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猜到你是誰了。”
伴隨著他略帶自嘲的話語,周圍的氣氛為之一滯。
林恩站在這片由命運絲線編織的大地上,目光注視著眼前無數半透明的命運之線從蒼穹垂落,每一條都代表著一種可能的人生軌跡。
在這籠罩萬物的力量面前,林恩覺得人如浮塵,不過是神明指間一顆被隨意撥弄的棋子罷了。
“從你要我獻祭真名的那一刻起,我就猜到了你的真實身份。”他輕咳幾聲,氣息有些衰弱,“你,就是我自己。”
“當然,這只不過是一種猜測而已。”
“真正讓我確定這個猜測的,還是你剛才的那句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命運之囚仿佛突然陷入了沉默,唯有那些命運絲線仍舊在涌動不止。
見狀,林恩的嘴角掀起一絲輕笑:“這可是我在前世藍星最喜歡使用的一種說法,可圣羅蘭帝國本身的語言并沒有這種奇怪而又別扭的表述。”
“很顯然,縱使已經活了無數歲月,你也依然沒有改變這種語言習慣。”
話音剛落,那些象征著命運的絲線仿佛在同一時間停止了蠕動和亂舞,像是被極為突兀地按下了暫停鍵,定格在了虛空之中。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對方雖然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失態,可卻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準備好要接受這場試煉了么?”
命運之囚的聲音,仿佛是無數靈魂交織而成的共鳴,既像穿越時空洪流的遙遠回響,又如同響徹在耳畔的深淵低語。
見狀,林恩深吸一口氣。
有些時候,沒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況且事已至此,他早就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下一刻,無數命運絲線突然向他涌來,迅速編織成一個密不透光的大繭,將他完全包裹其中。
繭內的空間奇異而扭曲,時間仿佛也在此刻凝固。
“你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么?”
命運之囚的聲音穿透繭壁,清晰地傳入林恩耳中。
林恩沒有說話,此刻他置身于無邊的黑暗中,選擇靜靜聆聽。
“從前有個國王,他問一個牧童:‘永恒有多少秒?’”
“牧童回答:有一座鉆石山,爬上去要一小時,繞一圈也要一小時。每隔一百年,就有一只鳥飛到山上,用它的喙啄鑿一次。當整座鉆石山都被啄鑿平盡,永恒的第一秒才剛剛過去。”
命運之囚停頓片刻,似乎是留了一些時間給林恩去思考。
“實際上,永恒是沒有終點的旅行。有限的生命無法想象無限的永恒,就像凡人無法真正理解宇宙的邊界。你現在所接受的試煉,就將在這樣的永恒尺度上進行。”
這句話讓林恩脊背一涼,一股難以言喻的的恐懼仿佛過電般,頃刻間從他的脊背朝著四肢百骸彌漫開來。
“若想繼承我的權柄,你將墜入無盡的輪回當中,去體驗命運無限的可能性。你輪回的每一世,苦痛都將如影隨形,而結局終將歸于慘烈與破碎。”
“這個過程,將會重復超越永恒的漫長時間。”
繭內的空氣似乎變得更加凝重,林恩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的回響。
“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在這樣的考驗中維持自我,要么徹底瘋狂,要么徹底墮落,成為命運洪流中又一滴迷失的水珠。”
“沒有靈魂能承受永恒的消磨,再堅韌的存在,也只會被輪回碾碎,直至徹底消散。”
聽到命運之囚這近乎令人絕望的提醒,林恩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卻發現聲音被困在喉嚨里無法發出。
與此同時命運絲繭在快速收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襲來。
林恩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意識正在沉入深淵,無數光影碎片開始在他周圍旋轉——那是等待著他的第一段人生。
而命運之囚的試煉,才剛剛開始。
林恩的意識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在無盡的黑暗中不斷下墜。
當林恩再度蘇醒過來的時候,曾經穿越時的體驗再一次席卷全身。
下一秒,一陣尖銳的戰馬嘶吼聲撕裂了這片死寂,隨之而來的并非蘇醒的實感,而是刺骨的寒意和難以言喻的擠壓感。
他猛地睜開雙眼,卻發現視野一片模糊,只能感受到劇烈的顛簸感。
林恩意識到自己正被什么柔軟而厚實的布料緊緊包裹著,每一次顛簸都讓他幼小的身軀不受控制地上下起伏。
耳邊傳來兵刃交擊的刺耳響聲,男人粗獷的嘶吼聲,中間還夾雜著垂死者斷斷續續的哀嚎。
顯然,周遭在進行一場激烈的戰斗,而林恩,此時正身處戰場中心的一架飛馳的馬車上!
