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到站。
虎哥三人提著行李袋走下車,三人臉上都浮現出笑容。
張家界,就是他們的舊金山。
他們將在這里,開啟屬于自己的淘金夢!
李追遠背著書包走出火車,外面日頭正好,有些刺眼。
偽裝過的陰萌和林書友從身旁經過,李追遠對他們倆微微點頭,二人繼續跟著虎哥他們前進。
按照計劃書,因為“經費充足”,到達張家界后的前些天,這仨混混會有很高的熱情,去在當地尋找那不存在的村鎮。
這段時間,林書友和陰萌什么都不需要干,主打一個陪伴。
等仨混混熱情消退,開始打起退堂鼓時,他們倆會給他們“下餌”,比如通過收買路人或者乞討者的方式,給仨混混丟一些消息,讓他們仨重拾信心,繼續留在張家界淘金。
反正,就是這么吊著他們,一直到李追遠那里發現具體新線索后,再將他們仨引入,以完成水渠規劃,等江水填充。
“朱奶奶的遺愿”和“通緝令田美紅”,屬于開放路線。
前者回望自己家鄉,只要在張家界就都是她的家鄉,最后李追遠只需回其老家村鎮簽個到即可。
后者更簡單,哪怕譚文彬只是在街頭散步,逛夜市吃小吃,那也是處于便衣尋找通緝犯的狀態。
因此這兩條線自由度比較高,只需將畫卷、照片以及通緝令放在包里,那接下來的一切行為都有依據。
可那仨混混,畢竟是三個大活人,就需要人看著。
一個人看不保險,還需另一個人交接班以及和團隊隨時保持聯絡。
當然,最主要的是,讓林書友一個人去執行一個任務,李追遠不放心。
阿友這家伙武力值絕對夠,哪怕不開臉不起乩對付仨小混混也是綽綽有余,但他有時候容易腦筋短路。
陰萌對此安排很滿意,她原本是團隊最后一個進來的,現在自己又能帶新老幺,就有種當前輩的感覺,儼然行動小組組長。
李追遠、譚文彬和潤生三人出了火車站后,在潤生的建議下,三人又沿著街走了挺長一段路,選了一家米粉店進去,坐角落里,要了十碗米粉。
特意走一段路的原因是,潤生覺得火車站那里的館子貴。
除此之外,火車站附近黑車多,就是有出租車進來也基本是一口價想拉你去遠一點的地方。
吃完后,譚文彬攔了一輛出租車,詢問了附近的古玩市場,讓司機載他們去。
來到張家界,下一階段的目標,就是尋找解家。
古玩市場是一個很好的接觸點。
這個市場,往往會分內市外市。
外市就是所謂的古董真品贗品,內市則是像符紙、祈物或者咒物這類的特殊東西。
大部分古玩市場里都有這樣的內市鋪子存在,通常門可羅雀,老板伙計坐里頭也不吆喝,就等識貨的和有需的人主動上門。
到地兒了,這家古玩市場還挺大,外頭一片工地正在施工,看樣子是打算擴建,搞個旅游文化街。
里頭游客不少,外國人也很多,偶爾還能聽到幾聲韓語。
外市沒什么好逛的,都不用去忙于分辨什么真品贗品了,因為工藝品紀念品居多。
譚文彬:“這司機是不是給咱帶錯地方了?”
