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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入秋后,夜里有些涼,醫院這樣的地方往往體感溫度更低。

  先前在廊道里頭還好,吹不到風,現在出來了,晚風一呼,李追遠就把背包里的薄外套拿出來,穿在了身上。

  每個人的包里都裝有特定的物資裝備,之前夏天時,哪怕趟水過河后也不覺得多冷,這件薄外套就一直壓在最下面沒穿過。

  系拉鏈時,才發現壞了,怎么拉都拉不上去。

  要是在老家,太爺就會拿根蠟燭出來擦一擦。

  老頭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低頭拉拉鏈的少年,一步步向他走來。

  先前的他,內心高傲,還囂張出了矜持,可此時,他只覺得自己的眼皮,開始不自覺地跳動。

  下咒者,吃的就是這碗飯,對這方面的感知自然更敏銳。

  其實,就算撇開這一層,在當前這個場景下,大概率就只剩下兩個可能:

  要么眼前的這個少年是個瘋子,要么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像是一個瘋子才會做出的事。

  老頭有些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手中木棍向后揮動三次。

  剛剛鉆進病房內的少女,就止在了那里,與已經走陰且雙手拿著符紙的譚文彬,相對而立。

  老頭將木棍插入腰間,單手托舉,右手握拳大拇指朝前輕點:

  “卜卦陰陽吉兇照,西山順堯石桌趙。

  不知小友,是走哪條道的朋友。”

  李追遠放棄了與拉鏈的斗爭。

  他抬起頭,看著正在對自己盤道的老頭:“南通濠河碼頭插坐,撈尸李。”

  “小友,切莫開玩笑,江湖上的事,老朽我也是有所耳聞,卻從未聽聞過這南通撈尸李。”

  “嗯,這很正常。”

  “莫非小友師門是在南通隱居?”

  “因為這是我今天剛編的。”

  老頭目光一凝,泥人也有個土性兒,他一大把年紀被個少年連番戲謔,心里的火氣已是有些壓不住。

  木棍被老頭再次抽出,他有意動手,卻又很是忌憚,因為他曉得,這一棍子敲下去,整件事就再無轉圜余地。

  李追遠雙手放在外套口袋里,就這么平靜地看著他,說道:

  “別做夢了,已經沒轉圜的余地了。”

  老頭胸口一陣起伏,要是對方今天來的是成年人或者也是老人,手持黃河鏟再跟自己一樣也背個框,那今天的事兒,他自認為依舊能隨心所欲。

  可這少年模樣,這氣質與氣場,讓他額頭都開始冒出了虛汗。

  “小友,既是小輩間的一點誤會,說開不也就好了么,犯得著徹底撕破臉面么,不值得,你說對吧?”

  李追遠:“你在我面前,沒這個臉的。”

  老頭一咬牙,身子前傾,原本枯瘦的身子骨卻迸發出迅猛之勢,眨眼間,就出現在了李追遠身前一米處,手中棍子側舉,對著少年的腦袋就欲橫抽下去。

  李追遠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剛剛之所以站在那里,一直挑撥老頭先出手,也是為了把事情徹底做絕。

  因為他想做的,可不僅僅是殺了這老頭做了那個下咒的趙夢瑤,他要滅了這石桌趙滿門。

  他不知道石桌趙滿門有多少口人,是小家還是大族,因此,保險起見,還是得把前戲做足。

  好讓這天道瞧清楚:看看,是他們屢次三番先動手的,我是不得已之下才要去滅了他全家。

  無非是多費點功夫,要是因為這一家子染上因果而下降了運勢,才是真的不值。

  “砰!”

  一把三叉戟,架住了木棍。

  開了臉的林書友,流露出夸張的笑容,瞥向老頭。

  “官…官將首?”

  老頭認得官將首,這一派系雖然出現年代并不久遠,卻以剛猛異常的作風聞名。

  林書友單臂一舉,老頭“蹬蹬蹬”連續后退。

  隨即,林書友站到了李追遠身前,微微側過頭,看向身后的少年:“呵,你就不怕我出手晚了?”

