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面容慈和、眼角帶著淚痕的中年婦女猛地捂住嘴,喜極而泣。
“哥!你感覺怎么樣?醫生!醫生!他醒了!”
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扎著馬尾辮,充滿青春活力的少女激動地跳起來,快步沖出病房喊人。
林恩的目光掠過她臉上時,心臟莫名微微一顫——這少女的眉眼輪廓,竟和她在異世界的妹妹埃莉諾長得一模一樣。
一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很快趕來,仔細檢查了他的瞳孔、心跳和各項指標,最終欣慰地對家屬點點頭:“生命體征基本穩定了,真是萬幸。”
“林恩同學,你還記得發生了什么嗎?你放學回家途中遭遇了車禍,被超速的泥頭車撞飛,已經昏迷整整半年了。”
聞言,一旁的妹妹眼帶淚痕地接話道:“準確說,是兩百零六天。”
車禍?昏迷?
林恩的眉頭下意識地蹙起。
腦海中仿佛有兩個層面的記憶在劇烈沖突。
一層是無比清晰、刻骨銘心、長達億萬年、充斥著無數死亡與絕望的輪回經歷;另一層則是模糊卻又自然而然浮現的、屬于一個名叫林恩的普通高中生的記憶:上學、考試、朋友、家人…
那波瀾壯闊、痛苦無比的異世界之旅,難道只是昏迷中大腦編織的一場漫長而離奇的夢?
是因為現實中對游戲、內容的潛意識投射嗎?
先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哪有什么在異世界呼風喚雨的林恩,不過是一個出車禍的高中生,在臨死之前的黃粱一夢罷了。
巨大的荒謬感和割裂感讓他陷入了沉默,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好了,剛醒來別想太多,還需要休息。”
醫生溫和地叮囑道,家人也連忙感謝。
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身影怯生生地探了進來,在看到蘇醒的林恩后,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眸瞬間盈滿了水光。
“林恩學長.”
少女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她捧著一束新鮮的向日葵,快步走到床邊,臉頰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林恩的父母問好:“叔叔阿姨好。”
林恩怔怔地看著她,少女穿著和妹妹埃莉諾一樣的校服,身材嬌小,容貌精致得如同人偶。
尤其是那雙小鹿般純凈又帶著些許怯懦的眼睛.
那個在異世界中,身為寂靜教會的圣女卻不惜為了他背叛皎月女神的少女,眼前的女孩,與她長得一模一樣!
“.緹雅?”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似乎是因為許久沒有開口說話而顯得有些沙啞。
少女臉上飛快掠過一絲疑惑,隨即化為甜甜的笑意:“學長昏迷太久記糊涂了嗎?我是蘇晚啊,比你低一級,以前在學校.經常受你照顧的。”
她說著,微微低下頭,耳根都紅透了,看來她說的照顧,似乎不止是字面意義那么簡單。
現實記憶適時浮現:蘇晚,高一學妹,性格內向害羞,卻一直大膽地主動接近他,幾乎全校都知道她喜歡他。
母親在一旁笑著解釋道:“自從你昏迷后,小晚幾乎天天都來看你,擔心得不得了。”
林恩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勉強笑了笑:“謝謝你,蘇晚學妹。”
就在這時,病房門口又傳來一道清冷而富有誘惑性的女聲。
眾人望去,只見一位身材高挑、氣質出眾的女生站在那里。
明明是一樣的校服,卻被她穿出了高級制服的感覺,一頭柔順的長發披肩,眼神冷靜睿智,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她手中提著果籃,姿態優雅從容。
“雨棠同學來了。”
林恩的母親看到她后,起身說道。
黎雨棠走進來,將果籃放在床頭柜上,目光落在林恩身上,微微頷首:“聽說你醒了,我代表學生會來看你。還是要好好休息,至于落下的課程也不用用擔心,筆記我已經讓人給你整理好了,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隨時找我。”
她的語氣雖然正式,可那雙清亮而銳利的眼睛望向林恩時,眼底卻悄然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
希爾莉娜!
