳信后,就走樓梯下去。

  沒跟著一起跳窗,是怕距離太近,讓對方察覺到,不如放遠一點。

  剛脫逃的獵物,在一開始,警惕性是最高的。

  陳靖一邊跑一邊不斷回頭,小心地打量四周,他現在無法相信任何人,包括這幾天一直陪著自己的彬彬哥,因為他們的出現,實在是太奇怪了,分明是早就清楚事情真相的樣子。

那自己,在他們眼中,到底又算是什么  憤怒當頭,陳靖已經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現在,他不想去在意其他,只想著找到自己師父,去進行復仇。

  還好,自己跑得很快也很出其不意,他們沒有發現,也沒追上來。

  陳靖將注意力集中在調整自己的身體變化上,讓自己的速度得以變得更快,漸漸的,他不再以雙腿奔跑,而是變成了四肢著地,這種姿勢讓他更為舒服。

  跑著跑著,陳靖吸了吸鼻子,然后又狐疑地看向右側,再吸了吸鼻子時,卻發現聞不到了。

  等他離開后,趙毅的身形出現在了那里。

  “狗鼻子。”

  先前趙毅覺得對方警惕心下降后,就開始拉近距離,誰成想剛靠近,對方就好像嗅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他身上的妖族血脈是狗算了,就當是吧,叫狗不好聽。”

  小道士出生時被換的妖血,級別應該很高,如果最深處那位真是虞家人的話,那這妖血就應該是來自于虞家人身邊的妖獸。

  趙毅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小盒子里,打開蓋子,蓋面內側是一面精致的鏡子。

  下方,則是密密麻麻的凹槽,里頭是不同味道的香粉。

  涂抹這個小部分原因是為了招蜂引蝶,主要目的是為了遮蔽自身氣息。

  指甲在這些凹槽里不斷刮蹭,配比好后,抽出一張符紙將指甲包裹,輕輕一彈,符紙燃燒,香粉溢散,將趙毅整個人籠罩其中。

  接下來,趙毅身上的氣味就將和周遭環境融入。

  他再次追了上去,且嘗試靠近,效果很好,陳靖的鼻子沒有再出現反應,這也就給了趙毅進一步發揮的空間。

  少年上了青城山,他的目的地就是那座道觀。

  可沈淮陽的道觀位置趙毅早就知道了,孫燕還在那兒守著呢,少年去道觀就沒了意義。

  趙毅開始預判少年的行進方向,將自身身法發揮到極致,跑到前頭去提前進行布置。

  初次覺醒的小妖犢子怎么可能玩得過這種老獵人,很快,陳靖就陷入一個個效果類似鬼打墻的陣法中,幾次更換方向想要繞行,都沒能成功。

  他沒意識到是趙毅在搞鬼,只當是自己那個師父的布置,在害怕自己靠近故意阻攔自己。

  最終,陳靖徹底更改了線路,不再以那座道觀為目標,而是去了另一個大山深處的方向。

  達成目的的趙毅笑著點點頭:

  “你果然知道那個位置。”

  在病房里,少年“目睹了”外公的記憶畫面后,很快就被憤怒的情緒占據大腦,這種修改記憶的匪夷所思方式,竟沒能讓他產生疑惑與懷疑,只能說明,他接觸過這方面的存在,且有一定可能,他去過那個地方。

  這個地方,對趙毅等人很重要,這可是他們這一浪的終點。

  因此,這個活兒,只有他趙毅來做最合適,其他人要么有這個腦子卻沒這個身體素質,要么就反著來。

  接下來,就是簡單的一路追隨,順便留下標記。

  陳靖跑入一處裂縫中,然后繼續向下,很快,上方的日頭都已不可見。

  前方出現了流水聲,應該是一處內部瀑布,類似水簾洞。

  陳靖停了下來,憤怒地喊道:“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等著,我這就進來殺了你!”