“保護林恩少爺!我們必須沖出去!”
衛隊首領的嗓子已經喊啞了,聲音里透著一股絕望的狠勁。
緊接著,傳來一陣刀刃砍進身體的悶響,有人悶哼了一聲,幾滴溫熱的血液濺到林恩臉上,帶著一股鐵銹似的腥味。
林恩試圖移動手腳,換來的卻是徒勞,他現在連控制自己軀體的能力都沒有。
畢竟他此刻僅僅是一個剛剛離開母體不久的嬰兒,脆弱得不堪一擊。
透過馬車簾隙的晃動,他看到外面刀光劍影閃爍不定,正在經歷一場殘酷無比的廝殺,生命在不斷凋零。
就在這混亂與殺戮的交響曲中,一段不屬于他、卻又無比清晰的記憶洪流般涌入他懵懂的意識,令他頭痛欲裂。
類似的體驗只要多來幾次,過量的記憶很容易就會將人沖擊成白癡,抑或是變成精神分裂癥患者。
而這一世,他的身份是斯科特帝國鎮守北疆的最高統帥,“鐵壁大將軍”西蒙·麥爾斯的獨子。
此刻,他們正遭遇死敵北境蠻族的精銳部隊突襲,父親為掩護家眷車隊撤離,親自率領衛隊斷后,而他們所乘坐的這輛馬車,正是蠻族騎兵重點沖擊的目標。
下一刻,馬車在一次更為劇烈的撞擊后猛地傾斜,幾乎翻倒在地,與此同時外面傳來護衛們最后的怒吼和蠻族狂野的歡呼聲。
然而,預期的死亡并未降臨。
一陣更加沉重、更具紀律性的馬蹄聲如雷鳴般由遠及近,一面熟悉的黑色猛虎旗幟猛地闖入視野,那是麥爾斯家族的徽記!
“大將軍來了!”
殘存的護衛發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吶喊。
林恩努力轉動脖頸,透過晃動的簾子,他瞥見一個如山岳般雄偉的身影,披掛著沾染血污的厚重鎧甲,手持一柄巨劍,如同戰神般沖入敵陣,所過之處,人仰馬翻,蠻族騎兵竟無一合之敵。
那人甚至無暇看向馬車,但他所帶來的絕對力量與安全感,瞬間扭轉了戰場的局勢。
那就是他的父親,西蒙·麥爾斯。
危機暫時解除,馬車在殘余護衛和父親麾下精銳的簇擁下,朝著要塞方向疾馳而去。
林恩躺在襁褓中,望著被血色夕陽染紅的天空,感受著身下馬車無情的顛簸。
這一刻,戰場的殘酷、父親的強大、以及自身極致的渺小與脆弱,深深地印刻在他初生的靈魂之上。
這一世的林恩,被父親取名為林恩·麥爾斯,他的童年沒有什么溫馨的記憶,打從記事起,耳邊響起的就是刀劍碰撞聲、戰鼓和號角聲,小小年紀的他就見慣了生離死別。
林恩學會走路是在軍營的校場上,就連玩具也是父親打磨過的斷箭箭頭和淘汰下來的小型盾牌。
邊疆的風沙、冰冷的城墻、以及永遠需要警惕的殘酷無比的蠻族,便是林恩幼年時的整個世界。
然而在林恩十歲那年,奧拓六世國王親自頒下圣旨,召這位大將軍之子返回帝都,進入唯有最顯赫貴族子嗣才有資格入學的皇家學院就讀。
不過,帝都雖然繁華安寧,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地方,可林恩卻一點也喜歡不起來,重要的是他和那些嬌生慣養的貴族子弟完全合不來。
六年過去了,他非但沒被磨去棱角,反而越發鋒芒畢露。
剛滿十六歲,他就毫不猶豫地放下一切,像沖出籠子的鷹一樣,毅然選擇了參軍。
命運的殘酷轉折接踵而至。一場與北方蠻族的決戰中,帝國的鐵壁將軍西蒙·麥爾斯壯烈殉國。
父親這塊巨盾轟然倒下,年輕的林恩接過那柄染血的家族巨劍,被奧拓六世任命為帝國鎮守北境的新任統帥。
血與火的洗禮將他淬煉得愈發鋒芒畢露,僅用五年,他以其赫赫戰功與鐵血手腕,獲封為斯科特帝國建國以來最年輕的公爵。
世人皆稱他“鐵血公爵”,其名號在北境讓無數蠻族聞風喪膽,打的蠻族主動求和,林恩做到了他父親都未曾做到的事情。
可隨著他的聲望越來越高,在帝都卻引來無數猜忌。
