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靈嫵《靈鶴身》大成了。
就像是人拿著個錘子總想找根釘子,撿到個筆直小木棍總想遇見一叢狗尾巴草一樣。
唐靈嫵練成了《靈鶴身》——就想放風。
三人來到了之前鄭法練功的那個小公園。
此時已經很晚,天空沒有多少星光,更顯得夜幕暗沉。
這公園也很老了,路燈稀疏且燈火昏黃,常常是走過一大段陰暗的路段才能遇見一盞朦朧的光暈。
此時正是夏日的晚上。
公園里也有不少蚊蟲飛舞,實在不算特別好的閑逛之所。
但這里也不是沒人,三人走著走著,總會碰到一些牽著手的年輕或者中年情侶。
本來三人說話都有點小心,畢竟他們時不時會談論一些關于修仙的事情。
但走了一段路他們就發現了,他們怕撞見人家,人家更怕撞見他們。
那些年輕小情侶不說了,遇見他們總會低著頭。
中年人就更激烈些,一看到三人就分開得遠遠地,一前一后,掩耳盜鈴地裝陌生人。
“嘖…也不知道到底誰更見不得人些。”
白老頭搖搖頭,臉上充滿了對世風日下的羨慕。
他和鄭法在并肩前行。
兩人前面的唐靈嫵一竄一竄的,腦后的馬尾辮起起伏伏,在夜色中竟也有種黑的發亮的活潑感。
在旁人看來,她像是在跑步,一竄一大步,像是個練短跑的運動員。
只有鄭法兩人才能看到,她腳下根本沒用力,甚至是連膝蓋都沒有彎,只是鞋尖在粗糲的石板上輕點,飄飄蕩蕩地,一點就躍過兩三米。
看得出來,她還是控制了力道的。
唐靈嫵好像很喜歡這種快速前進中的破風感,一面走一面忍不住揚起笑臉,臉上有著發自內心的快樂。
只是看到人走近的時候,她才乖乖地停下腳步,等著鄭法兩人。
看著她小女孩的樣子,不止白老頭露出了姨母笑。
就連鄭法的心情都不由自主得輕松了不少。
“不著急了?”
看到他的臉色,一旁的白老頭輕聲問道。
鄭法輕輕頷首,看著前方的唐靈嫵也回過頭,關心地看著自己。
“著急,但是沒用。”
說實在的,他與其說是著急,不如說是不安——好不容易,他在九山宗過得也挺愉快了。
如今因為泰陽郡的事情,他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對,著急也沒用。”
白老頭點點頭,對著前方的唐靈嫵招招手,像是有話要對兩人說。
唐靈嫵臉色好奇地走到兩人身邊。
“之前我亂七八糟,教給了你們很多東西。”白老頭沉吟了一會,似乎在組織語言,才慢慢地對兩人開口。
“怎么做學術。”
“怎么學數學。”
“我告訴過你們,要努力,要合作,要奮進。”
白老頭看著若有所思的兩人,又環顧了一眼周圍的公園,開口道:“但有件事,我一直在想該不該我教。”
鄭法和唐靈嫵都看著白老頭有些糾結的臉龐。
“除了努力,除了合作這些老生常談之外。”白老頭說話很慢,似乎在慢慢思考怎么說:“也要學會放棄。”
“咱們都是人,誰也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白老頭說到這里,還看了一眼鄭法:“就是修仙,不也有那么多煩惱?”
鄭法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
修仙好不好?
肯定是好的。
但玄微界的人生活的比現代更幸福些么?