  李追遠:“你是人格分裂,不是智力障礙。”

  “你知道么,我很不喜歡你這種高高在上的說話語氣。”

  “不服,憋著。”

  “噗哧…噗哧…”

  林書友鼻腔里,溢出兩縷白氣。

  沒開臉的林書友,李追遠倒是愿意多說幾句話,稍多付出一點耐心,當這貨開了臉后,就屬倔驢,越給他好臉色他就越要擺上天。

  老頭將木棍挑向竹筐,向前一甩,一個小撥浪鼓木棍勾住,伴隨著木棍尖端搖晃,撥浪鼓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縷黑煙自前方升騰而起,一個身穿蓮花寶衣渾身青紫的女童,蹲在地上,她抬起頭,面露笑容,露出的虎牙呈倒鉤,豎在唇外。

  林書友單腿橫跨一步,右手高舉三叉戟,左手自面門前隔空一撫。

  “除魔衛道,只殺不渡”

  剎那間,林書友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變化,白鶴童子降臨。

  三叉戟翻轉,尖端對準身后的李追遠。

  白鶴童子微微側首,殺機顯露。

  李追遠和白鶴童子是有恩怨的。

  上次在校醫務室外的河灘邊,白鶴童子就對他顯露出了殺意。

  因為,李追遠打算給祂重新簽訂勞務合同。

  可歸根究底,大家名義上端著印有“正道”二字的飯碗。

  因此,二人之間再怎么鬧,也屬于正道內部矛盾。

  李追遠:“那是一對姊妹,活人煉化成咒物。”

  三叉戟再次翻轉,尖端對準前方。

  李追遠是一點都不慌的,在這種情形下,白鶴童子要是不先去對老頭出手而是先對自己出手,那祂就等于徹底否定自己以前的路線,從陰神直接墮格回鬼王。

  祂不舍得。

  白鶴童子邁開步子,三步贊下,身形在夜幕中的走廊里閃爍交替。

  老頭木棍前戳,紫色女童如猿猴般蹦跳而起,抓住上方頂端后,手腳交替,快速爬行,等來到白鶴童子上方后,呼嘯而下。

  白鶴童子抬起頭,豎瞳開啟,女童身形陷入阻滯。

  “啊!。!”

  女童發出厲嘯,震得白鶴童子豎瞳出現了紊亂,落于對方雙肩后,舉起雙手,利爪探出,對著白鶴童子的面門刺下。

  “鏗鏘!”

  女童的利爪被三叉戟架住,白鶴童子另一只手抓向自己身后,像是提起一只調皮的猴子一般,將女童抓住。

  先前還在渙散中的豎瞳,此刻不僅異常穩固,還流轉出腥紅的色澤。

  女童面露恐懼,她感受到了來自實力上的巨大差距。

  作為一只咒怨,她連尋常鄉野間游蕩的厲鬼都不如,又怎可能是官將首的對手。

  換句話來說,要是官將首連這種貨色都搞不定,那還有什么臉喊出“只殺不渡”。

  白鶴童子左手抓著女童,舉于身前,右手持三叉戟,刺了過去。

  “噗!”

  “啊!!!”

  慘叫聲傳來。

  但這次,是真心實意,而且伴隨著一開始的凄慘悲鳴之后,女童身上的厲色逐漸褪去,眼神里也逐漸流露出解脫。

  病房內,傳來連續的閃爍悶響。

  李追遠扭頭看了里面一眼,然后舉起左手,再次打了記響指:

  “啪!”

  病床下,原本熄滅的三盞燈瞬間復燃。

  “砰!”

  少女的身體被一股屏障直接彈出了病房,落在了白鶴童子身前。

  白鶴童子手中的女童已徹底消散,他順勢蹲下身子,左手抓住少女的脖子,右手持三叉戟,再度刺下。

  沒有過多的花里胡哨,沒有反轉與意外,原身為鬼王現為陰神的官將首,很清楚如何對付這種魂體類邪祟。

  老頭嚇得手里的木棍開始顫抖,這次不是在召喚,是發自內心的恐懼。

  他先前自我介紹時,就說了自己的傳承職業,石桌趙擅長的是背地里下咒,本身就不適合正面對決。

  此刻,自己的兩只咒怨都被對方打散,他已沒有信心再繼續應戰下去。

  “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

  名不見經傳的南通撈尸李,卻能讓官將首甘愿充當打手。

  起初自己咒怨第一次嘗試沒能進病房時,他就起過疑,再見先前少年又一次打響指的動作,他才反應過來,這座病房里,竟然事先布置有陣法!