兩年后,帝國的天空再次陰云密布,奧拓六世陛下突遭奸人毒害,命不久矣,巨大的權力真空瞬間引爆了積攢已久的矛盾,帝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內憂外患之中,搖搖欲墜。
就在這風雨飄搖之際,林恩被緊急從北境召回帝都。
那位仁慈卻終顯軟弱的君主,用盡最后氣力抓住他的手,渾濁的眼眸中盛滿了無盡的懇求與深切的憂慮。
“林恩,我果然沒看錯你,當年的那個小家伙,如今已經成為了帝國最為牢固的基石。”奧拓六世的氣息微弱如游絲,目光卻牢牢鎖在他臉上,“艾麗婭和整個國家.就托付給你了”
林恩順著奧拓六世艱難轉動的目光看去,只見年僅十四歲的大皇女艾莉亞蜷縮在角落里,單薄的肩膀因哭泣而微微顫抖,宛如一只在暴風雨中迷失方向、驚慌失措的幼鹿。
這一刻,無需更多的誓言與承諾,一種不容置疑的守護決心,已如同鋼鐵般在他心中鑄成。
他將成為她的盾,她的劍,直至流盡最后一滴血。
接下來的十年,是血與火的十年。
帝國邊境戰亂不斷,死灰復燃的北境蠻族再次崛起,蠢蠢欲動,南方諸省的總督手握重兵,根本沒有將年輕的女帝放在眼里,對其圣諭也是陽奉陰違,不僅如此,就連各大教會也開始不斷滲透,妄圖插手帝國內政。
林恩幾乎未曾有一日安眠,他率領著帝國軍團南征北戰,在“黑森林峽谷”以三萬大軍擊潰蠻族十萬大軍,并一舉蕩平了蠻族,徹底解決困擾斯科特帝國數百年的憂患,卻也讓他背上了“屠夫”的罵名。
他在帝都運籌帷幄,替艾莉亞剪除那些心懷叵測的元老院貴族,將財政一步步收歸王座。
不僅如此,他還親自教導艾莉亞劍術、權謀、帝王心術,看著她從一個怯懦的少女,逐漸成長為一位眼神堅定、舉止威嚴的女帝。
他為她擋下過三次暗殺,最嚴重的一次,淬毒的匕首離他的心臟只有一寸。
甚至他在一次史無前例的天災降臨,帝國財政瀕臨崩潰時,變賣了自己所有的封地和祖產,充入國庫,穩定了民心。
林恩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甚至更多。
然而,隨著艾莉亞的羽翼日漸豐滿,他們之間卻悄然出現了裂痕。
她開始不再稱呼他為“林恩老師”,而是疏離的“公爵閣下”。
她開始在一些政事上駁回他的提議,并重用一些善于阿諛奉承的年輕貴族。
在帝都開始有流言蜚語,說林恩的權柄早已越過女帝——他不僅手握重兵,更窺視著王座之上,有僭越之心。
林恩聽到了這些風聲,卻只是一笑置之,甚至都沒打算辯解什么。
他清楚地知道,確實到了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
可就在他下定決心要徹底抽身、遠離這權力旋渦之際,一道突如其來的詔令自王宮傳出——
女帝緊急召見。
林恩未作遲疑,卸下隨身佩劍,如同過往無數次那樣,步入那座他無比熟悉的宮殿。
宮殿異常空曠,只有壁爐中的火焰在噼啪作響。
艾莉亞端坐在璀璨的黃金王座上,面容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既美麗又冰冷。
她身邊站著的不再是往日的老臣,而是她重新提拔的親信。
“林恩·麥爾斯。”她的聲音清脆,卻不帶一絲溫度,在大殿中回蕩,“你可知罪?”
林恩心中一沉,但仍單膝跪地,低頭道:“陛下,臣不知何罪之有。”
艾莉亞沒有看他,只是微微抬手。
新上任的審判庭長上前一步,展開一卷羊皮紙,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宣讀:“林恩·麥爾斯,涉嫌勾結敵國,意圖謀反,證據確鑿!按其罪,當處以斬首!”
