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師姐看著陷入深思的九幽帝君，繼續解釋著鄭法的想法：
九山宗，不對，是整個玄微苦靈石久矣！
從鄭法進入修仙界起，就發現玄微的貨幣體系，簡直是一團亂麻。
最底層的修士，實際上還用著凡俗的黃金。
中層開始用靈石，但是到了高層，甚至宗門之間，其實更多是以物易物。
本質上來說，這其實是修士為了解決貨幣問題，采取的種種不得已的手段。
早年，鄭法對貨幣這個東西沒那么在意，但是當他開始執掌九山宗之后，就不得不思考這事，越想越覺得麻煩。
以鄭法現在的理解，作為一般等價物的貨幣，本質上是一種債權——你有貨幣，就可以在其他人那里換到相應資源。
由此延伸出來的，貨幣本身有幾個核心的問題要解決。
第一便是價值穩定——誰都不愿意自己能換到的東西少了。
第二便是認同——不然別人不愿意換你也麻煩。
第三是耐保存，放壞了得哭死。
從這三點，又可以延伸出來幾個要求，貨幣得稀缺，得便攜。
最好還得可分——有各種幣值，才能用作所有交易場合。
這方面來說，靈石和黃金，確實都有它的優勢。
黃金雖然對修士沒有大用，但在凡俗大行其道，認同其實不太缺的，耐久耐保存其實也還行。
最大的問題在于價值穩定，或者說稀缺——修士是能點石成金的。
人人都能印錢，這誰扛得住？
另一方面，修士畢竟對黃金興趣不大。
也正是因為如此，黃金很難交換到靈材，好在這么一來，反而保證了那些高階修士不濫造黃金，讓黃金在仙門還發揮了一點作用。
相比黃金，靈石自然更好。
這東西不像其他靈材一樣容易靈氣逸散，修士也認同。
最重要的優勢是，這玩意連擁有靈材轉化技術的九山宗都造不出來，很難濫發。
反過來說，這東西也太稀缺了，不單單是產量少，而且靈石的用處也太大了。
不單單可以用于輔助修煉，還能用來布陣，就比如九山宗，靈石都被用于各種陣法，日常消耗量極大。
在忘川發現靈石之前，整個玄微界的靈石價值，其實是在一路暴漲——甚至有種通貨緊縮的感覺。
忘川河底的靈石，當然能緩解這個問題，但太有用這一點，從根本上，就決定了這玩意不太適合當貨幣。
另一方面的問題在于，靈石很難再分——最低都是一枚下品靈石，很難用作小規模交易。
因為數量少，很難滿足大規模交易的需要。
因為難以分割，又不能滿足日常交易。
這導致了靈石不尷不尬的地位——用也不好用，想找個替代也難，湊活用吧。
聽完章師姐的解釋，九幽帝君像是被上了一課一樣，大為震撼，恍惚了許久，才晃了晃腦袋，找回了神智，開口道，“所以你說的九山錢，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章師姐道：“我們九山宗的善功…師弟用了個詞來描述，叫工分。”
“工分？”
“這其實是宗內弟子勞動價值的衡量，對九山宗內部很有用。”章師姐解釋道，“每一年，我們都會根據上一年的生產情況，財政結余，擬定下一年的善功數量，維持其價值相對穩定。”
“宗內對善功的接受度也挺高，也會相互交易善功。”
“所以我們說，我們已經有了自己的替代貨幣，甚至運行了一段時間了，如今情況還算良好。”
章師姐解釋道。
這話的意思很明白，鄭法他們要弄這個天地錢莊，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早有圖謀，甚至有自信比靈石更好用。
“但這套體系，在宗內還行，想要推廣出去問題就很大了。”
“別人不認。”
九幽帝君立馬道。
“正是如此。”章師姐點頭道，“所以，我們才需要有個天地錢莊…甚至要將九山錢和靈石硬掛鉤。”
“我們需要讓所有修士相信，九山錢，在任何一個天地錢莊，都能換成靈石。”
九幽帝君想了半天，才一拍手掌：“如此一來，倒是解決了靈石用處太大，又難以分割的問題。”