  該死,

  人家這是在釣魚!

  擅長布置陣法,能有這樣的打手,你跟我說這是普通的撈尸人?

  白鶴童子逐步向老頭逼近。

  當初,李追遠只是順手封印一個作怪的高跟鞋女鬼充作守門,在官將首的視角里都算馭鬼之罪。

  眼前這老頭,不僅以活人煉咒,更是驅使咒怨害人,豈不直接罪大當誅?

  “你你你,你到底是誰!”

  老頭站在那里,繼續手指著李追遠發問。

  李追遠沒搭理他,而是側身靠著走廊欄桿,向樓下看去,似乎在等待什么出現。

  心里則思忖著:老家伙的咒怨一個接著一個施放,這明顯不符合常理,哪怕是再高明的咒者,也經不住這般玩。

  而且白天自己也見到趙夢瑤了,其面色如常、氣血穩定,怎么著也瞧不出下咒者被反噬的痕跡。

  莫非,這石桌趙,掌握了某種能抵消下咒反噬的秘法?

  另一邊,白鶴童子走到老頭面前,三叉戟刺出,洞穿了老頭的胸膛。

  老頭的面色瞬間蒼白如紙。

  事實上,老頭真的變成了一張紙。

  三叉戟,只是把一張紙給洞穿了。

  站在原地的質問,只是一種障眼法,老頭見勢不妙,早就開溜了。

  “呵…”

  李追遠發出了笑聲,在他的視線里,正好看見老頭跑出樓梯,出現在了住院樓前方的花圃里。

  白鶴童子的耳朵、鼻子、嘴角,甚至是眼角,都開始噴溢出白氣。

  祂被耍了,而且還被身后的少年笑了。

  童子轉過身,看向李追遠。

  李追遠對著下面指了指:“還不快追。”

  童子縱身一躍,從樓上跳了下去。

  每下一層,祂的手就輕搭一下欄桿,一層一層,快速掠過,最后落地。

  逃跑中的老頭回頭一看,竟發現那官將首居然已出現在自己身后,當即嚇得魂都要沒了,趕忙繼續奔逃。

  白鶴童子腳踩三步贊,快速拉近雙方距離。

  老頭又回頭看了一眼,目露狠色,從懷里掏出一張木牌,咬在嘴里。

  木牌升起黑霧,老頭眼耳口鼻即刻溢出鮮血,但他的奔跑速度卻因此得到了提升,手腳也變得更為靈活。

  雙方就這般一前一后,開始了拉鋸追逐。

  跑著跑著,老頭發現身后的官將首竟然停了下來。

  “呼…”

  老頭心下稍安,正當他準備把口中木牌取下時,身后傳來“呼呼”的風聲,回頭一看,那官將首居然頭頂三根香,又追了上來!

  木牌這下不僅不敢吐了,還用牙齒用力咬開,里頭的黑色汁水溢出,浸入喉嚨。

  一根根粗壯的血管線自脖頸處開始向下延伸,老頭的速度進一步提升。

  特色產業不太看重區域優勢,主打精神疾病的六院在規劃時本就被安排在新城區,附近有一大片空曠區域,馬路上這個點人也不多,正適合雙方撒開腿狂奔。

  老頭的氣息開始萎靡,他知道自己這副體格已經透支到了一定程度,現有手段很難繼續壓榨出潛力了。

  后方,官將首的距離也是越來越近,那白鶴童子明明是在走,但每一次眨眼都像變了一個位置,帶來莫名的壓迫感。

  老頭看見前方有一條河,他將手伸向自己竹筐,從里面抓出一只銀蟾蜍,哭求喊道:

  “崽兒,救爺爺我這一遭,救完后爺爺送你安息!”