而所謂的證據,是他與科林帝國宰相加拉赫·阿諾德往來的密信,就連筆跡模仿得惟妙惟肖,以及幾名被嚴刑拷打都不曾屈服,直到被家人生命作為威脅后被迫“認罪”的部下證詞。
這一切荒謬得可笑,卻又惡毒得令人心寒。
艾莉亞終于將目光投向他,那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依賴與溫情,只剩下帝王的無情和一絲他看不懂的復雜情緒,“證據確鑿,林恩,你還有什么可辯解的?”
這一刻,林恩全明白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一切的主導者,正是他傾盡一生守護的人。她不需要他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最大的罪過。巨大的悲涼和荒謬感瞬間淹沒了他,甚至壓過了憤怒。
皇宮衛隊一擁而上,將他死死按住。他沒有反抗,只是死死地盯著王座上的那個女人。
他沒有說話,但是目光灼灼,與艾莉亞對視在了一起。
艾莉亞似乎是內心有愧,選擇避開了他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在走到近前時,才輕聲道:“為了帝國.必須犧牲你。你的存在,會讓貴族不安,會讓民眾只知林恩·麥爾斯而不知女帝。”
“林恩閣下,我想你應該明白,斯科特帝國不需要第二個太陽。”
下一刻,她揮了揮手,仿佛拂去一粒塵埃:“拖下去,處以死刑,首級懸掛于城門三日。”
冰冷的劍鋒切入脖頸,劇痛傳來的瞬間,林恩看到的最后景象,是艾莉亞微微側過去的臉上,似乎有一滴淚水滑落,但很快被她用手指拭去。
那或許是錯覺,又或許是這場殘酷戲劇的最后一點余韻。
他的頭顱滾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視野陷入永恒的黑暗。
意識抽離的最后一刻,林恩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徹骨的冰冷和一種被命運徹底玩弄的嘲諷。
再次蘇醒時,溫暖的燭光包裹著林恩,他發現自己在一個簡陋卻整潔的木屋里,仍舊是在襁褓里的孩童。
這一世,他出生在了尤金公國邊陲小鎮,他的父親叫內爾·塞拉斯,是小鎮唯一的一位牧師,身上穿著亞麻布的樸素長袍,看起來和藹而虔誠。
林恩·塞拉斯天生擁有對各種草藥的精妙理解和對神圣魔法的親和力,在父親內爾的悉心教導下,他很快就顯露出了過人的天賦。
并且這一世的林恩性情溫和,悲天憫人,堅信女神教義中的仁愛與救贖。
維斯塔里亞鎮位于尤金公國邊境,土地貧瘠,時常有魔物從附近的沃瑪森林中出來襲擾,人民生活困苦且缺乏醫療資源。
林恩長大后,接替了他父親的職位,他用從沃瑪森林中采來的草藥熬制湯劑,治愈了小鎮無數人的傷病;他用散發著微光的手掌,用神圣魔法讓被魔物利爪撕裂重傷的獵人傷口愈合。
甚至甚至在一次可怕的瘟疫中,林恩不顧自身安危,日夜不停地祈禱、施法、治療,最終遏制了疫情的蔓延,拯救了數萬人的生命。
他的名聲很快傳揚開來,人們稱他為“圣徒塞拉斯”。不僅是維斯塔里亞,周邊城鎮甚至更遠地方的人都不遠千里而來,只求能得到他的一次治療或祝福。
林恩從未收取任何費用,只接受一些食物或日常用品作為捐贈。
小鎮因為他而逐漸繁榮起來,人們臉上重新出現了笑容。
然而,光芒之下,陰影開始滋生。
小鎮原本的老神父對他日益增長的聲望感到嫉妒和不安,遠在行省首府的教會主教也注意到了這個“不守規矩”的鄉下牧師——他未曾經過嚴格的神學院培訓,使用的神術似乎也不同于正統教典記載,效果卻好得驚人。
于是乎,一些流言開始悄然傳播:有人說他的力量并非來自女神,而是與森林中的魔物做了交易;有人說他治愈的人,其實靈魂已經被玷污 林恩對此并未在意,他堅信清者自清,依舊日夜不息地幫助所有需要他的人。
轉折發生在一個雨夜。一位從首府來的審判騎士團長,帶著一隊精銳騎士進駐了小鎮。他們宣稱接到舉報,林恩涉嫌使用黑暗魔法,與魔族勾結,是潛伏在人類中的異端。
恐慌迅速蔓延,那些曾受惠于林恩的人,有的站出來為他辯護,但更多的則在恐懼和煽動下選擇了沉默,甚至倒戈相向。
“他治好的病會不會復發?”