章師姐笑了起來：“帝君說的，正是我等所想。”
“這對萬界是個好事啊！”
“其實，這最大的好處，是可以解決九山宗的財務問題。”
“啊？”
“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貨幣，是一種債權——也就是說，如果九山錢推廣開來，我們就相當于在向所有修士借債…”
九幽帝君懵了。
“一方面，我們幾乎可以憑空獲得資源。”
“另一方面，若是諸天萬界的修士都持有九山錢…他們，會希望我們九山宗倒下么？”
殿中，九幽帝君和燕長歌等人眼神發直，順著章師姐的描述稍稍想象了一下，不由背后發寒。
“這都是鄭法想的？”
“嗯。”
九幽帝君仰起頭，長出一口氣，神色很復雜。
“帝君？”
“看到鄭法心這么黑，我也就放心了。”
九幽帝君本覺得他已經理解了九山錢，可等詳細了解九山錢是個什么東西之后，九幽帝君又覺得茫然了：
“你是說，九山錢沒有實物？只有這通鑒里面的數字？”
“對！”
“你們真是一點成本都不想出啊…”
“倒也并非如此。”章師姐倒是解釋了起來，“這個最主要的，其實是為了防偽。”
“防偽？”
“任何實物，都容易被人仿造。”
修士的觀察能力，制造能力，九山宗都深有體會。
防偽是個大難題。
因此鄭法干脆選擇了虛擬貨幣這條路子。
“另一方面，這種模式有很多好處。”
“什么？”
“這種東西交易起來非常便捷，我們實驗下來，能瞬間到賬。”
“另一方面，我們采用了一種叫區塊鏈的算法，不可篡改，難以偽造。”
“什么鏈？”
章師姐開始解釋起來：“這是一種分布式賬本…”
她說到了算法，立馬就有點滔滔不絕起來。
九幽帝君先是臉色認真，后又費解，緊接著一片茫然。
他似乎有些不自信了起來，朝殿內其他人看去，就見燕長歌這些人臉上都有些懵逼，立馬明白了，這殿中不正常的人絕不是他！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期待通過賬戶，秘鑰和神魂波動三種驗證方式，保證各個修士九山錢賬戶的安全性。”章師姐意猶未盡地說完，看向九幽帝君等人，“我說清楚了么？挺簡單吧？”
殿中人沉默了片刻，紛紛點頭，臉上都帶著自信了然的笑意。
“那帝君愿意幫我們籌建這個天地錢莊么？”
九幽帝君真自信了起來：“哦？我能幫你們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這體系想要建立，最需要的，就是靈石。我們需要先儲備大量的靈石。”
“所以，忘川所有靈石，都要歸屬天地錢莊。”
九幽帝君點點頭，沒說話。
“至于帝君能得到什么…我們會為地府承建一套天衍陣盤。”
“甚至之后的運行，維護，升級，我們也會負責。”
九幽帝君臉色微動，章師姐心中暗笑，顯然這話，打在了對方的七寸上。
章師姐沒有再說話了。
“沒了？”九幽帝君和殿中其他人彼此對視，都有些猶豫。
“帝君有什么不滿意的么？”
“我們一點靈石都不能留下么？”
章師姐斬釘截鐵地說道，“九山仙庭中的一切資源，包括地府，忘川，都屬于全體九山人族，并非地府私產。”
九幽帝君沉默了下來，似乎沒想到章師姐如此強硬。
“帝君，這是《九山根本法》，不存在討價還價的余地。”章師姐看著九幽帝君。
殿中地府諸人，個個面色都有點不好看。
他們以為的一夜暴富，似乎沒他們想象的那么好。
章師姐卻沒有退縮的想法，這也是鄭法的意思：
即便九幽帝君是他們的大靠山之一。
可仙庭既然成立，就有仙庭的規矩。
地府不應該存在特殊化。
即便九幽帝君不滿意不答應，但這對鄭法來說，也是不可讓步的——如果因為修為高就能多占據資源，這和原本的玄微有什么區別？
若是容忍地府眾人這想法，仙庭的制度，恐怕用不了幾代就要走向名存實亡。
“…我答應。”
九幽帝君忽然開口道。
幽冥仙不由輕呼：“帝君！”