鄭法恐怕那些仙門子弟也不會這么想。
“我想不想成為大數學家?搞個菲爾茲,拿到沃爾夫?”白老頭指了指自己:“我做夢都想。”
“我想不想修仙到舉霞飛升?那肯定也想,但我和靈嫵練了《靈鶴身》這么久,她都大成了,我還差得遠。”
白老頭的話讓唐靈嫵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好意思,似乎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有點過于炫耀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白老頭擺擺手道:“我的意思是,人力有時窮很正常的,別覺得別人的命運都要靠你,別什么都往自己肩上扛——這是種傲慢。”
鄭法一愣。
“特別在搞研究中,最不能傲慢,最不能勉強。”
“練功太強求,會走火入魔。做研究太強求,會誤入歧途…有時候,學術也好,修仙也好,也沒那么重要。”白老頭說完,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朝鄭法兩人說道:“我講的亂七八糟的…其實我也不明白我想說什么。”
鄭法眨了眨眼睛,他看向唐靈嫵問道:“你聽懂了白老師在說啥么?”
唐靈嫵搖搖頭。
鄭法笑了起來:“我也沒聽懂,不過白老師…”
“我不著急了。”
鄭法其實聽懂了。
如果說白老頭以前的教導,是作為一個老師的話。
那今天說這些話,大概是將自己當成了一個長輩。
老師希望學生成才,而長輩有時候會告訴你——成不成才沒有快樂重要。
鄭法家里的飯桌旁。
他手里帶著練《五雷法身》時的手套,手套連接著變壓器,變壓器正插著電源,臉色比之前平靜了很多。
白老頭的安慰雖然有點詞不達意,但卻詭異地讓他不再焦躁了。
白老頭有句話說得對,別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九山宗也好,章師姐也好,缺了他難道能滅門了不成?
九山宗有三個元嬰真人。
章師姐更是天賦絕倫。
自己一個煉氣期,說實在的,想這么多有些杞人憂天甚至不自量力。
他閉上雙目,感受著電流緩緩從掌心流入,刺激著他體內的肌肉。
鄭法此時沒有穿上衣,赤裸著上身,若是有外人在場,能很清晰地看見,他體內的肌肉比起之前碩大了不止一個量級。
鄭法如今吃的也比在趙府好了不少。
在現代自然不必說,他一向是食堂大媽的忠實簇擁。
如今在九山宗,他也是不差錢的人。
頓頓靈谷是最起碼的。
這些食物,在《五雷法身》的作用下,漸漸變成了他身體上流線型的肌肉塊。
不過如今他身上已經沒有了那些像是小老鼠似的起伏。
在鄭法想來,這代表著他如今《五雷法身》這個層次的修煉已經快到了盡頭。
隨著時間流逝,他的全身肌肉都開始顫抖著暴漲,身上冒出了大量的汗珠。
在燈光下,他像是穿了一件肌肉拼成的浮夸鎧甲。
可過了一會,他的肌肉又開始收縮,只在鄭法的皮膚下留下了清晰的線條。
但若是穿上衣服,他看起來反而消瘦了不少。
鄭法睜開了眼睛,他輕輕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總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練成練肉境界之后,他感覺到了自身從內到外的一種和諧感。
按照以前在趙府看到的那些武學典籍中的表述——大概就是身念合一,不,應該是身念合一的更上一層樓。
鄭法將手機架在飯桌上,打開相機,自己站在鏡頭前,在鏡頭面前打了一套靈鶴穿云手。
再看視頻的時候,鄭法就發現了自己進階之前的區別——手機鏡頭根本捕捉不到自己的動作,即使是開到了最高的幀率,鄭法的雙手在視頻里也是一片模糊。
他更快了!