  少年準備涉水而入,趙毅看出來了,這水簾里有很強的禁制,但這禁制似乎會對少年網開一面。

  那你就不能進去了,我們還得靠你做鑰匙。

  趙毅現身而出,飛撲到陳靖身后,伸手抓住少年肩膀,又將他強行拉上了岸。

  陳靖以為是自己師父出來了,落地后正欲發狂,卻瞧見來人居然是趙毅,他愣了一下,隨即吼道:

  “你們這幫人,到底要做什么!”

  趙毅舉起雙手,解釋道:“我們會幫你殺了你師父,也會幫你解決你師父背后的那個存在。”

  “我憑什么要相信你們,你們這群騙人的家伙!”

  趙毅聳了聳肩:“用事實說話就可以,我們不需要你的相信。”

  “滾開!”

  陳靖張開嘴,他的牙齒變得鋒銳,即使是在幽暗的谷底,也能反射出寒光。

趙毅:“你稍等一下,你的彬彬哥他們,這會兒已經出發去解決你師父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帶著你師父的人頭過來給你。然后,我們再一起進到這里頭,把最深處的邪惡也是這一切的發起者給解決,把仇報個徹底,你  覺得怎樣”

  “滾開,我不要你們幫我,我要自己來!”

  趙毅:“或許你這血脈的初次覺醒,給了你一種擁有力量的錯覺,但實際上你沒這個實力,你還是太弱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

  “乖,孩子,聽話。上天看見了你和你家人遭受的苦難,才派遣我們下凡來幫助你,我們是代表天道來幫你消滅邪惡的。”

  “滾!”

  陳靖再度扭頭就往水里跳,趙毅再次攔住了他。

  “聽話,你的實力不夠,進去只能送死。”

  陳靖喉嚨里發出怒吼,朝著趙毅發動攻擊。

  趙毅右手連續擺動,將少年的腿腳攻擊全部格擋開,然后左手猛地前伸,快很準地抓住了少年的脖頸,將其揚起后,摔在了地上進行壓制。

  “你看,我都不敢一個人進去逞英雄,而你,連我都打不過。”

  陳靖:“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趙毅的耐心有些耗盡,掐住少年脖子的手,進一步發力,這使得少年無法再發出聲音。

  不過,陳靖的掙扎卻還在繼續,哪怕實力相差懸殊,他也依舊未曾放棄。

  趙毅把嘴湊到少年的耳邊,開口道:

“我知道你現在滿腦子想的是報仇,也曉得你不怕死,甚至想要求死,但你怎么不想一想,你那個師父費盡心思把你搞成這樣,目的是什么  你現在可以進去,進去后你不光報不了仇,反而會變成對方所需要的東西。

  你的仇人,你的師父,怕是會欣慰于你的貼心懂事。”

  這話一說完,少年的掙扎力度一下子就降低了。

  他用狐疑的目光盯著趙毅。

  趙毅可算是松了口氣,這孩子,終于開始思考了。

  “等著,等你彬彬哥他們帶著你師父的人頭過來,然后,我們一起進去,你可以懷疑我們早有目的,這是真的。

  但我們的目的與你的復仇是一致的,大家互相合作就是了。”

  趙毅松開了手,陳靖沒有再跳起,而是慢慢坐起身,他雙手揉捏著自己的脖子,顯然剛剛這里被掐得不輕。

  “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趙毅抽出一根煙,點燃,吐出煙圈,說道:

  “這話說得,誰不是呢”

  “你”

  “我剛出生時就有病,帶這個病的,沒胎死腹中得以出生就已是十分僥幸,可接下來,基本都會夭折,所以哪怕我出身嫡系,但我的家族早早就放棄了我,包括我的親生父母。

  后來,我是自己咬著牙,才堅持活下來的,當我活的歲數越來越大后,家里的人才發現我是一個特殊的天才,才開始對我重視對我好。

  和你有外公外婆一樣,我那會兒只有一個無兒無女的老仆陪著我,沒他在我最難受的那幾年沒日沒夜地陪在身邊,我早就挺不過去早夭了。

  哦,對了,剛剛威脅你時,忘了一茬,你外公走了,但你外婆還在,她年紀大了,你還得給她養老送終呢。”