  說完,把銀蟾蜍往自己腦袋上一放。

  本是死物的蟾蜍似是動了,在老頭的頭頂上固定住。

  老頭的皮膚上出現一個個膿包,有些已經破開,流出了膿水。

  這些膿包一鼓一脹,與頭頂上的蟾蜍發出相同的頻率。

  老頭在自己給自己下咒。

  通過這種方式,以期獲得進一步的癲狂。

  不管付出的代價有多大,至少得把這條命給保下來!

  “呱呱!”

  老頭喉嚨處腫成肉瘤,發出蛙鳴,然后跳入了前方的河流。

  白鶴童子也進入河中。

  老頭在水下蛙泳,童子在水下行走。

  童子鶴冠上的三根香并未因河水而熄滅,卻因為在河下而加速了燃燒。

  一層層波浪在童子面前散開,減少著水中行走的阻力,比在地面上用三步贊更為費力。

  老頭覺得自己快到極限了,他再次回頭看了一眼,發現童子站在水底下,不動了。

  “咕嚕咕嚕…”

  老頭見到這一情景,興奮地吐起泡泡。

  他對官將首是有些了解的,知道乩童每次起乩,至多靠引路香再續接一次,等時間一到,官將首離去,乩童也會陷入虛弱。

  他強忍著回頭去趁機殺人的沖動,咬咬牙,催動全身因被下咒而劇痛的身體,繼續向前游去,直至漆黑的夜幕下,再也看不見那位的身影。

  水下,林書友從口袋里,掏出了封禁符針。

  他要自己給自己打針。

  “嗡!”

  符針刺入胸膛,原本幾乎渙散了的豎瞳,被穩住了。

  林書友嘴巴張開,在水里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同時雙手開始向前向后再在自己身上,不停地來回舞動。

  要是此時能貼近他仔細聽,能隱約聽到,像是在念誦著某種乘法口訣,各個數字加后頭對應的方位。

  事實證明,先前在醫院里躺著的那段時間,林書友還是認真看過書的。

  近期來李追遠寢室借用彬哥的書桌,煎熬之余,腦子里也是做過積極的思考。

  他是官將首一脈的天才,可到底不是全方位的天才。

  努力補課之下,也僅僅是追上了當初譚文彬和陰萌的進度,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可好歹能靠個口訣搭配公式,走一套固定流程。

  當然,這其實對于乩童而言,已經足夠了。

  最后,林書友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右手大拇指抵住自己眉心。

  聚煞!

  四周的煞氣開始向其體內涌入,豎瞳重新恢復,流轉出鋒銳,白鶴童子再臨。

  童子雙拳攥起,張開口,發出一聲怒吼。

  祂很憤怒,祂很慌亂,祂很狂躁。

  因為祂的乩童,真的已經走上了這條路。

  “你…該死!”

  老頭躺在岸邊,周身大面積腐爛潰膿,他的情況很糟糕,但他嘴角卻帶著笑,他逃脫了,撿回了一條命。

  緊接著,他眼里流露出一抹怨毒,自己的寶貝孫女,這次到底是招惹了怎樣的一個存在。

  趙夢瑤是他的孫女,離家去上大學時,偷偷帶走了家中供奉的人皮咒物。

  其實,家里是發現了的,當時想著,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頭上大學,身邊有個防身的咒物,至少能保證不受欺負。

  可沒想到,剛開學還沒多長時間,家里就感知到人皮咒物被使用了。

  他就馬上來到了學校,找到了自己孫女。

  他不是來指責的,而是擔心孫女下咒后不知道該怎么分擔反噬,所以他就帶著村里兩家孤寡戶的贍養協議來了,讓孫女畫押。

  收尾好后,他也問了問孫女下咒的對象是誰。

  孫女告訴他,是她的一個室友,那室友在宿舍里不僅拉幫結派、霸凌同學、偷東西、亂搞男女關系,還搶走了與她一見鐘情的男朋友。

  老頭好歹吃過的鹽比孫女吃過的米都多,自是知道孫女話語里有摻水夸張的成分。

  這才開學多久啊,就算這被下咒的女孩本性再壞,又哪來得及做出這么多惡事?