“他用的魔法看起來確實有點奇怪.”
“不然他怎么那么厲害?肯定有問題!”
猜忌和愚昧如同毒草般瘋狂生長。
審判在小鎮廣場倉促舉行,所謂的證據漏洞百出:幾本被曲解含義的古老草藥學筆記、幾個被嚴刑拷打后指認他的地痞、以及審判騎士團長言之鑿鑿的“神圣感應”——他聲稱感受到林恩身上有“黑暗的氣息”。
林恩被綁在審判架上,他試圖解釋,但他的聲音被周圍人群越來越響亮的“燒死他!”“異端!”的呼喊所淹沒。
他看到了那些他曾拼盡全力救活的人,此刻正用恐懼和仇恨的眼神看著他;他曾幫助過的孩子,被母親緊緊抱在懷里,不讓他看自己一眼。
一種比死亡更冰冷的絕望,緩緩浸透了他的靈魂。
沒有奇跡,沒有女神的救贖。
審判團一致通過,判處火刑。
行刑日,天空陰沉。
林恩被剝去長袍,僅著單衣,牢牢地綁在廣場中央的十字架上,腳下堆滿了浸滿松脂的干柴。
審判騎士團長高舉火把,大聲宣布著林恩的“罪狀”,最后將火把扔向了柴堆。
火焰瞬間竄起,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劇痛吞噬著他的肌膚、血肉.周圍的人群在歡呼,在祈禱,仿佛在慶祝一個魔鬼的滅亡。
濃煙嗆入他的肺腑,他無法呼吸,視野開始模糊。
在意識被徹底焚毀的前一刻,他透過跳躍的火焰,仿佛看到了高懸于蒼穹的命運絲線,冰冷而嘲諷地閃爍著。
他忽然明白了,這不是對他罪行的懲罰,而是人性深處那無法照亮的黑暗,以及命運無常的殘酷玩笑。
火焰最終將他吞沒,只留下一地灰燼和空氣中久久不散的焦糊味。
維斯塔里亞小鎮很快恢復了往日的死寂,仿佛從未有過一位名為林恩·塞拉斯的圣徒。
無數次的輪回過后,這一次的蘇醒,伴隨著羽毛筆劃過羊皮紙的沙沙聲,以及窗外傳來的喧囂掌聲。
林恩坐在一張華麗的書桌前,周圍是堆迭如山的書籍和手稿。他是林恩·維斯特,這片大陸上最負盛名的家、詩人、哲學家。
他出身于一個沒落但極具文化底蘊的貴族家庭,自幼展現出驚人的文學天賦。
二十歲時出版的《星空寓言》,以瑰麗的想象和深邃的哲理風靡整個大陸,被無數貴族和學者奉為經典。
他筆下的故事恢弘壯麗,歌頌自由、愛與勇氣,諷刺僵化的教條與虛偽的權貴。
他本人俊美無儔,風度翩翩,談吐優雅,無論是強大的奧術師、尊貴的女王還是普通的市民,都是他的忠實讀者。
他巡回各國舉行朗誦會,所到之處萬人空巷;他在頂級沙龍中與智者辯論,妙語連珠;他甚至受到多位女王和公主的公開傾慕。
林恩的人生,仿佛一顆璀璨的星辰,高懸于眾生之上,散發著令人艷羨的光芒。
他幾乎擁有了一切:才華、名聲、財富、容貌、尊貴的身份。
他真誠地熱愛著這個世界,并用他的筆描繪著他心中的理想國。
然而,他忘記了,極致的榮耀也會投射出極致的陰影。
當他應諾頓王國皇家學院的邀請,前往這個北方最強大、但也以嚴苛專制聞名的帝國進行巡回演講時,災難悄然降臨。
諾頓王國的老國王剛剛去世,新王奧古斯三世繼位,這位年輕的國王性情暴戾、猜忌多疑,且極度自卑又自大。
他渴望得到文化界的認可,卻本身學識淺薄。他試圖拉攏林恩,希望他能為王室歌功頌德,卻被林恩委婉拒絕——他的作品從不服務于特定權貴。
恰在此時,林恩的最新作品《籠中夜鶯》出版了,風靡整個大陸。
書中描寫了一位殘暴而愚蠢的國王,如何因為嫉妒一只夜鶯的自由與歌聲,而將其囚禁于金籠之中,最終夜鶯憂郁而死的故事。
這本是文學中常見的隱喻,但在奧古斯三世和他身邊那些善于揣測上意的諂媚者眼中,這無疑是對新王的巨大羞辱和影射。
“他在諷刺陛下!他在用他那些該死的文字挑戰王權的威嚴!”