“怎么，你們要讓我做言而無信之人？”九幽帝君閉上了眼睛，輕聲道，“九山全體大會，我也去了。《九山仙庭根本法》，我更是投了贊同票。”
“…第一任神道監察院院長九幽帝君，以絕大的魄力和對《九山仙庭根本法》的認同，同意了天地錢莊的第一代框架，這框架影響了諸天萬界數百萬年…天地錢莊本不是一種武器，但有些歷史學者認為，天地錢莊在萬界統一戰爭中，威力甚至大過誅仙劍陣…”
——摘自《九山仙庭史第一卷》
達成了協議之后，后續就是一些細節問題了。
“帝君，我們需要先積累一些靈石作為儲備，防止擠兌。”章師姐解釋道，“另一方面，九山錢的發行量，是要根據忘川中的靈石儲備和開采難度來的，這一方面，我們需要地府幫助。”
地府的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都有些別扭。
方才章師姐的態度太強硬，讓他們一夜暴富夢碎，此時當然沒有多少積極性。
“地府作為靈石供應方，我們也擬定了工資和績效獎勵。”
燕長歌等人騷動了起來。
章師姐將行政院商定的工資績效一說，連九幽帝君都有點不解：“你這…方才怎么不說？”
燕長歌等人臉上都有些赧然——九山宗對他們確實挺大方，比他們想象的，寬容了許多。
章師姐看了這些人一眼，心說自己之前要是將這個條件提出來，他們恐怕不會如此高興。
另一方面…
“帝君，所有權不可討論。”章師姐臉色很嚴肅，“這不是利益問題，是原則問題。”
“但地府諸位的付出，我們也必然不會忽視。”
“但只能是工資績效，不能是交易。”
九幽帝君緩緩點了點頭，又想了想方才章師姐說的關于工資績效的規矩，總結道：“也就是說，我們上交的靈石越多，得到的九山錢越多？”
“正是。”章師姐見他理解了，趕忙問道，“帝君，這忘川之中，到底有多少靈石？”
九幽帝君笑了起來：“之前你們猜的很對，靈石，來源于修士的尸身…”
“當然，不是什么修士都能生成靈石礦的，最低都得是散仙…散仙對應著下品靈石，真仙對應中品，只有金仙，才能對應上品靈石礦…”
說到這里，九幽帝君笑得更開心了：
“本來以前道果不死，諸天萬界很難產生靈石了…但是咱們立下地府，道果可死，連金仙都死了幾十個…”
“從數量來看，現在忘川中的靈石很是龐大，甚至還在慢慢增長。”
章師姐也不由笑了起來，這對九山宗來說，絕對是件好事。
但問題還是有。
“那開采呢？”章師姐緊接著，“我聽龐師叔說，無論是法寶還是修士落入忘川，都起不來。”
“開采帝君有想法了么？”
這是章師姐來的第二個目的——研究出一個開采的方法，說不定得成立個新項目組。
忘川的性質太特別了，開采難度極大，行政院內部也怕得不償失。
“這個，我也有了想法。”九幽帝君似乎早就探查過忘川，“我準備用陰魂。”
“陰魂？”
“陰魂可以在忘川里面游蕩。”九幽帝君解釋道，“也是唯一能夠在忘川里面自由行動的東西。”
“雖然忘川對他們也有些傷害，但地府有滋養陰魂之用，換班問題也不大。”
章師姐聽明白了：“帝君的意思是，用陰魂人工挖靈石？”
“對！”九幽帝君點頭道，“雖然速度慢了一點，或者說，很慢。但我們已經試過了，還算可行…”
他想了想，說出了自己全部的想法：“那些諸天萬界良善的陰魂，直接去轉世就好。”
“有些罪大惡極的，我準備先讓他們先替我們挖一段時間的靈石，時間夠了，再讓他們去輪回解脫，一方面也是懲戒，一方面也給我們創造些價值。”
“這不勞改么？”混沌深處的鄭法聽到九幽帝君的理念，也不得不贊賞九幽帝君的創造力，“這下真見到活閻王了…”
不過不得不說，九幽帝君這想法，還真就很適合地府的需求。
簡單來說，那些罪大惡極之人，會有一段時間的有期徒刑，踩幾百幾千年的縫紉機。
他面前，也有個人在坐牢——水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