  但…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他們這樣的人家,看誰不順眼,下個咒,本就是那被咒的人活該嘛,是她運勢不好,該有此劫。

  也就是現在太平盛世,天道彰彰,弄得他們這樣的人家也不敢太過造次了,擱過去,莫說皇帝在時,就算是軍閥混戰的時代,被軍閥奉為座上賓也不算什么難事。

  他本意明天就要走的,可誰知孫女又燒來血書。

  南通撈尸李?

  一個未曾聽聞過也不曉得是哪處水洼里竄出的蝌蚪,居然敢管石桌趙的閑事了。

  對方既然要說法,那自己就來給他一個說法。

  “唉…”

  老頭仰起頭,發出一聲嘆息。

  自己現在,確實該給人家一個說法了,先讓孫女去道歉,再對孫女進行責罰,要是對方還不解氣,大不了家里再出點血,給些貢物。

  那少年雖說今晚只打了一記響指,沒真的出手,但老頭清楚,少年背后的身份,絕對不容小覷。

  蠢妮子,咒誰不好,非得咒一個有背景的!

  “嘩啦啦!”

  老頭驚愕地低下頭,看向前方,水面中蹦出一道身影,隨后又落于自己身前。

  他正準備逃跑,可喉嚨卻被一只靴子踩住。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祂三根引路香都燃完了,卻還能有力道?

  老頭想要開口求饒,卻因被踩住而發不出聲音。

  他雙手不停搖擺,表明著自己的態度。

  但很可惜,莫說童子現在正在氣頭上,就算是平日里,童子對這些“邪道”也是無話可說。

  “噗!”

  三叉戟,洞穿了老頭的頭顱。

  李追遠走入病房,伸手去開燈。

  “吧嗒!”

  沒反應,燈泡壞了。

  好在,病房里有三根蠟燭燃著,倒是能保障能見度。

  “小遠哥。”譚文彬快步迎上前。

  還沒等彬彬開口,李追遠就說道:“兇手找到了,我會殺她全家。”

  “額…”

  譚文彬剛到嘴邊的話,被硬生生地咽下去。

  他心里倒是能猜到,小遠哥應該是知道自己要問什么還準備做什么,所以提前給自己跳了步。

  譚文彬只能嬉皮笑臉道:“小遠哥,要不我再給你磕一個,話不多說,都在頭里?”

  李追遠走到周云云床邊,查看了一下周云云。

  她氣色大好了,而且面帶紅霞,眉宇舒展,竟還流露出“雛桃初綻”的面相。

  這種面相,就是所謂的,有些人,你看他神情氣色,就知道他談戀愛了。

  “小遠哥,我把云云叫醒,和你打個招呼?”

  “你把她叫醒后,打算說什么?”

  “我…”譚文彬舔了舔嘴唇,“小遠哥,我打算重新審視我和班長之間的關系,你覺得怎么樣。”

  “彬彬哥,這是題目么?”

  “當然不是,它沒固定答案,甚至都沒固定的解題過程。”

  “那你自己決定吧,別后悔就好。”

  譚文彬點點頭:“我懂的。”

  “也可以去和柳奶奶去說,她喜歡聊這個話題。”

  柳玉梅都閑得看起《紅樓夢》了,巴不得有個小輩感情話題端上來讓她好好分析嘮嘮。

  “對啊。”譚文彬笑了笑,“倒是能給老太太送一盤好嚼頭。”

  “把陣法收拾了。”

  “我來我來”

  譚文彬收拾起陣法,等收拾完后,他擦了擦汗,說道:“小遠哥,你坐會兒,我去打點熱水。”

  彬彬剛提起熱水壺走出病房門,就和林書友撞上了。

  “彬哥!”

  林書友興奮地將手中三叉戟舉到譚文彬面前,三叉戟上還插著一顆人頭。

  “我艸!”