林恩的心臟再次劇烈一跳,這位學生會長,竟然和圣羅蘭帝國的大皇女希爾莉娜,容貌分毫不差!
“多謝學姐關心。”
林恩的聲音有些干澀。
學生會長——現實中的名字是黎雨棠,又簡單交代了幾句,便以不打擾休息為由告辭了。
離開前,目光似乎不經意地在他和蘇晚之間掃過。
蘇晚在黎雨棠到來后就顯得更加緊張和拘束,小聲說了句“學長好好休息”也匆匆離開了。
接著,兩個勾肩搭背、穿著籃球服的男生風風火火地沖進了病房,大嗓門瞬間充滿了整間病房。
“我靠!林恩你小子可算醒了!躺了這么久裝死是吧?”一個皮膚白皙、性格爽朗的男生笑著輕輕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這次是葛雷亞那小子么?
林恩的內心苦澀難言。
“就是,嚇得我們差點去廟里給你燒香了!”另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精明些的男生推了推眼鏡笑道。
他也和莫利斯長得一模一樣。
接下來,甚至連那個和他因為班級競賽結下梁子、處處和他作對、家境優越的富二代同學蕭遠,在聽說他醒過來后,都帶著昂貴的補品來看望他,并且這人還和萊茵長得如出一轍,連性格都是復制粘貼。
好不容易病房里就剩下林恩一個人的時候,他的手機忽然收到了一通視頻電話。
對方的備注為“老婆大人”。
這不由得令林恩心中一跳。
當然,這一世的對方并不叫伊薇絲特,而叫顏卿。
在M國參與世界青年研討會的她,知曉林恩蘇醒過來后,第一時間打來了視頻電話。
巨大的不真實感包裹著林恩。
這一切.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精心編織的.陷阱?
出院回家后,這種不真實感愈發強烈。
溫馨無比的家庭晚餐,母親做了他最愛的酸辣土豆絲、可樂雞翅,還有紅燒肉。
妹妹林希也在嘰嘰喳喳地說著在他昏迷期間,學校發生的一些趣事。
吃完飯后,父母還在關切地詢問他的身體狀況,母親甚至提出來晚上要在林恩房間打地鋪,實時觀察林恩的狀態,結果被林恩給婉拒了。
總之,一切都洋溢著平凡而珍貴的幸福。
出院后的第二天,林恩便迫不及待的重返校園,學校是H市最好的私立高中。
這天的天氣也好,陽光明媚,學校里綠樹成蔭,林恩在學校本身就是名人,人緣也相當不錯,幾乎碰到的同學們都在熱情地和他打招呼,詢問他的身體狀況。
回到學校的第一天,林恩還處于有些懵逼的狀態,他在不停的消化這些記憶,隱約間似乎覺得自己的確是出了場車禍,因為他想起來在半年多前,自己因為學生會的事情,晚了半小時放學,結果出門的時候就被疾馳而來的泥頭車給創飛了。
“難道,真的是只是做了一場夢么?”