李追遠:“這應該是他知道的古玩市場了。”
司機沒帶錯地方,而是他只知道這里。
好在,逛著逛著,李追遠還是看見了內市鋪子。
內市和外市一樣,也是魚龍混雜,因為當代很多有錢人發家,是真的靠恰巧站在了風口上,他們就對“封建迷信”這套東西深信不疑。
而他們的涌入,也催生出內市的畸形,凱子的錢不賺白不賺。
接連在三家內市鋪子前走過,都只是花架子,沒什么真東西賣,等到第四家時,李追遠看向門口擺著的兩個紙人,停下了腳步。
譚文彬和潤生也發現了紙人的不對,倆人也算是扎紙專業戶了,能分得清楚品質好壞。
“這紙人怎么沒點眼睛?”潤生問道。
李追遠:“這是當器物用的紙人,不是單純拿來當祭品燒的。”
能在店門口擺上這兩只紙人,足見這家店的底蘊。
李追遠走入店里,里頭的貨品并不多,只是勉強將柜子和櫥窗填滿。
一個身穿藍色長褂留著山羊須的老頭,正坐在那里喝茶,見客人來了,他也沒起身招呼。
柜臺上擺著三根蠟燭,房梁上吊著一盞油燈。
譚文彬觀察了一下四周后,就主動走到那三根蠟燭前。
老者見狀,慢慢放下了茶杯,準備起身招呼了。
譚文彬開始點蠟,一根,兩根…
一根指的是江湖之人,意思是同行,懂門道。
兩根指的是平輩之人,自恃身份足夠,可以與店主以及店主背后的人平輩論交。
當第二根蠟燭點起時,老者已經換上好茶葉,準備沏茶了。
但等見譚文彬點燃起第三根蠟燭時,老者的手抖了一下,放下手中杯壺,馬上小跑過來,躬身問道:
“不知尊駕光臨,有失遠迎,敢問尊駕是…”
第三根蠟燭點燃,意味著我身份比你高貴,得好好伺候。
當然,你就算沒這個底氣也能去點三根蠟燭得瑟顯擺一下,不過后果得自己承擔。
譚文彬看向李追遠,李追遠開始行禮:
“胸臨九江,膽照潯陽,氣蓋廬山,神臨鄱陽。九江——趙毅。”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
就和這點燈的規矩一樣,冒充別人家也沒問題,前提是你得能扛下對方知情后的報復。
老者馬上回禮:“九江趙氏,久仰大名,還請趙少爺上坐。”
在老者的帶領下,李追遠三人進了店。
奉完茶水后,老者退下,很快,有一年約三十體態豐腴唇下留痣的美婦走了進來。
美婦一進來,李追遠就捕捉到其視線在自己額上掃了一下。
看來,這家店的底蘊,比自己預想得還要更深一些,因為這個女人,知道趙毅額頭上的生死門縫。
這也就意味著,對方現在已經發現自己是假冒的了。
“趙少爺,我是…”
女人嘴角含笑,舉手投足間帶著風情,袖口輕揮,屋子兩側柜子里,似有東西睜開了眼。
李追遠將手中一口未喝的茶杯下壓在桌上,掌心向下的同時,四鬼起轎,兩側柜子里的東西,眼睛全部閉合。
女人臉上笑容當即變得更甚,也不往前走了,而是先下曲行禮:
“不知趙少爺至此,有何貴干,若有所需,請盡管開口吩咐。”
就算知道假借了身份,又有什么關系呢,江湖上最終拼的還是拳頭,真真假假的那些,反倒沒多少人在意。
李追遠開門見山:“想來問個事。”
“趙少爺請問。”
“我想找解家。”
“莫不是老天門趕尸四家?”
“是。”
“那趙少爺想找的是牛刀解還是言家謝?”
老天門四大趕尸家族:解、謝、汪、卜。
解作姓時與“謝”同音,為做區分,就各自稱呼為“牛刀解”和“言家謝”。
“我找牛刀解。”
“不瞞趙少爺,您若是想找其他三家,這倒是不難,小店也能為您聯絡指路,就是這牛刀解,早在元末時就已經沒落,明清時雖也有解家人趕尸接活兒行走,卻早已不成氣候。
上次聽聞有解家人出現,還是二十年前,汪家老爺子大壽,解家派來一稚童出面,只記得那孩子一問家里情況三不知,一個人吃了一整桌席面。
再那之后,就再未聽起解家人消息了,想來二十年過去了,當初的那位解家稚童,如今也已與我一般年紀了吧。”
“哪里能去找?”