  任誰大晚上差點和一顆血淋淋醬糊糊的人頭貼臉,都會嚇一跳。

  “彬哥,這是今晚要害嫂子的人,我幫你把他宰了,人頭送你。”

  譚文彬對林書友翻了一記白眼,說道:

  “謝謝,我這就拿去洗洗干凈,擺云云床頭柜,我相信明早云云醒來,肯定會感到驚喜。”

  “好呀好呀!”

  “好你個頭,把人殺了還把人頭插著帶回來,你當是炸肉串兒啊?”

  “額…”

  “老頭的尸體處理了么?”

  “把他腦袋割下來之后,他尸體就爛掉了,他好像自己咒了自己。”

  “自己咒自己,這是什么癖好?為了逃跑?”

  “應該是。”

  “那你快點去把這顆人頭處理掉,別留下痕跡,省得白天譚叔叔來找你麻煩。”

  “譚叔叔是彬哥你爸爸么?”

  “嗯,我是領養的。”

  “真的?”

  “呵呵呵呵。”譚文彬被逗笑了,不過他很快就又意識到什么,“阿友,你起乩了么?”

  “起了啊,兩次之后,我還自己加了一次!”

  林書友驕傲地挺起胸膛。

  再算上破煞符針,等同于他可以總共擁有四次!

  譚文彬:“那你怎么還能有力氣拿著人頭跑回來的?”

  “對哦。”林書友低頭看了看自己,還原地跳了兩下,“雖然有點累,但我覺得自己還有些力氣。”

  以前這種加了次數后,他早就癱軟昏迷了。

  譚文彬看向李追遠:“小遠哥,是阿友身體適應了么?”

  李追遠:“是童子低頭了。”

  他走前,特意留了一些力量給林書友,沒把他完全榨干。

  譚文彬咂咂嘴:“嘖嘖,這年頭,連陰神也是見人下菜碟兒。”

  林書友去處理人頭了,譚文彬打完開水回來,給李追遠倒了杯茶。

  “彬彬哥,我不渴。”

  “那…給你拿罐健力寶?”

  “不累,不喝。彬彬哥,你去給店里打電話,讓萌萌做個湯吧。”

  “哥,你再沒胃口也不能吃萌萌做的菜開胃啊!”

  “不是給我吃。”

  李追遠頓了頓補充道,

  “下咒用。”

  翌日上午周云云的室友們就集體來醫院探望了。

  王璐楠看見躺在病床上的周云云,就止不住眼淚。

  張馨在細心詢問病情和恢復情況。

  周勝男拿著掃帚幫忙掃地,順便去倒了一下垃圾桶。

  雖然房間譚文彬早上剛打掃過,垃圾桶里也沒什么垃圾,但她只是不善表達,想找點事做。

  童妍妍饒有興致地看著在旁邊忙著招呼的譚文彬,要不是云云這會兒還躺在床上掛著水,她真得調侃一句:喲,瞧瞧,因禍得福了不是。

  趙夢瑤也來了,她一直站在床邊,咬著指甲,心神不寧。

  她以為今天來這里后,進的不是病房而是太平間,周云云不是眼下氣色很好的樣子,而應該是面色蒼白身體發涼。

  但眼前的一幕又是如此真實,那她的爺爺昨晚是沒來得及出手么,還是說爺爺已經回了老家所以沒收到自己燒的血船?

  不過,她這種忐忑不安的神情,在此時倒也不算奇怪,甚至可以說是挺正常的。

  “來來來,感謝大家來看望我們云云,吃橘子,吃橘子。”

  譚文彬熱情地給五個女生分著橘子。

  今早,陰萌就來了,提著一個保溫桶,里頭是她細心熬煮的銀耳湯。

  給趙夢瑤的那個橘子,是譚文彬特意分開留的,他事先用針管,抽取出了甜湯,注射進了那個橘子里。

  看著趙夢瑤吃下了譚文彬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心道:別急,這只是利息。

  等她們離開后,譚文彬將病房門關上,坐了回來,問道:“中午想吃什么,我出去給你買。”

  周云云問道:“醫院里不是有食堂么?”