  “外婆會像外公那樣臨死前會看到”

  “那個和你年紀一般大的家伙托我問你,需不需要讓他出手,幫你外婆加固記憶封印,讓她即使在彌留之際,也不會恢復那種記憶。”

  “可可以么”

  “可以。你年輕,你應該知道真相,你外婆年紀大了,就讓她過個正常晚年,走得安詳點吧。”

  “謝謝。”

  趙毅拔出一根煙,遞給陳靖,問道:“來一根”

  陳靖伸手去接煙。

  趙毅把煙抽回,反手給了少年一記毛栗子:

  “小小年紀居然敢抽煙!”

  道觀的門被打開,沈淮陽走了出來。

  他換了一身新道袍,帽子戴得很低,以遮掩傷口。

  那晚兩伙人叫門的效果很好,尤其是那個胖子,給予了沈淮陽極大打擊,使得他連續幾天都沒有出道觀。

  但今天,他打算出去,把徒兒帶回來,畢竟,封魔大會就要開始了。

  一直在監視他的孫燕,抬頭望天,那只鳥盤旋了一圈后,還在盤旋。

  孫燕收回目光,信息未能傳遞出去,因為接收人已經來到了這里。

  李追遠來時已經注意到趙毅留下的記號,方向向另一處,這意味著最深處的那個位置,已經被找到了。

  接下來,就是在不打草驚蛇的基礎上,快速解決沈淮陽,然后去和趙毅匯合,處理最終的麻煩。

  少年右手掌心出現紅線,分別與四個伙伴締結。

  趙毅的人,李追遠沒給紅線,他們不會無條件相信自己,但凡內心出現排斥,自己就得遭受反噬,這風險,得不償失。

  沈淮陽將手放在劍柄上,看向前方走出來的眾人。

  他覺得面前的這伙人,有點眼熟。

  沈淮陽開口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李追遠:“看來,亂改的記憶的副作用,很明顯。”

  沈淮陽目露嚴肅,將劍抽出,對準了李追遠:“你們有何目的”

  李追遠:“來參加封魔大會。

  沈淮陽:“還有一日,時候未到!”

  李追遠:“除魔衛道,只爭朝夕。

  短暫的交流是為了給予自己伙伴站位的時間。

  接下來,多說無益。

  潤生氣門開啟,手持黃河鏟,直接沖撞過去,每一步落下,腳下地面都在顫抖,可謂氣勢如虹。

  沈淮陽將劍舉起,在頭頂畫了一個圈,一根牛角虛影浮現,附著于身,他的氣息也隨即變得渾厚而有力。

  這亦是虞家的術法,將妖獸之靈采集祭煉,當作術法手段。

  然而,預想中的碰撞并未發生,潤生一個側身,繞開了沈淮陽。

  沈淮陽已做好準備站在原地,卻迎了個空。

  正當他感到奇怪時,耳畔傳來兒歌聲,歌聲清脆,帶有特殊的魔力,讓人沉浸。

  他猛地驚醒,左手掌心猛拍自己胸膛,企圖靠震蕩氣血來排除這一影響。

  可他忘了,自己剛剛附著了妖力,力道得到了增幅,這一拍力道過大,直接給自個兒拍吐了血。

  但這效果也是極好,雖然受傷了,可至少頭腦清醒了。

  這時,白鶴真君手持雙锏,出現在他身后,以千鈞之力,向下砸去。

  沈淮陽左手握拳去格擋,可依舊擋了個空,因為白鶴真君和潤生一樣,只追求一個氣勢,然后,劃走。

  陰萌手指向上一勾,一群蟲子從沈淮陽腳下地面破土而出,瘋狂攀附在他身上。

  未等沈淮陽思考好如何做出反應,所有蟲子全部炸開,毒液飛濺。

  在譚文彬那里保鮮了這么久的掃地老道塊,這會兒終于起到了作用,陰萌面露笑容,她終于再次收獲了團戰時的參與感,沒白費她過去如此苦練這先祖獻祭流秘術。

  “啊!”