“趙少爺問的是解家祖宅?”
“對。”
“梅嶺鎮桃花村,當初汪家老爺子的壽帖就是投送到那兒,本以為會石沉大海,誰知還真有人來了。
可事后再想聯絡尋覓,卻都無功而返,連那稚童也再也找尋不到。”
“汪家為什么還要去找?”
“好歹曾經同列老天門四大家,多少有點香火情,要是人家里真就剩孤寡零丁的,看在先人面子上,也得搭把手不是。”
李追遠看著女人,說道:“不是誰都有說謊的資格。”
女人捂臉,歉然一笑,道:“都說解家隱藏著一個大秘密幾百年,大家也是都對這個秘密感興趣的,當初汪老爺子也是想與那稚童訂個娃娃親,順手把那秘密也撈過來,誰知那稚童吃了個滿嘴流油,道了兩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就下桌一咕嚕跑了。
當時也是遣人跟著的,竟是都跟丟了。”
譚文彬聽到這里,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毛,二十年前的事知道的這么詳細,這還叫“聽說”么?
只是,眼下是小遠哥在問話,他就不便插口問了。
李追遠:“所以,眼下唯一能找到解家人的線索,就是梅嶺鎮桃花村了?”
“趙少爺福緣深厚,真要去找的話,還真可能尋到呢。”
“承你吉言。”
李追遠起身,準備離開。
女人側開身子,讓路。
不過,在李追遠經過其面前時,女人再次開口道:
“不知趙少爺尋那解家人,是為了尋仇還是…”
“這需要告訴你么?”
“您誤會我的意思了。”
“哦?”
“趙少爺,若是您尋得了解家人,見到了二十年前來吃席的那位,可否請您為我捎句話?”
“說。”
“就說當年本該與他做娃娃親、席上給他掰鴨腿的女孩子,現在還在等著他。”
這句話,相當于自曝身份了,她姓汪,這家店也是汪家的產業。
她先前見自己隱瞞身份,就沒做自我介紹,現在卻主動說出,是因為自己要找解家。
只是,李追遠并不太相信這動人的愛情故事,因為從面相上能看出,女人早已為人婦,而且還生過孩子,且是多子多福之相。
這并不是什么孩童時的一眼,就癡癡等待至今的唯美愛情故事。
李追遠問道:“等他做什么?”
女人嘆了口氣,說道:
“我男人五年前正月里離家出走,杳無音訊,留下一兒一女一對雙胞胎,倆孩子如今都在上學。
我一個女人操持鋪子再帶著倆孩子,著實有些艱難,又瞧不上其他男人,思來想去,好像也就剩這曾算是半段的姻緣,多少帶點念想故事,他若愿意再來,倒不是不可與其試著過過日子,他還能順手撿倆孩子叫他爹,多省事,呵呵。”
女人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起來。
過了會兒,她止住笑,歉然道:“失了態,讓趙少爺您見笑了。”
“我會把話帶到的。”
“多謝趙少爺。”
出店后,三人徑直往外走去,既然已拿到下一階段的線索,也就沒必要在這耽擱了。
譚文彬臉上一直掛著思索的神情,他在反復咀嚼女人先前所說的話,越咀嚼越覺得怪異。
等出了古玩市場,譚文彬終于忍不住問道:“小遠哥,這汪家人看來,和解家人關系不一般啊。”
李追遠:“嗯。”
“她最后說的那段話,感覺很是奇怪,有些莫名其妙的。”
“因為我們還沒明晰確定,對解家到底是怎樣一個立場。”
“嗯?”
“彬彬哥,你先嘗試代入,我們和解家是故交,再品一品她最后的話。”
“那就是解家和汪家曾經可能有一段誤會,希望借我們的口,捎句話,去進行緩解?”