  “醫院食堂的飯菜不怎么放調料,沒味兒。”

  “我現在,好像只能吃些清淡的吧?”

  “哪有,你隨便吃,沒事,現在正是需要好好補補的時候,你看你,下巴都尖了,其它地方…”

  譚文彬故意用目光逡巡。

  周云云將被子提到下巴處,遮住自己。

  “唉。”譚文彬故作夸張地嘆了口氣,“多吃點,太瘦了不好看。”

  “我昨晚好像做了一個夢。”周云云盯著譚文彬,似是在做著夢與現實的試探,“在夢里,你和我說了一些話。”

  周云云手指緊緊抓著被子邊緣,很是緊張。

  “你媽托我媽給你帶了些東西,現在還放在我宿舍里,等你出院了,我給你送去學校。”

  “嗯,好。”周云云點點頭,目光里流露出失落,原來,真的是做夢了。

  “我媽給你買了個大行李箱,牌子貨,挺貴的,我都沒有。”

  “這么貴重的禮物,我收不合適吧?”

  “女式的,粉色的,我媽還貼了不少卡通圖案上去,你不要,我也用不了。”

  “幫我謝謝阿姨。”

  “反正我行李不多,放假回家時,我那點東西就和你放一個箱子里,咱們一起回去。”

  “好…嗯?”周云云有些回過味來了,“昨晚…”

  譚文彬把臉湊過去,忽然說道:“譚文彬,你自己不好好學習,也別影響其它同學!”

  “你…”

  譚文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別說,我還真挺喜歡這種調調的。”

  周云云把被子拉起,蓋住臉:

  “不準說了!”

  “哈哈。”

  一番玩笑過后,譚文彬說道:“下午我讓倆女同學來代我照顧你,是店里做兼職的女同學,我給了津貼費的,她們會換班。”

  “其實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別介,賺錢不就是為了這會兒花的么,有她們陪著你,我也安心點,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可能幾天才能回來,我希望等我回來時,你已經變得健健康康的了。”

  “你要去哪里?”

  “導師的項目,需要經常出差,沒辦法,都是為了畢業后的工作以及更好的前途嘛,不然拿什么養家,是吧?”

  “你才大一…”

  “托小遠哥的福,我才能進導師的項目組,所以我得更積極和更努力。”

  “我知道了。”

  譚文彬抬頭,調整了一下吊瓶滴速。

  其實,讓自己母親來照顧周云云是最合適的,但他爸提醒過,不要告訴自己母親周云云的事,他也理解他爸的想法。

  低頭,溫柔地看著病床上的女孩。

  等著,我去幫你報仇。

  趙夢瑤回學校的途中,身體就開始發癢了,她一開始沒當回事,直到回到宿舍照鏡子后,才發現自己臉上脖子上,竟然長出了密密麻麻的紅痘。

  而且這一癥狀伴隨著她的抓撓,還在進一步擴散。

  “夢瑤,你臉這是怎么了?”周勝男問道。

  “沒,沒事,過敏了吧。”

  “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

  “不用了,應該一會兒就好。”

  王璐楠看著趙夢瑤的樣子,再聯想到被下毒的云云姐,坐在床上的她,又哭了起來。

  張馨無奈地搖搖頭,推著行李箱去了新宿舍。

  要不是以前有周云云在宿舍里,她早就走關系要求換宿舍了,有幾個活寶,她實在是受不了。

  晚上,戴著帽子裹著絲巾的趙夢瑤來到距離宿舍最近的食堂打飯。

  她沒什么胃口,但她很餓。

  以前周云云在時,都是一個宿舍一起出來吃飯,周云云不在后,大家都默契地分開單獨行動。

  端著飯盤離開,趙夢瑤有些意外地發現今天食堂阿姨的手居然難得的不抖,菜打得這么多?

  可惜,她胃口不好,只潦草吃了一些后,就起身回宿舍了。

  打飯窗口的“阿姨”,摘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張年輕白皙的臉,正是陰萌。

  大一有固定教室安排上晚自習,趙夢瑤因為全身起疹子,下午的課都沒上,晚自習自然也沒去。

  此時,宿舍里就她一個人。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剛喝下去。

  “嘔!”