  沈淮陽發出一聲慘叫,滿身的毒液開始快速腐蝕他的身體,最先爛掉的就是今日出門時新換的道袍。

  可這家伙,愣歸愣,但硬也是真的硬,此刻干脆無視了身上的情況,一劍起勢,向李追遠沖來。

  這是打算挑軟柿子先解決,因為陰萌和坐著輪椅的譚文彬,也都在李追遠身側。

  徐明打算上前阻攔,梁家姐妹也做好準備。

  李追遠一個清晰的眼神掃過去,開口道:“別動。”

  一只巨大的眼睛出現在沈淮陽腳下,阻滯住了他的前進。

  沈淮陽:“那晚是你………”

  一只接著一只巨眼的破碎,明明很短的距離,沈淮陽卻如同身陷泥沼。

  在這么富余的時間下,潤生和林書友就不再是倉惶回防,而是游刃有余地聯手攻擊。

  一人一面,一邊是鏟一邊是锏。

  沈淮陽目光凝聚,牛角的印記再度自眉心浮現。

  可那該死的兒歌,再次響起。

  沈淮陽心神激蕩,眉心的牛角印記出現了渙散。

  “砰!”

  “砰!”

  鏟與锏的聯合,全都結結實實地拍在了沈淮陽身上。

  李追遠瞬間撤去了地面所有巨眼,對沈淮陽而言,地面失去了粘性,其整個人倒飛出去,連續撞毀了好幾棵樹。

  少年覺得,第一階段應該完成,接下來是第二階段,沈淮陽該發瘋了,接下來,才是自己的斃殺。

  但,沈淮陽強行站起身,他已無比狼狽,可還未曾發瘋,他的目光不再堅定,這是想逃。

  再好的計劃也終究趕不上計劃,李追遠的參照數據來自于那晚胖子他們與沈淮陽的交手,但那晚之后,沈淮陽明顯發生了改變。

  那沒辦法了,原本該用于第二階段的斃殺招,得提前動用一點。

  這樣,就需要趙毅的人,在第二階段補上防御。

  原本,是用不上他們的,李追遠自己就有信心根據沈淮陽的弱點,再搭配巧妙配合,無傷將其解決。

  心念一動,陰萌點頭,手中掐印,開啟二次獻祭。

  沈淮陽身上先前被毒液腐蝕的爛肉里,出現了一顆顆白點,這是那些蟲子產的卵。

  以前那些菜市場買的新鮮豬牛羊肉,沒這個效果,高質量的玄門中人實體才能經得住二次獻祭。

  只不過這里也有個問題,材料的等級不能再往上高,再高,陰萌就控制不住了。

  事實上,陰萌這二次獻祭,已經超綱,她的身體開始搖晃,臉上虛汗冒出。

  但好在,二次獻祭成功,蟲卵腐化的蟲子開始進一步向沈淮陽體內鉆進。

  “吼!”

  沈淮陽發出咆哮。

  李追遠在心底對:“好了,停手,切斷,休息。”

  陰萌馬上切斷了與那些蟲子的連系,身子向后搖晃了一下,站穩。

  然后,從譚文彬輪椅后兜里,取出一罐健力寶,“噗哧”打開,連續喝了好幾口,好喝,還是冰凍的。

梁家姐妹、徐明以及樹上的孫燕,看著這一幕,神情都有些復雜,戰斗時,開一罐飲料喝,這到底是怎樣的操作  而且,大家都是經驗豐富的行家,先前一番交手看似短暫,實則每一個細節都拿捏得很到位,難以想象,這種高超的配合度,居然是在無聲條件下完成的。

他們不由得把自己代入到沈淮陽,換位思考,面對這種團戰配合,他們能扛得住  再次出現的蟲子是壓倒沈淮陽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發瘋了,雙眸發綠,整個人進入暴怒狀態。

  他剛進入發瘋狀態時,是意識最短缺的時刻,最沖動最盲目最不計代價,并且,再拖延下去,這種發瘋狀態,會引得最深處的“那位”感知,讓那位得到示警。

  因此,眼下就是李追遠設計的斃殺環節。

  李追遠開口道:“徐明,需要你擋一下,再受一下傷,這樣代價最小。”

