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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2022年的秋天,于張希鈺而言,是混亂、煩躁、茫然的。

  無論從哪方面看,張希鈺都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普通的家境、普通的成績、普通的性格、普通的人緣,唯獨相貌這一樣,能打個85分。她是擦著普高線,上了二十九中,在班上次次考試都是后十名。

  張希鈺還沒反應過來,高一就結束了,進入更加緊張的高二。按照班主任方辰宇冷漠直白的定論:班上只有20%的孩子能上一本,后30%連專科都沒得上——這些人讀高中是沒有意義的。張希鈺這才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沒有大學讀。

  這令她有些懊惱,早知道初中畢業去上職高,不僅不用過高中的苦日子,高低有個一技之長能找到工作。可這想法剛流露出一點,她就被應酬醉酒回家的父親打了一頓。

  張良偉拿戒尺抽她的背和手臂,操作熟練。這戒尺在她讀小學時就買了,現在已經變得油亮油亮的。張良偉工作忙,管教她的次數不多,但每次必動戒尺。

  張希鈺覺得她的爸爸非常虛偽:明明也是職專畢業,讀書時游戲打多了戴眼鏡,不過在工地當個財務主管,卻總是一副知識分子做派。打她的時候倒是暴露本性了,粗魯、暴戾、不講道理。

  “職專!”硬而涼的戒尺狠狠抽在少女纖薄的背上,“他媽的老子辛苦工作,天天陪人喝酒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你們娘倆?吃喝拉撒,哪樣不要我賺錢?書不好好讀,動不動就想放棄,你能不能有一點毅力?別人都能做到你為什么做不到!天天給老子考個四十多名、五十多名,臉都被你丟完了!工地掃地的老黃的兒子,去年都考上了浙大!媽的,晚飯別吃了!進房去,好好反省一晚上!”

  “嘭”一聲,門被關上,鑰匙從外面反鎖,最后出現在張希鈺淚眼婆娑視線里的,是母親的臉。

  她站在父親背后一米多遠的位置,望著張希鈺,目光里既沒有心疼,也沒有憤怒,她只是平靜地望著女兒。于是張希鈺明白了,媽媽也覺得爸爸教訓的對,打得對。

  他們,都對她很厭倦,很失望,但是又不得不管教。他們不在乎她在想什么,不在乎她是否遇到難處。他們只要一個結果,那就是考上大學。

  張希鈺忍著饑餓和疼痛,像一條死魚似的,趴在床上,哭了不知道多久,忽然也就沒那么難過了。

  他們只是把她當做爭面子的工具人,只是因為血緣關系不得不養著她,那她為什么還要在意他們?

  第二天一早,張希鈺把化妝工具藏在書包里,又在校服長褲里穿了條短裙,她也不覺得餓,平靜地走出房間。母親迎上來,似有悔意,說:“我包了你愛吃的小餛飩,吃完再走吧。”

  “不了。”張希鈺看都沒看母親一眼,“來不及了,我出去買。”

  這天依然是不想聽課的一天。

  因為初中基礎不牢固,很多知識點記不清了,高一又摸魚了一年,張希鈺哪里能預料到,高中的知識體系會層層疊疊交織關聯這么緊密,進度又這么快?就像一臺正在加速的地鐵列車,你一旦錯過了第一個車門,后面的車門只會離你越來越遠。

  好幾門課,她都聽不懂了,這在以前是從未發生過的。張希鈺并不知道,這其實是很多孩子在高中面臨的相同困境。人生某些關鍵階段,并不會有人清晰明白地告訴孩子們,關鍵點在哪里。他們只是懵懵懂懂的,就錯過了車票。

  張希鈺干脆就不聽課了,偷偷摸出手機,藏在抽屜里玩,遮遮掩掩,裝模作樣,一節節課下來,竟也沒被發現,刺激又放松。

  同桌李子妍是她的好朋友,兩人成績半斤八兩,以前都是一起愁眉苦臉咬筆頭做筆記。中間李子妍用胳膊撞了她幾次:“怎么不聽課?這么浪。”

  張希鈺頭也不抬:“你別管。”

  課間的時候,李子妍又問:“你是不是化妝了?今天好漂亮。”

  張希鈺笑而不答。胳膊和背上的傷還在火辣辣的疼,但是忍忍總會過去的。

  班主任方辰宇的課,張希鈺因為昨天教過的知識點,一道題也不會做,被罰站走廊。張希鈺覺得方辰宇這人挺現實的,眼里永遠只有那些成績好的孩子,對于她這樣的人,看都不會多看一眼。不過這樣也好,她樂得自在。

  張希鈺靠在走廊的墻壁上,一把解開頭繩,讓長發披在肩膀,抄手望著遠方的山巒和天空。

  隔壁班上體育課經過,隊尾有幾個男生對她吹口哨。張希鈺心中得意,眼睛一撇,沒理他們。

  只有一個人的課上,張希鈺既沒有玩手機,也沒有走神,依然像平時那樣,全程認真聽,記筆記。雖然她不會主動舉手回答問題,但那人總是能注意到她專注的眼神,一節課上,幾次與她目光相對,還點了她的名兩次,一次讓她朗讀課文,一次讓她回答問題,并且都表揚了她。

  當張希鈺回答完問題坐下時,李子妍對她擠眉弄眼:“我還以為這節課你也要玩手機呢,果然還是他的乖寶寶啊!”

  張希鈺心中怦地一跳,下意識望向講臺上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她的目光落在他捏著粉筆的手指上,忽然冒出個念頭:如果那雙手,摸在她的臉上,會是什么感覺?

  這大膽的念頭,讓她整個人都有種氤氳飄忽的感覺,連背上的感覺都不那么疼了。

  中午吃完飯午休,大部人趴在桌上,還有一小部分人在樓道里聊天、校園里轉悠。張希鈺的背疼得厲害,實在睡不著,旁邊的李子妍已打起了輕輕的鼾。張希鈺忍著笑給她拍了段視頻,躡手躡腳出了教室。

  她去了頂樓。

  通往頂樓的門平時是關著的,但門鎖其實壞掉了,稍微用力就能推開。

  這天氣候很宜人,既不太曬,也不太冷,風也不很大。張希鈺脫了校服褲子和外套,塞在天臺的角落,只穿很顯胸脯腰身的白T和短裙,稍微有點冷,但她覺得很爽,漂漂亮亮地趴在天臺邊緣,望著悠悠藍天和叢林般的樓群。她好想大喊一聲,但是不敢,閉著眼,任風吹在面頰上。

大熊貓文學    等到青蟬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