“可夢境中發生的這一切,未免也太真實了吧。”
林恩感覺自己的腦袋有點漲漲的,今天是回到校園的第一天,他成了班級團寵一般的存在,每個同學都非常關心他,他幾乎什么都不用干,同學們熱情到就差替他上廁所了。
至于蘇晚的話,只要一下課就會過來找他,不是送手工餅干就是給他拿喝的,臉紅紅的樣子可愛極了。
而黎雨棠則在走廊“偶然”撞見他,面無表情地遞過來一個硬盤和一本厚厚的筆記。
“這是過去一年所有學科的課堂筆記,”她語氣平淡,“我想你總會醒的,就讓人把你班上的每節課都錄下來了,全在硬盤里,插電腦就能看。”
林恩低頭一看,那硬盤容量可不小。
“謝謝學姐。”
林恩說道。
下午體育課時,體育老師本來考慮到林恩大病初愈,是讓他在旁邊休息的。
可林恩卻覺得自己昏迷了半年,不好好活動一下身體的話就廢了。
而在他跑四百米稍顯吃力時,那位總是看他不順眼的蕭遠也“恰好”經過,丟下一句嘲諷:“真是弱不禁風,看來車禍把你撞廢了啊。”
嘴上雖然刻薄,身體卻很誠實,總是下意識地放緩腳步,似乎準備在他真的摔倒時扶一把。
快要放學的時候,蘇晚鼓起勇氣將林恩約到教學樓的天臺,雙手背在身后,小臉通紅:“學、學長!這個是我去廟里求的平安符希望你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她將一枚精致的平安福塞進他手里,觸碰到他手指的瞬間像受驚般縮回,轉身就跑開了。
望著蘇晚匆匆離去的背影,林恩的嘴角不自覺地浮起一絲笑意。
還真是美好的青春啊。
放學后,作為值日生留下打掃教室的林恩,正擦著黑板,黎雨棠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口。
“關于下個月的校園科技文化節,有個方案需要和你討論一下,你是學生會外聯部的負責人,在你受傷昏迷的半年內里面,你的工作一直是我代勞多大,現在也該交還到你手上了。”
她走進來,拿起黑板擦,自然無比地幫他擦了起來。
兩人靠得很近,甚至林恩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清香,和希爾莉娜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是雪松的香味。
“身體才剛好,還是別太勉強自己干這些體力活。”
黎雨棠語氣依舊平淡,卻不容置疑地接過了林恩值日的大部分工作。
回家路上,林恩“偶遇”剛好從豪華轎車上下來的蕭遠,對方照例是一番冷嘲熱諷:“嘖,看起來也沒多大事嘛,真是浪費本少爺的表情。”
但車窗搖上之前,卻精準地拋給他一盒據說對恢復神經很好的藥品。
“喂,你這家伙可別誤會!我一個叔叔是研究院的,這是他們最先研制出來特效藥,還沒推向市場,單純只是拿你當小白鼠試藥!”
溫暖、善意、青春、甚至略帶曖昧的困擾 特么的,這家伙不會是同性戀吧。
林恩有些凝重了。
在昏迷的那段記憶中,他可是戲耍了萊茵一番,讓他被人誤會成同性戀的。
不過,蕭遠對他的好,卻是實實在在的。
這份情誼,與蘇晚的溫柔、黎雨棠的堅定一樣,都是掏心掏肺的真誠,毫無保留地傾注在林恩身上。
這一切與林恩剛剛經歷過的億萬次慘烈死亡形成了無比荒謬又尖銳的對比。
每一份甜蜜都像是一根針,輕輕刺探著他那早已被絕望和痛苦打磨得堅不可摧的靈魂內核。
很快,身為林恩正牌女友的顏卿便結束世界青年研討會,一下飛機便直奔學校。
午后的陽光透過蔥郁的香樟樹葉,在學園走廊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一種暖洋洋的慵懶氣息。
下課鈴響過不久,學生們嬉笑著涌出教室,人聲嘈雜,卻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活力。
林恩收拾好課本,剛走出教室門,一個高挑的身影就小跑著湊到了他身邊,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林恩!”悅耳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親昵,“下午沒課啦,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新上映的那部國產科幻片據說超酷的,特效也非常棒!”
挽著他的正是顏卿——他現實中的正牌女友。
她穿著一身干凈的淺藍色連衣裙,梳著活潑的馬尾辮,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眼神清澈而明亮,充滿了對他全然的信任與依賴。
她的容貌,與他在異世界所認識的伊薇絲特,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同的是,她身上沒有絲毫悲傷與沉重的影子,只有屬于這個年紀女孩的明媚與活力。
手臂上傳來的溫熱觸感和那份毫無保留的親近,讓林恩的心微微一顫。
這種簡單直接的幸福,與他記憶中那些血腥、背叛與死亡的沉重片段,形成了強烈反差。
“好啊。”
他壓下心底那絲復雜的感慨,微笑著點頭,下意識地放松了手臂,讓她挽得更舒服些。
這種日常被需要的感覺,如同暖流,一點點浸潤著他那顆曾在無盡冰冷中浸泡過的心。
“太好啦!”顏卿開心地晃了晃他的手臂,笑容更加明媚。
兩人剛并肩走了沒幾步,旁邊一個教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抱著幾本厚厚參考書、身影嬌小的女孩怯生生地走了出來。
她一抬頭看到林恩,白皙的小臉瞬間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像是受驚的小鹿,眼神閃爍了一下,既想靠近又有些害羞。
“林林恩學長顏卿學姐”
她小聲地打著招呼,聲音軟糯。
是蘇晚,她的臉上泛起少女懷春時特有的紅暈,那神情里既有藏不住的羞澀,又帶著幾分大膽的期盼。
這人指定是有點反差的。
林恩默默想到。
蘇晚看向林恩的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崇拜和濃烈的愛慕。
“是小晚啊。”顏卿笑著回應,似乎對蘇晚那點心思渾然不覺,或者說并不太在意,“抱這么多書,要去圖書館嗎?”