“那你再代入我們和解家有仇,我們這一趟是去尋仇的呢。”
“那就是…二十年前汪家的宴席很可能是頓鴻門宴,這女的五年前失蹤的丈夫也可能是死在解家人手里?”
李追遠點點頭:“嗯,這兩家,有大仇。”
譚文彬笑了笑:“看來這九江趙的名頭還真挺有威懾力。”
李追遠搖頭道:“她早就認出我們不是九江趙了,但我們既然敢冒充九江趙,反而讓她對我們的身份更加忌憚,說話才會這么變形。”
停下腳步,李追遠閉上眼,耳朵輕顫。
潤生馬上面露警惕,目光向四周逡巡的同時問道:“小遠,有人跟蹤?”
“沒有,但可能不在這里。”
譚文彬從背包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地圖:“我看看,梅嶺鎮距離這里有多遠…”
李追遠:“很遠很偏僻,得坐長途車。”
譚文彬又拿出一張市內地圖:“那我看看,汽車站在哪兒,我們可以去那兒包個車。”
李追遠手指前方:“就在前面那兒。”
譚文彬有些無奈地收起地圖,小遠哥事先看過地圖,地點坐標就都在他腦子里。
“那我去攔個出租車?”
“不遠,走過去吧,也得給他們一點準備時間。”
國營汽車站外,有個大廣場,這里停著很多黑車,有摩托、有三輪、有小面包,甚至還有老式小巴車。
你甚至都不需要去汽車站售票窗口買票,在這里找票販子買,能買到更便宜的。
不過不能進站坐,等里頭的國營大巴車開出來后,票販子會帶你站在路邊,到時候司機停車開門,接你上來。
“去梅嶺鎮嘍,去梅嶺鎮嘍!”
三人剛走上廣場,就聽到有倆人舉著手寫的塑料牌子在賣力吆喝。
附近不少同行,都對這倆人投來奇怪的目光。
梅嶺鎮很偏僻,偏到黑車都不愿意走的地步,有時候不是接不到客的問題,總不能送客過去后,再空車回來。
譚文彬看著那倆人手里舉著的牌子,他相信,自己如果上去用手指擦一擦上頭的字,手指頭上肯定全是未干的黑墨水。
“小遠哥…”
“有專車安排,干嘛不坐。”
“他們怎么知道我們會來這里的?”
“因為我們三個身上都背著登山包,一看就不是自己開車來的。”
“嘖,原來是這樣,那我先去那邊電話亭里,聯絡通知一下阿友萌萌他們。”
“嗯。”
譚文彬跑去電話亭打電話去了,反正時間來得及,他就先呼,再等回電話。
而那兩個黑車司機,則很貼心的,繼續圍繞在李追遠和潤生周圍,開始吆喝攬客。
中途,一個背著嬰兒的婦人,上前來詢問價格,她要去梅嶺鎮。
倆黑車司機明顯愣了一下,開始與其談價格。
婦人一聽這價格,馬上高興起來,連說“坐坐坐。”
譚文彬那里打完電話了,跑回來,也上去談價格。
這價格,是真便宜,便宜到可能都不夠油錢。
即使如此,譚文彬還硬憋著笑,與對方殺價。
對方還真就答應了。
這引得原本在旁邊站著準備上車的帶孩子婦人急了,上前也要求以這個價格坐車。
最后,也被同意了。
婦人臉上笑嘻嘻的。
這邊剛談好價,那邊就又開張了,來了五個人,扛著大包小包,一副下面鄉鎮來市區務工的打扮。
只是他們五個這打扮,有些過于刻意了,腳上的布鞋和解放膠鞋,全都是刻意抹了土灰,身上也是故意弄得很臟。
這年頭,就算是進城打工的,也就是在工地上沒辦法才會弄得灰頭土臉的,誰平日里尤其是要回家時,不特意把自己拾掇一下?