  徐明:“額………好,可以。”

  趙毅不在,調動他的人配合可以,讓人家去負傷和戰力減損,很容易被懷疑是故意做消耗,但李追遠把話挑明了,問題反而不存在了。

  沈淮陽身上起勁繃緊,那一只只蟲子全在這股壓力下炸開。

  陰萌因提前切斷了與那些蟲子的聯系,沒受到任何影響,只是喝完一罐想再拿一罐時,發現余下的都被凍住了。

  譚文彬現在的制冷效果,是真的有些嚇人。

  潤生與林書友開始向兩側后撤,故意不給沈淮陽當目標,發瘋狀態下的沈淮陽再次沿著先前的路,向李追遠這邊沖來。

  徐明擋在了最前面,他雙腳陷入地面,雙臂撐開,兩側樹上的藤蔓“嘩啦啦”地向他匯聚,眨眼間就編織出了一道藤墻。

  “轟!”

  沈淮陽撞在了藤墻上,藤墻沒完全崩碎,但沈淮陽的手卻穿了出來,捶打在了徐明胸口。

  徐明硬咬著牙,不僅沒后退,反而催動藤蔓進一步蔓延,將這只手也一并纏繞住,將自己與沈淮陽一同綁定。

  自家少爺雖然不在,但自己也絕不會給少爺丟人!

  李追遠:“可以退下了。”

  剛綁定完成的徐明:“……”

  李追遠微微皺眉,他剛剛明明說的是讓徐明“擋一下”。

  結果徐明在完成任務后,又自作主張,玩了一出悲壯。

  到底是別人的手下,指揮起來不順手,他的伙伴就不會犯這樣的錯誤,而且有了紅線締結后,作戰意圖可以更清晰快捷地傳達。

  現在這局面,迫使李追遠得快速更改一下原計劃,要不然徐明會被跟著一起轟成渣滓。

  弄傷趙毅一個人,趙毅能理解,弄死一個有點說不過去。

  少年左手向上探出,牽引風水之力向下,右手掌心血霧彌漫凝聚出陣旗,攥住搖晃。

  與此同時,本該已結束作戰任務的陰萌得到新指令,驅魔鞭甩出,纏繞住徐明的腰。

  李追遠的陣法開啟,龐大的壓力頃刻間籠罩住沈淮陽與徐明。

  “轟!”

  伴隨著沈淮陽的奮力一震,所有藤蔓全部崩飛。

  徐明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如遭連續重擊,好在驅魔鞭在最關鍵時刻發力,將其抽出。

  早一點,自己與對方綁定的藤蔓沒碎,抽不開晚一點,自己承受的傷害太大,會有生命危險。

  落地后的徐明顧不得查看自己的傷勢,扭頭看向身后的陰萌,目露驚嘆。

  陰萌看懂了對方目光里的意思,臉微微泛紅。

  這時,潤生自側面沖出,黃河鏟砸向沈淮陽。

  沈淮陽頂著陣法壓力,強行躲過去,然后伸手抓住潤生的手臂,脖子向前湊去,張嘴欲咬。

  “咔嚓!”

  原本該蓄力一擊的黃河鏟,卻在潤生手中分解開,這意味著一開始,這一擊就是虛的。

  那桃木柄被潤生環繞,套住了沈淮陽的脖頸,鋒銳的鏟頭,則被潤生舉起,對準沈淮陽的頭蓋骨處。

  那晚,胖子曾用扇劍給沈淮陽那里成功開過口子,皮肉傷可以很快恢復,但腦袋上缺了一大塊骨頭,不可能這么快就能復原。

  做完這些后,潤生全身發力,肩、背、胯、腿等部位,全部抵靠貼在沈淮陽身上,將其短暫牢牢桎梏住。

  這里的細節不是李追遠教的,李追遠讓潤生自由發揮,畢竟,潤生很懂發瘋下咬人的感覺,自然也就曉得該如何去反制。

  手持雙锏的白鶴真君臨近,雙锏奮力揮舞,力道疊加,砸在了鏟頭。

  這場面,像是潤生在幫忙扶著釘子,而白鶴真君在掄著大錘。

  梁家姐妹等人,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正常戰斗時,怎么可能會出現這種場面,生死搏殺又不可能事先彩排。