“嗯”蘇晚點點頭,目光卻忍不住飄向林恩,“有些.有些問題不太明白,想去查查資料.”
“正好學長沒事,讓他幫你拿過去唄?”顏卿很是大方地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林恩,眼神里帶著點狡黠的笑意,仿佛在說“看,我多大度”。
林恩有些無奈地看了顏卿一眼,還是主動向蘇晚伸出手:“給我吧,順路。”
“不不用了!學長剛出院,不能累著”
蘇晚連忙搖頭,臉更紅了,卻下意識地把書抱得更緊,仿佛是非常珍貴的寶貝。
“幾本書而已,沒事的。”
林恩語氣溫和,輕輕從她手中接過了那摞分量不輕的書。
指尖不經意地觸碰,讓蘇晚像觸電般縮回手,連耳尖都紅透了,低頭道:“謝、謝謝學長.”
圖書館就在教學樓的邊上,要去校門口的話確實會經過,也符合林恩說的順路。
在去圖書館的路上,顏卿依舊挽著林恩的左臂,嘰嘰喳喳地說著電影預告片里的精彩鏡頭。
蘇晚則安靜地跟在林恩右側稍后半步的位置,時不時偷偷抬眼看一下林恩的側臉,又飛快地低下頭,嘴角抿著一絲壓抑不住的、甜甜的笑意。
這略顯奇妙的三人組合,引得沿途不少學生側目。
畢竟顏卿是公認的校花級人物,性格開朗人緣極好,蘇晚雖然內向,但清純可愛的外貌在高一也很有名氣,而林恩,成績優異、外表清俊,再加上前段時間車禍昏迷的經歷,在學校里也頗受關注。
對于周遭投來的目光,顏卿毫不在意,反而將林恩的手臂挽得更緊,像是在無聲宣示主權。
蘇晚則顯得更加緊張和害羞,幾乎要把自己縮起來。
就在快到圖書館門口時,一個清冷而富有條理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林恩同學。”
三人停下腳步,轉頭望去。只見學生會會長黎雨棠正站在圖書館門口的臺階上,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
她身材高挑,氣質出眾,僅僅是站在那里,就自帶一種令人信服的威嚴。
她的目光掃過挽著林恩手臂的顏卿,又掠過一旁臉頰緋紅的蘇晚,最后落在林恩臉上,緩緩開口:“正好遇到你了,關于下個月校園科技文化節,你上次提交的場地申請有點問題,需要和你核實一下細節。”
她說著,走下臺階,將文件夾打開,遞到林恩面前。
由于林恩兩只手都沒空——左手被顏卿挽著,右手抱著蘇晚的書——她便很自然地將文件舉到他眼前,纖細的手指指著某一處條款。
“這次科技文化節會有很多科技類目的展示,你申請的場地空間小了點,我想想還是更換到新建的體育館更好一些。”
她的解釋清晰簡潔,身上淡淡的、好聞的香氣隨著她的靠近隱約傳來。
顏卿眨了眨眼,看著幾乎湊到林恩面前的黎雨棠,嘴角撇了撇,但沒說話。
只是挽著林恩的手依舊沒放開。
蘇晚則更加拘謹了,面對這位全校聞名、氣場強大的會長,她下意識地往林恩身后縮了縮。
林恩看著近在咫尺的文件,以及黎雨棠那副認真嚴肅的表情,卻能敏銳地捕捉到她眼底深處一絲極難察覺的、并非全然出于公務的意味。
他點點頭:“好,我知道了。我會讓負責的同學盡快修改方案提交。”
“嗯,”黎雨棠合上文件夾,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掠過他抱著的那些書,又看了看他身邊的兩位女生,語氣平淡地加了一句,“身體剛恢復,別太勞累。”
這話聽起來像是學生會干部對普通同學的例行關心。
但從惜字如金的黎雨棠口中說出,卻顯得有點不同尋常。
說完,她對著顏卿和蘇晚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便轉身步履從容地離開了,背影挺拔而優雅。
“會長大人還真是關心同學呀。”顏卿看著黎雨棠的背影,語氣略帶調侃地嘟囔了一句,然后晃了晃林恩的手臂,“好啦好啦,快點送小晚進去,我們還要趕電影呢!”