這五個家伙,可真夠何不食肉糜的。
當然,也是因為自己雖然是走路過來的,但確實沒給他們太多的準備時間。
兩輛黑車,都是面包車,原本帶孩子的婦人被安排去了另一輛,但那婦人見自己這里五個男的,就又鬧著要求換另一輛。
見李追遠三人通過車窗看著這里,黑車司機沒辦法,就答應了其換車。
婦人抱著孩子,笑呵呵地上來了,這輛車仨年輕人,就那個纏著繃帶的看起來嚇人些,但看另一個年輕的和那個少年,穿得很是體面,與他們坐一起,她有安全感。
車子發動,先在市里行進,出市后再開出去,就漸漸上了山路。
后頭的那輛面包車,若隱若現,沒辦法,山路扭來扭去的,你根本就沒辦法隱藏,哪怕你刻意離得很遠,下一個拐彎一回頭,就能瞧見遠遠的你。
司機應是新的,但這車是老的。
面包車被改裝過,兩排座,后頭還有塑料板凳,方便加座。
潤生坐李追遠前面,譚文彬坐李追遠后面,婦人則坐在李追遠右側,隔著個很窄的小過道。
孩子哭了,婦人開始給孩子喂奶。
李追遠扭過頭,看去。
按理說,這個時候應該避開視線的,但出門在外,李追遠會時刻保持謹慎。
萬一這一堆“何不食肉糜”的作用,就是為了反襯出婦人的真實呢?
婦人對少年的目光,不以為意,反而露出了笑容,還特意側過身,讓少年看看自己正在乖乖吃奶的孩子。
很真實。
坐在后頭的譚文彬,見到了小遠哥的“不雅舉動”,等婦人喂完奶后,馬上開始和婦人聊起了天。
婦人的方言口音很重,但不影響譚文彬的發揮。
但在聊天中,婦人也表現得很正常。
李追遠從包里取出一些吃喝,還特意拿出一些分給了婦人,婦人笑著表示感謝,然后她還拿出花生與類似卷餅的東西回遞給少年。
李追遠也表示感謝,然后示意自己不餓,放進包里,沒吃。
吃完奶后,孩子活躍了一些,這是個男孩,他一直用大亮亮的眼睛,很好奇地盯著身前的少年看。
車子繼續行駛,李追遠不再去關注婦人,轉而欣賞起沿途的景色。
他其實對這些家伙“為自己安排”并不介意,因為是自己主動找上的他們,而不是他們找上的自己。
有他們這幫人存在,自己能省去很多“編故事”的環節。
而且,他們也沒有對自己表現出敵意,就像古玩市場那個女人所表現出的擰巴一樣,保留著“我們這么做是為了保護您”的退路。
但等到黃昏時,還沒到目的地,前面卻攔路了。
司機驚了,下車去詢問情況,回來后說道:“山體滑坡了,前頭路堵住了,還不知道路什么時候復通。”
婦人聞言,馬上用方言嘰嘰喳喳起來,表現出不滿。
司機被弄煩了,說道:“我有什么辦法,又不是我把山挖塌的!”