近臣們在國王耳邊低語。
奧古斯三世的怒火被瞬間點燃。沒有任何審判程序,甚至沒有公開的指控,就在林恩下榻于王國最豪華酒店的當天夜晚,一隊如狼似虎的王室衛隊破門而入,以“涉嫌誹謗污蔑君主”的罪名,將他強行逮捕,秘密關押進了王宮地底最深處的監牢。
地獄般的日子開始了,奧古斯三世不僅要林恩死,更要徹底摧毀他引以為傲的一切。
國王親自來到地牢,冷笑著看著被鐵鏈鎖住的林恩:“林恩閣下,你不是擅長用筆書寫永恒,用言語描繪理想嗎?今天便教你認識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現實。”
行刑的獄卒們首先用燒紅的烙鐵,毀掉了林恩那張令無數人傾倒的俊美面容,皮肉焦糊的氣味彌漫在污濁的空氣中。劇痛幾乎讓他昏厥,但他咬碎了牙,沒有求饒。
接著,劊子手用沉重的鐵錘,殘忍地敲碎了他的膝蓋和腳踝,讓他永遠無法再站立行走,更無法踏上他熱愛的巡回演講之路。
然后,他們剜去了他那雙曾洞察人心、閃爍著智慧光芒的藍色眼睛,將他投入永恒的黑暗。
最后,他們斬斷了他用來書寫一切的右手,一根一根地折斷了他左手的手指。
曾經風靡大陸的星辰,如今成了地牢里一灘破碎的、血肉模糊的廢物。沒有讀者知道他們崇拜的大師遭遇了什么,官方只是宣稱林恩·維斯特已悄然離開王國。
奧古斯三世心滿意足,他認為自己徹底碾碎了這只“夜鶯”。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劇痛中,林恩殘存的意識里,那些被遺忘的記憶碎片:艾莉亞的背叛、小鎮居民的背刺開始閃爍、串聯。
一種超越個體痛苦的明悟緩緩升起。
這無盡的輪回,這重復的絕望.
當看守丟給林恩一塊發霉的面包時,他用盡最后一絲氣力,猛地將額頭撞向冰冷粗糙的石墻。
黑暗徹底吞噬了他。
這一次,死亡帶來的不僅是終結,還有一絲冰冷的、積攢了無數次的嘲弄。
在經歷了億萬次慘烈絕望的死亡輪回后,這近乎永恒的試煉,終于過去了屬于它的第一秒。
繭外的虛無中,命運之囚第一次出現了近乎凝滯的波瀾。
祂注視著繭內那縷非但未曾黯淡、反而在億萬次毀滅中變得愈發凝練、甚至透出冰冷微光的靈魂,一種從未有過的震顫悄然浮現。
這不合邏輯。
這不應存在。
無論是多么堅韌的靈魂,在如此規模的絕望沖刷下,要么徹底崩壞,變成徹頭徹尾的瘋子;要么被磨去所有棱角與自我,融為命運洪流中又一滴無知無覺的水珠。
這是規則,是定數。
然而,林恩卻成為了唯一的例外。
他不僅維持住了完整的自我意識,沒有墮落迷失,其靈魂甚至變得更加難以揣度。
一種脫離掌控的預感,如同細微卻冰冷的毒刺,悄然扎入命運之囚那浩瀚的感知中,帶來了一絲連它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忌憚。
祂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于是,就在林恩剛剛從那最后一次輪回的死亡余韻中定下心神,準備迎接下一次輪回時,眼前的景象驟然扭曲、模糊!
并非先前那種空間轉換的撕裂感,而更像是一種.意識層面的強行覆蓋和篡改。
劇烈的眩暈襲來,林恩甚至來不及捕捉命運之囚的任何氣息,便徹底失去了對那具“繭內意識體”的感知。
猛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并非血腥戰場或冰冷王座,而是潔白無瑕的天花板,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身體傳來一陣虛弱的酸痛,尤其是頭部,如同被重物擊打過般悶痛不已。
他茫然地轉動眼球,看到的是圍在病床旁、幾張寫滿擔憂與驚喜的臉龐。
“林恩!你終于醒了!嚇死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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