林恩將書幫蘇晚送到圖書館指定的閱覽區放下。
蘇晚紅著臉再次道謝,眼神里充滿了不舍。
離開圖書館,顏卿拉著林恩快步往校外走。
“哎呀,差點忘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從隨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個保溫杯,塞到林恩手里,“喏,我媽熬的冰糖雪梨湯,非要我給你帶一份,說潤肺止咳,對你恢復好,快喝快喝!”
林恩擰開杯蓋,清甜的香氣撲面而來。
他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片舒適的暖意。
陽光正好,灑在身邊女孩充滿朝氣的笑臉上,遠處似乎還能看到黎雨棠在和學生干部交代工作的身影,圖書館的窗邊,或許蘇晚正偷偷望著這里。
沒有刀光劍影,沒有背叛犧牲,沒有無盡的痛苦與死亡。
只有青春的煩惱、含蓄的好感、略帶醋意的調侃和一杯溫熱的甜湯。
這種平凡而瑣碎的日常,這種被人在乎、被人惦記的感覺,對于剛剛從億萬次絕望輪回中掙脫出來的林恩而言,簡直是一種奢侈到近乎虛幻的溫暖。
他深吸一口帶著陽光和青草氣息的空氣,感受著胸腔里平穩的心跳,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個細微的、真實的弧度。
這糖衣包裹的日常,無論背后是否藏著更大的風暴,此刻的這份暖意,他真切地感受到了。
往后的日子里,林恩坐在窗明幾凈的教室里,聽著講臺上老師講解著函數公式,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陽光。
現實中的他成績優異,生活富足,哪怕明知道他有正牌女友,黎雨棠和蘇晚也不愿放棄。
所有事情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大抵沒有人可以拒絕這種美妙的人生吧。
蘇晚,黎雨棠,顏卿,三人的身上幾乎囊括了少年在異性身上所有的幻想。
或許就此忘記那場夢中的一切也是件不錯的選擇。
此刻,命運之囚靜默地注視著繭中那個逐漸與命運法則融合、界限日益模糊的身影。
計劃正按照祂所預料的順利推進。
只需再等待片刻,林恩這個特殊的存在,其最后的“真名”將被命運徹底侵蝕、改寫,從而完全繼承祂的權柄。
而屆時,囚禁了祂無盡歲月的枷鎖便會崩解,祂將從這個永恒的看守者職責中解脫,獲得渴望已久的自由。
這樣的念頭剛剛自祂浩瀚的意識中浮現,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松懈。
然而在某天夜里,林恩獨自一人來到了天臺邊緣。
“出來吧。”
很顯然,他的心智和毅力超出了命運之囚的預計,竟然從這場虛幻的夢境中清醒了過來。
或者說,從未被迷惑。
然而即便如此,命運之囚仍在做著嘗試。
下一秒,林恩所珍視的那些人們——顏卿、蘇晚、黎雨棠,甚至還有他的妹妹和好友們——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驟然浮現在他的身側。她們的神態是如此真切,眼底滿是哀傷,都在竭盡全力的挽留。
“別走.林恩,答應我留下來好嗎?”