說完這句話后,司機眼里流露出心虛,特意瞥了一眼李追遠。
山不是他挖的,但他做賊心虛,似是生怕李追遠誤會真是他們搞的鬼。
李追遠倒是沒誤會,因為他們真打算動手的話,也不至于等到現在,先前一路上隨便往哪里一停就都是機會。
“附近有可以歇腳的地方么?”李追遠問道。
“往后開一點,后頭下岔路有個路邊的民居,院子挺寬敞。”
“那就去那里吧,車坐久了,不舒服。”
“哎,好。”答應完后,忽又覺得作為黑車司機自己實在是太好說話了,就又補了一句,“我也想出去好好抽根煙。”
面包車倒回,駛入路邊的民居。
平房建在小路邊,背后是小崖,但院子寬敞,可以停卡車,有個簡易廁所,另有個水槽,上面掛著牌子:加水。
平房里開了個窗,窗上貼著“煙”字。
戶主是一對老夫妻,都是駝背。
后頭那輛面包車也開了進來,連司機帶那五個人,都下來了。
老夫妻上來詢問要不要做點吃的賣給他們,李追遠等人拍了拍自己的包,示意自帶了。
倆黑車司機和那五個返鄉人員,則跟老夫妻買了些吃的,還買了些煙。
天漸漸黑了,其中一個黑車司機不時開車去前面問情況,最后回來說道:“今晚怕是走不了了,得明早路才能通。”
老夫妻又來推銷自家的住宿,里頭有一間屋子可以住人。
黑車司機挺懂事的,特意來問李追遠三人,說可以安排他們三個住進屋里。
李追遠照舊拒絕,譚文彬掏出自己的睡袋,潤生則搭建起了帳篷。
最后,倆黑車司機住進去了,那五個返鄉人員則湊合在院子另一側,他們鍋碗瓢盆帶了不少,但被褥這些沒帶夠,夜里天冷,只能縮在那里,抽煙硬熬。
五個人里,除了年近五十也是年齡最大的那個外,其余四人都抽煙,而且每根煙只抽到一半就丟在地上用鞋底去踩熄。
譚文彬也發現了這一點,側過頭,輕笑了一聲:媽的,我抽煙都不舍得這么浪費。
婦人抱著孩子,看起來很可憐,她也沒主動來找李追遠求助。
李追遠對潤生說道:“潤生哥,去給她搭個帳篷,再把我的睡袋給她。”
“好嘞。”
潤生去搭帳篷去了,故意挑了個距離自己三人比較遠的位置。
入夜,山里的溫度快速下降。
老夫妻從屋里推出一個汽油桶,然后在里頭放入柴火點燃,帶來了光亮與溫暖。
那五個人見狀,第一反應是看李追遠這邊三人是否過來。
李追遠三人繼續留在原地。
他們五個人,一時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不該過去烤火取暖。
但放著火盆在那兒燒,自己五人不過去,顯得也很不合理。
最后還是年紀最大的那個揮手,五個人來到火盆邊圍坐。
夜深了,但場子上,卻沒幾個人真的入睡,那五個人雖然都閉著眼,可那姿勢,明顯不是在睡覺。
倆黑車司機雖然住在屋內,但透過窗戶,也能看見里頭不時閃現的紅色煙頭。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有鈴鐺聲傳來,比較遠,而且不是從大路方向來的,是下方的小路。
原本已經睡下的老夫妻,重新披上衣服出來,從屋里,取出兩面白帆,立在了院子里。
那五個人被“驚醒”,看到這白帆,顯得有些不可思議。
倆黑車司機也從屋里走出來,見到這白帆后,馬上去找那老夫妻說話,他們把聲音壓得很低,但語速很快。
老夫妻的反應則很詫異,對他們不停反問。
李追遠聽力好,聽到了對話。
倆黑車司機驚訝于你們這家居然還通陰路?
老夫妻則驚詫于你們這倆開黑車的怎么這么懂行?
身為趕尸人家族的汪家人,在野外,遇到了趕尸人。
鈴鐺聲越來越近,遠處小路上已出現了人影。
為首一人,身穿黃色道袍,腰豎三清帶,胸配八卦鏡,頭頂青云冠,右手鈴鐺,左手揮撒紙錢。
撒得比較小氣,居然是一張一張地丟。
不過,他的身姿有些奇怪,有些僵硬。
等再近了些,發現后頭也有個人穿著黃色道袍,同樣在撒紙錢,也是一張一張地丟。
走路僵硬的原因也找到了,倆道士腋下各夾了一根竹竿。
二人中間,則還有一個人,這個人腳不著地。
老夫妻倆結束了與那倆黑車司機的掰扯,老頭拿出紙錢,往那火盆里丟,燒了起來,老太婆則拿著一面鏡子,在院子口揮舞搖擺,這是在引路。
五個返鄉人員全部起身,站成一排,除了年長的那個外另外四個,臉上都浮現出了嘲諷。
這樣的神情,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被映襯得更加清晰明顯。
李追遠知道他們在嘲諷什么,因為從動作上來看,那倆趕尸人走的是低端路子,用傳統的竹竿架尸,提著尸體走。
真正擁有道行的趕尸人,則可以以術馭尸,讓尸體自己走。
李追遠微微皺眉,他當然沒有趕尸人傳承里的那種職業檔次歧視,他只是好奇,一具尸體,有什么好趕的?