  先前的水連同鮮紅的血液,一同吐了出來。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切,整個人連續踉蹌地后退。

  “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慌了連地上的臟污都顧不得收拾,爬上自己的床,想用被子將自己裹緊。

  剛掀開被子,里頭又滑落出一封信,用的是和昨晚一樣的情書信封。

  她遲疑了很久,似有畏懼,最終還是拿起信封,打開。

  信上的字依舊很好看,內容也依舊簡短:

  “你不是喜歡給別人下咒么,那自己被人下咒的感覺,如何?

  另外,你今天爽約了。

  明天中午十二點,繼續校大禮堂后臺見。

  ——南通濠河碼頭插坐,撈尸李。”

  趙夢瑤雙手哆嗦著抓著信紙,然后再次感到胃部一陣翻涌,她馬上將腦袋探出去,張開嘴:

  “嘔!”

  鮮紅的嘔吐物,都吐在了下鋪王璐楠的床上。

  但王璐楠只是今晚沒法睡覺,而她,則是已經陷入了萎靡。

  不敢繼續待在寢室里了,趙夢瑤來到校醫務室檢查,醫生給她開了兩支藥膏,還根據其病情描述,開了些基礎藥物,并建議她去大醫院做一個詳細檢查。

  趙夢瑤渾渾噩噩地提著一袋子藥往寢室走,迎面走來一個很高壯的男生。

  她和對方只是輕輕擦了一下肩膀,但她本人卻被撞倒在地。

  “不好意思,同學,真的不好意思。”

  潤生馬上把她拉了出來。

  “你眼瞎啊,你是不是瞎啊,信不信我咒死你!”

  “真的不好意思,同學。”

  趙夢瑤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這個大塊頭,撿起地上的藥袋,回到寢室。

  室友們晚自習還沒結束,她選擇周勝男的床鋪坐下,開始給自己身上涂抹藥膏。

  初打開時,只覺得這藥膏似乎有些黏黏的,但涂抹上去的效果卻很舒爽,不僅疹子不癢了,還泛起一陣清涼。

  “嘔!”

  她又吐了,吐了周勝男一床。

  吐完后,她擦了擦嘴,再次走到鏡子前。

  鏡子中的自己,面皮開始潰爛,腥紅的傷口處,被風吹過,帶來涼意。

  “啊!!!!!!”

  刺耳的尖叫聲,在寢室里回蕩。

  譚文彬:“嘿嘿,我第一次知道,萌萌你做的菜,竟然還能起到下咒的效果。”

  陰萌沒好氣地對譚文彬道:“你知道我今天做了幾次菜么?我僅剩的那點廚房興趣,今天都被消磨沒了。”

  譚文彬:“你居然還保留著下廚興趣?聽我的,咱換一個有利于身心健康的興趣愛好。”

  潤生:“贊同。”

  譚文彬:“那個,萌萌,你自己‘下的咒’,你能重復出效果么?”

  陰萌不說話了。

  人一次也不能踏進同一條河流,陰萌也做不出同一種口味的菜。

  李追遠放下手中的筆,拿起面前的紙,吹了吹。

  他剛剛模仿趙夢瑤的筆跡,替趙夢瑤寫好了一封認罪信。

  接下來,只需在信上留下趙夢瑤的指紋,再把一瓶重金屬往認罪信旁邊一放,就好了。

  譚文彬好奇地問道:“小遠哥,咱們需要這么麻煩么?”

  李追遠:“這是為了迎合它的審美。”

  天臺邊,一直拿著望遠鏡在觀察的林書友舉起手:

  “報告,目標拖著一個行李箱走出宿舍樓,看樣子是要回家了!”

  譚文彬松了口氣,道:“這蠢貨,居然到現在才終于決定回家。”

  陰萌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真好,我還以為自己還得做一頓夜宵。”

  潤生將“雪茄”掐滅,背起登山包。

  李追遠一邊將鋼筆帽戴回去一邊說道:

  “走,

  去銷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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