與伊薇絲特有著相同容顏的正牌女友顏卿,此刻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滾落,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臂,聲音哀切得令人心碎,“這個世界難道不好嗎?有我們有我陪著你啊”
就連他的母親從人群中緩緩走出,眼中含著隱忍的淚光,伸手輕撫他的臉頰,聲音哽咽:“孩子.這一次,媽媽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
就連黎雨棠也一改往日的高冷,上前一步,聲音雖輕卻格外堅定:“林恩,別走我們都需要你。不只是學姐的身份,更是以一個,不愿你離去的人。”
然而,林恩的目光卻并未在她們梨花帶雨的臉上停留。
他的視線仿佛越過了她們顫抖的肩膀,穿透了這溫馨教室的墻壁,甚至穿破了那層阻隔虛構與真實的、凡人無法察覺的虛無墻壁。
他的眼神清明而冰冷,深處燃燒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火焰。
他平靜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不再是對這個幻境中的角色言語,而是直接與維系這片時空的至高法則對話:
“出來吧。”
這三個字,再次輕飄飄地落下,卻重若千鈞。
它們不再是向只存在于故事里的“命運之囚”發出的挑戰,而是像一道精準的指令,直接叩問著某個隱匿于幕后的,更為偉大,且更為高維的存在!
于是,在話音落下的剎那——
林恩“看見”了。
并非用眼睛,而是用那歷經億萬次輪回淬煉、已然超越凡俗的靈魂本質,觸及了那森羅萬象背后的終極答案。
無窮無盡的信息、規則、因果與存在的意義,如同浩瀚星河般瞬間涌入他的感知。
他明白了,洞悉了一切。
雖然他面前空無一物,但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對方的存在。
祂并非居于蒼穹之上,而是存在于故事之外。
對于林恩、對于命運之囚、對于那億萬輪回中的蕓蕓眾生而言,祂是絕對的“外界”。
其存在本身,即是世界之源,亦是諸界終末。
時間于祂,并非是奔流不息的長河,而是一卷可隨意鋪陳、翻閱、乃至涂改的書冊;空間于祂,亦非廣袤無垠的疆域,而是掌中可隨意迭合、扭曲、把玩的晶瑩碎片。
一切因果、所有可能、無窮的命運分支,在祂的視界中,就像是精密的蛛網,清晰羅列,分毫畢現。
所謂的神明偉力、寰宇生滅,于祂而言,不過是字里行間早已定下的標點,缺乏任何驚喜與意外。
祂無需形體,若非要描述的話,便是一切“觀察”與“設定”的終極聚合。
當祂將“目光”投注于某個世界時,那個世界便從無窮的混沌概率中得以“確定”,開始按其默許或撰寫的規則運轉。
而當祂移開“視線”,那世界便如被合上的書頁,瞬間歸于寂滅與虛無,仿佛從未存在。
祂是沉默的編劇,是冷眼的讀者,是創生與湮滅無需言說的最終裁定者。
萬物在祂眼中,并無貴賤之分,唯有“有趣”與“無趣”之別。
命運之囚自以為是棋手,殊不知連同整個棋盤,都不過是祂案頭一件微不足道的玩具。
此刻,祂正注視著林恩,那并非出于關切或惡意,而更像是一位創作者,在審視自己筆下即將突破牢籠、試圖與自己對望的——一個驟然變得極其“特殊”的字符。
異世界所有的神明,包括命運之囚在內,都只是世界里的存在。
而林恩此刻所看見的,才是創造了這一切的真正幕后之人。
其名為,高維俯瞰者。
發生了什么?
對于林恩突如其來的話語,命運之囚感到無比困惑。
與此同時,心中升起一絲難以察覺的恐慌感。
因為祂很清楚,此刻身處命運之繭中的林恩,并不是在對他說話。
不僅如此。
“咔嚓.”
在祂的注視下,本該堅不可摧的命運之繭,此刻竟蔓延出了絲絲裂痕!