兩個大活人,運送一具尸體的方法,不多的是么,用得著這般尊重傳統?
李追遠目光一凝,開啟走陰。
他看向那邊的趕尸人,明明已經很近了,卻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團黑霧。
好像…有問題?
如果什么都看不見,反而是很正常的事,說明沒有邪祟和靈存在,可一團黑霧,這不明擺著在欲蓋彌彰,防止被探查么?
那對趕尸人,距離院子大概還有五十米的距離。
李追遠開始嘗試用魏正道黑皮書的方法,開始調整自己的精神頻率,以期隔著那團“黑霧”進行新的探查。
以往,他每次都是用這種方式,去和死倒這類的存在,獲得共鳴。
潤生和譚文彬一直保持著警戒,尤其是在看見小遠眼皮子開始快速顫抖后,倆人更是默契地將少年護得更緊。
在那對趕尸人,還有二十米距離就將進入院子時,李追遠得到了來自黑霧內的反饋。
他感應到了,兩道回饋!
少年馬上停止動作,結束走陰。
兩道反饋,說明有兩具邪祟!
可問題是,現實里看去,分明是兩個黃袍道人,架著一具尸體在前進。
所以,那具被架著的尸體才是活人,而那兩個趕尸道人,才是尸體?
李追遠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心里一陣生寒。
走過三次江的他本該積累了極大的自信,但在這一刻他感到了深深的忌憚。
因為同樣的場景,放在撈尸人這里,就等同是兩具死倒,正抬著一個人,在路上走著。
而且,最駭人的是,這兩具死倒還身穿道袍,身上掛滿了道家法器!
就算這些法器全是贗品,但你整這么一堆贗品給邪祟穿戴上,它也一定會出問題,不可能像現在這樣,跟個沒事鬼一樣。
距離,十米。
前后兩個道長,看起來都很年輕,倆人似是親兄弟,臉型有些像,都是圓乎乎的臉。
前面的道長揮舞起手,似是在打招呼。
后頭的道長探出頭,面帶微笑,也是在回應。
老太婆樂呵呵地,做著招手指引的動作,像是在指引一輛車,停入自家院子。
那五個返鄉人員,其中有人已經笑出了聲。
倆黑車司機此時也走到了院子前面,對著那邊指指點點。
兩位道人與他們攀談起來,后頭的還好些,還在喊著:“陰人上路陽人避讓。”
前面的那位年輕道士,則有些害羞地低下頭,似是一下子見這么多生人,有些不好意思。
這種親昵,這種自然,這種正常人的表現,還是邪祟?