  可問題是,這樣不符合常理的事居然真的發生了。

  樹上的孫燕,伸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死鳥。

  死鳥白色的眼眸盯著下方的畫面,孫燕覺得,她有必要把這一幕記錄下來,事后給自家少爺看。

  “砰!”

  一錘!

  “砰!”

  一錘!

  連續三捶之下,鏟端成功將沈淮陽的整個頭蓋骨都給撬開,露出了里面還在蠕動的紅白交織。

  輪椅上,譚文彬忽然揚起脖子,白發飛舞,嘴巴張開,喉嚨里發出一聲厲嘯。

  兩個嬰孩借著陣法之力的掩護,不知何時已經潛伏在了上方,在沈淮陽頭蓋骨被撬開的剎那,他們四只小手握住,共同朝著下方,下了他們能動用的最強咒術!

  頃刻間,沈淮陽的腦袋內部,先是化作了黑色,泛起了令人作嘔的濃稠,然后猛烈沸騰開始蒸發。

  沈淮陽眼眸向上翻起,面露難以描述的痛苦,嘴里更是發出哭泣般的哀嚎。

  他松開了與潤生糾纏在一起的手臂,身體不停地后退,一縷縷黑煙不斷自其腦袋上升騰,生機快速消失。

  梁家姐妹對視一眼,妹妹梁麗身形即刻竄出,手持匕首,直指沈淮陽面門,打算給已經必死無疑的敵人再補上一擊。

  沒辦法,全程看到尾,她們都沒出過手,也想要點參與感。

  “砰!”

  梁麗的匕首被林書友的锏擋開。

  梁麗:“什么意思”

  林書友:“我們小遠哥說了,臉部不能破壞,腦袋得切下來帶走展示。

  梁麗詫異道:“他什么時候跟你說的”

  林書友:“在心底。”

  梁麗覺得阿友在羞辱自己。

  “噗通!”

  沈淮陽向后栽去,倒在了地上。

  他腦子里已經幾乎空蕩蕩的了,只有些許黑汁還在溢出。

  潤生將黃河鏟重新拼接好,走到這邊,提起鏟子,向下一剁。

  “嚓!”

  腦袋與軀體分離,彎腰提起,輕飄飄的,干脆就系在了腰間。

  李追遠:“走吧,去找趙毅。”

  水簾洞前。

  為了安撫陳靖的情緒,防止其再次暴走,趙毅不停地給他講著故事。

  他自己的童年出身已經講完了,就開始講別人的,而且得是陳靖接下來能看見的,才更有說服力。

  他講了出身死倒的潤生,被人人喊打,東躲西藏。

  講了陰萌在豐都沒人疼愛,自幼靠乞討吃百家飯過活。

  講了林書友無法起乩,被廟里當作廢柴,更是將他踹出家廟,讓他流落在外自生自滅。

  還講了譚文彬自幼父母感情破裂,被母親冷暴力,被父親熱暴力,丟進少管所被電刑折磨。

  之后談了個對象,結了婚,結果生的倆孩子都夭折了,妻子跑了,倆孩子的則怨靈一直跟著他,讓他身處于愧疚之中不可自拔。

  當一個人覺得自己很悲慘時,單純的安慰不如更多的比慘,他會心里好受很多。

  效果很明顯,陳靖眼里的暴戾越來越弱,甚至開始心疼起譚文彬:

  “彬彬哥原來這么不幸………”

  趙毅胡謅得興起,繼續道:“還有那姓李的,那才叫一個絕!”

  李追遠:“怎么絕”

  趙毅:“他把他們聯合到了一起,互相抱團取暖,真是絕好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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