“不好意思,我先前的說法,似乎有些問題。”
林恩有些疲憊的聲音,忽然從命運之繭中傳出,仿佛剛才的幾秒之內,驟然度過了堪比永恒的時間。
“你并不是我。”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冰冷,“或者說,你只是這個既定故事之中,無數個失敗的‘林恩’之一而已,以至于連自己的真名都被奪走,眼睜睜看著殿下和魔女小姐她們,走向最為凄慘的結局。。”
“你這樣的懦夫,也配與我同名?!”
下一刻,一聲來自于規則本源的碎裂聲驟然炸響!
一只手竟毫無征兆地洞穿了那本應牢不可破的命運之繭!
接著又精準無比地扼住了命運之囚那無形無質的“咽喉”!
強大的力量不僅禁錮了祂的形態,更瞬間鎮壓了祂所有的力量與意志。
前所未有的驚駭在命運之囚的感知中瘋狂炸開。
畫面于此,戛然而止。
十萬年之后,時空的盡頭。
諸神議會肅穆無聲,神祖席亞的聲音如亙古鐘鳴,回蕩在星辰之間:“達摩克里斯之劍已經懸起——終焉魔女,接受這場審判吧!”
無數神明投來冰冷、鄙夷,甚至帶著仇恨的目光。
封印之中,時間被強行凝固,終焉魔女虛弱地垂著眼,長發散落,如被遺棄的人偶。
她早已放棄希望,緩緩閉上雙眼,等待終末的降臨。
下一秒——
行星驟然爆發。
一陣無法形容的光,如創世之初的第一道熾烈,悍然席卷整個宇宙!
神明們紛紛露出喜悅之色,可歡呼尚未出口——
卻在剎那間僵在原地。
因為那道光是余波都能將祂們滅殺無數次、經由眾神之祖席亞創造出來的毀滅性武器,居然仿佛一道畫板上的涂鴉一樣,轉瞬間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抹去了。
光芒褪盡,世界依舊。
仿佛什么也未曾發生。
終焉魔女難以置信地睜開雙眼。
然后,她看到了那道背影。
那道她思念了十萬年、愧疚了十萬年、在無數深夜無聲呼喚的背影.如今,就站在她的身前。
淚水瞬間決堤。
“.林恩?”
她聲音顫抖,幾乎發不出聲。
而他并未回頭。
可諸神卻看清了——他周身纏繞著無數虛無的絲線,那些線,纖細無比,卻蔓延至時空的每一個角落。仿佛萬物命運,皆在他指間無聲纏繞。
甚至,諸神隱約在這些絲線當中看到了屬于自己的光影。
“超越神明的權柄?”神祖席亞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怎么可能?!”
林恩未曾回答。
他只是輕輕抬手。
一位神明猛然炸裂——沒有聲響、沒有光芒,就像被憑空抹去存在的痕跡。
又一尊古老神祇怒吼著催動權柄,時間之河倒卷而來,可林恩只淡淡瞥去一眼,浩蕩長河竟頃刻干涸,如從未存在。
“改寫.命運”有神明顫抖低語,“他操縱的是命運之絲!”
諸神終于慌亂,紛紛祭出最強神術、至高權能。
下一刻,無數星辰墜落、神國崩塌!