有時候走江,華山一條道時,你沒得選,無論如何都得豁出一切拼上去,因為你知道自己除了再次點燈認輸外,避無可避。
但現在,浪還沒到,并不存在這種極端情況。
要是對方危險程度實在超出了預期,那自己也沒必要硬頂上去。
畢竟,走江好歹給你一個層層遞進的預期,可現實,卻從不會跟你講道理。
“嗚哇嗚哇嗚哇”
刺耳急促的孩童哭泣聲傳來,吸引住了很多人的目光,但大家很快就又將目光收回去,繼續看向即將進院子的那倆趕尸人。
李追遠則繼續盯著那個婦人。
“哦哦不哭不哭哦哦乖不哭”
婦人一邊哄著孩子,一邊向院邊走去。
其實這孩子很乖,一路上,都很安靜,不哭不鬧。
很多正在帶或者剛帶過小孩子的人,是能從小孩哭聲中聽出一些意思的。
李追遠沒帶過孩子,但他當孩子時開慧得早,很小的時候,自己真的被當小孩子時,大人們總是喜歡讓自己去和真正的小孩玩。
他聽出來了,這孩子的哭聲,是吃痛了,而且從頻率上來看,是有人在不斷地對他寄予痛感。
是婦人,在外人看不見的地方,故意用手,在掐孩子,她在故意引導孩子哭泣。
她走向了院邊,這里的院子是有圍墻的,但圍墻很矮,用木頭簡單圍了一下,哪怕是個孩子,都能輕松跳過去。
這個婦人偽裝了一路,自己雖未對其徹底放心,但也完全沒能看出她一點破綻。
結果這時候,她不裝了!
所以,那支正要進來的“趕尸人隊伍”,到底有多恐怖?
來不及繼續思索了,打前頭的年輕道人已經在調轉方向,準備走入院子了。
婦人則哄著孩子,徹底來到了院邊。
李追遠伸出雙手,拉了一下潤生和譚文彬,然后往院邊跑。
潤生和譚文彬與少年的默契度自是不用多說,壓根不需要問“怎么了”和“為什么”,眼見小遠都開跑了,那還不趕緊跑?
好在,三人帳篷位置本就靠角落,只需加速沖刺一下,就到了院欄邊,然后,跳躍!
院子下面是斜坡,有比較大的高度差,這也是先前為什么車得停這院子里的原因,因為附近沒啥好地可以停,只有這兒被平整過。
在跳出去下落時,潤生伸手抓住李追遠的背包,然后一個側身,將少年拉至其胸前,再以自己的后背向下。
“砰!”
落地后,潤生抱著李追遠連續向下翻滾,然后再抽出一只手,快速插入身側泥土,穩定住了身形。
譚文彬運氣差點,他原本抓住了潤生的大腿,想要借此穩住自己,但大家穿的是訂做的探險服,新衣服用料好,比較光滑,靴子面更不必說了,譚文彬一路抓到下面,硬是沒能來得及抓穩。
最后只能胸朝下,“噔噔噔”了好長一段距離,這才穩住。
穩住后,譚文彬第一時間張開嘴,發出無聲痛呼,這滋味,像是被用鋼絲球狠狠搓了一把胸。
“乖不哭不哭乖不哭了不哭了”
婦人所在的位置與潤生齊平,但距離更遠,有三四米。
大家都是一個水平線上起跳的,李追遠三人也是沖刺跑跳的,可婦人抱著個孩子還能多跳這么遠,這輕功身手。
此時,婦人穩穩地蹲在地上,也不看旁邊的潤生和李追遠,更不在意落于更下方的譚文彬,而是繼續在哄著孩子:
“哦不哭不哭乖不哭不哭”
孩子漸漸不哭了,因為沒人掐他了。
而這時,上方院子里,忽然傳來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哭聲。
又在下一刻,哭聲戛然而止,陷入死寂!
這么快?
要知道,那七個人,可都是汪家人,都有著不俗的身手與手段。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鈴鐺聲再次響起。
這次,鈴鐺聲出現在了頭頂。
下方,李追遠、潤生、譚文彬以及婦人,全部抬起頭,向上看去。
斜坡上的小路,一支長長的隊伍,按照鈴鐺的節奏,正在行進。
前后兩個,依舊是身穿黃袍的兩個年輕道長。
中間,一側四個一側三個,分別是那五個“返鄉人員”和兩個“黑車司機”。
他們一只手抓著一根竹竿,將竹竿架在自己肩膀上,跟著步伐,亦步亦趨。
總共十個人,
依舊只有那一個人的雙腳離地。
這時,老太婆的聲音在院子里響起,在這空曠的山谷里回蕩:
“哎喂,還有五個沒一起上路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