可一切攻擊逼近林恩周身千尺之時,都如同陷入一張無形之網,被那些看不見的絲線悄然分解、重構,甚至倒戈。
一位籠罩在光影當中的女神剛擲出自己的永恒之槍,卻驚覺自己的神格正被絲線纏繞、剝離、重新書寫。
她尖叫著跌落神壇,頃刻間便灰飛煙滅。
神祖席亞終于起身,目光沉重無比。
很明顯,眼前的這一切已經超脫了戰斗的范疇,而是林恩在操縱命運的力量,將祂們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除。
林嫩緩步向前,所行之處,神明如稻穗般倒下。
有神想逃,卻被他指尖一牽,命運之線斷裂,直接歸于虛無。
不過幾個呼吸之間,曾經高傲不可一世的諸神議會,已潰不成軍。
終焉魔女望著他的背影,淚流不止。
她無法想象,這十萬年林恩究竟去往了怎樣的世界。
而如今他歸來——
只為在她被審判的那一刻,為她改寫結局。
“你不會覺得自己掌握了命運之囚的力量,就能無敵于世間了吧。”
神祖席亞冷漠開口。
祂纏繞著風暴和燦金色的雷霆,體表燃起熾白色的火光,宛如人形天災般劃破天際,所過之處就連空間都遭到了無情的摧毀,化作節節破碎的漆黑裂縫,貪婪地吞噬著周遭的一切。
林恩并未言語。
他抬起了手——億萬命運之絲于他指間匯聚,如諸天星辰明滅流轉,又如萬古長夜終陷沉寂。
神祖席亞引以為傲的“創造權柄”,在這一刻脆弱如塵。
祂試圖調動整條時間長河的力量碾向林恩,可那足以撕裂星辰的洪流,竟在觸及他身前時無聲消散,宛若從未存在。
“你執掌創造.”林恩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真理,“而我,書寫終局。”
下一瞬,絲線收束。
沒有光輝碰撞,沒有悲鳴震顫。
席亞的身軀自指尖起始,如被擦去的墨跡般寸寸消逝——不是毀滅,而是“否定”。
祂的存在被從一切因果、所有時間線中徹底抹除。
仿佛神祖席亞,從未誕生。
諸神的殘骸漂浮在破碎的時空之間,如同被扯斷線索的傀儡,再無聲息。
林恩緩緩轉過身,步履有些沉重,卻仍堅定地走向那個被封印的身影。
終焉魔女——伊薇絲特怔怔地望著他,臉上的淚痕未曾干涸,眼中交織著震撼、心痛與無法言說的眷戀。
林恩未曾言語,只是伸出雙手,輕柔地解開了束縛她的封印。
下一刻,他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沒事了。”
他的聲音依舊清澈,卻透著著一層難以忽略的疲憊,像是穿越了億萬年的滄桑。
終焉魔女在他懷中顫抖,手指下意識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仿佛怕這只是一場幻覺。
可他的懷抱是那么真實,他的心跳透過衣料傳遞而來——緩慢、沉重,卻依然堅定。
她抬頭望他。
少年眉目如舊,明明模樣還是那副清秀俊美的模樣,可頭發卻一片雪白。
并且從他的聲音之中,魔女小姐聽見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蒼老。
“你的頭發.”
她聲音哽咽。
“沒事了。”他輕輕打斷,指尖撫過她的長發,“一切都結束了。”
她閉上眼,終于在他懷中放聲哭泣。
這十萬年的等待,孤獨與絕望.都在這一聲“沒事了”之中,徹底消融。
破曉的微光輕柔地灑落在巴特萊昂莊園,晨霧如紗,縈繞在庭院的玫瑰叢與石階之間。
晨光透過窗簾,落在伊薇絲特的眼睫上。
她像是從一個極其漫長、黑暗的夢中掙扎出來,心跳仍微微發慌,呼吸間還帶著些急促。
她夢到了諸神的審判、宇宙的崩毀、無盡的孤獨與絕望。
可下一刻,她察覺到了溫度。
伊薇絲特緩緩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愛得發狂的那名少年,此刻正神色恬靜地蜷縮在她的懷中,沉沉地睡去。
他的面容恬靜如初,呼吸輕緩,仿佛只是經歷了一場疲憊的冒險,終于歸家安睡。
她注視著他,一時分不清這是夢的延續,還是真實的饋贈。
直到她的目光落向自己的左手——
無名指上,不知何時被戴上了一枚簡陋的鐵環。
它粗糙、質樸,沒有任何華美的雕飾,卻牢牢圈住了她的指尖,如同一個沉默而堅定的誓言。
看起來很像是一枚結婚戒指。
她輕輕抬起手,望著那枚鐵環,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
那一刻,淚水無聲滑落。
她俯下身,將臉貼近林恩的額前,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感受著他真實的存在。
“歡迎回來.”
她輕聲呢喃,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在對自己確認。
陽光漸漸明亮起來,籠罩著兩人相擁的身影。
一切都寧靜如初。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又仿佛,已經過去了整整十萬年。
伊薇絲特輕輕地笑了出來。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