鄭法咧著嘴笑了起來,他又坐回座位,將手套帶在手上,想要繼續修煉《五雷法身》的下一個境界鍛骨。
但片刻之后,他失望地睜開了眼睛。
五雷法身每一個境界,對電壓強度的需要都是跨越式的。
這變壓器的最大電壓也不過300V,已經不夠鍛骨的修煉。
鄭法有點失落的收起這變壓器。
這件仙道至寶,看來是跟不上他的修煉進度了——不過,說不定以后能拿來電一電白老頭,他對《五雷法身》一向有著興趣。
鄭法正坐在教室座位上,思考著自己應該靠什么繼續修煉《五雷法身》。
其他人正埋頭,進行著高考前最后的沖刺。
唐靈嫵又走到了他的位置旁。
現在不僅是王晨他們,就連鄭法周圍的一大片同學,對于唐靈嫵來找鄭法好像都已經視若無睹了。
司空見慣,云淡風輕。
就像是唐靈嫵本來就屬于此處一樣。
又或者,高考的壓力已經讓王晨他們根本沒心思管鄭法兩人了。
唐靈嫵手里拿著的東西不少。
有個鼓鼓囊囊的文件夾,上面還有個筆記本。
鄭法一愣,看向唐靈嫵的臉——這姑娘又熬夜了?
但看唐靈嫵的樣子倒是沒有,她白凈的小臉上元氣滿滿,根本看不出熬夜的痕跡,反倒是因為修成了《靈鶴身》,容色又更上一層樓。
“看我干嘛?”
唐靈嫵停住了腳步,詫異地摸著自己的臉。
“覺得你更好看了些。”
鄭法老老實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唐靈嫵有點臉紅。
身后,傳來王晨陰惻惻的聲音:“夠了啊,打情罵俏請出去!”
你不是在學習么?
“…咳。”唐靈嫵先將那個文件夾放在鄭法的面前,攤開了,指著里面的圖紙說道:“這是我媽媽托建筑院設計的,你看看有沒有什么要修改的。”
鄭法看了一眼,這是個小莊園的構造。
因為在山腰上,平坦的空地不多,所以占地并不大,建筑也不多。
圖紙中只有兩棟主要建筑——
進了院子之后,先是一個中式三層小樓,唐靈嫵指著這里說道:“這是給外來訪客或者病人住的,相當于客房或者病房。”
小樓的背后,有片專門留下的空地。
這是為了鄭法之后的種田計劃預留的。
空地的盡頭,靠著山壁的位置,是一個畫著問號的區域。
“我媽說,這里給咱們住,隱私好一點。她想征求一下伱的意見,你喜歡住什么樣子的房子。”
鄭法搖搖頭,他對這方面要求不高,只是朝著唐靈嫵說道:“看你的,哦,對了,問問白老師,你們都要住的。”
“等等…”王晨的聲音又傳來,顯然沒有放棄偷聽鄭法兩人說話。
“嗯?”
“你媽媽,給他建房子?”王晨指了指鄭法,又指了指唐靈嫵:“你倆以后一起住?”
“…你不是專心學習的么?”
鄭法不解地問道,這貨怎么一直聽著自己和唐靈嫵的談話。
“我也想專心學習啊…”王晨指了指面前的《高考必備錦囊》,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在這看著書,你們在這里說話,我是橫看豎看看不進去,最后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你猜是什么?”
“看到了什么”
“密密麻麻的兩個字——嫉妒!”王晨側頭朝著唐靈嫵問道:“唐靈嫵,你還有妹妹么?”
唐靈嫵的臉色有點迷惑。
“我也不是饞房子,我就是在舍不得我的好兄弟鄭法…”王晨沉聲說道:“想跟他當個連襟。”
被王晨弄得鄭法和唐靈嫵都不好在教室里說話,他倆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唐靈嫵才將手中的那個筆記本遞給了鄭法。
鄭法拿過筆記本,發現里面竟然是白老頭的筆跡。
再翻開看看,鄭法臉色就有點驚訝——
這筆記是根據龐師叔那些符圖寫的。
首先是將龐師叔那些過于復雜的符圖又簡化了一番。
然后大概是在唐靈嫵的幫助下,運用之前的方式,找出了一些相似的子符。
在筆記的第一頁,鄭法赫然看到白老頭寫著:
“算法證明,五行子符不是特例,每個符圖中都存在三個不同的子符,而五行子符只是其中的一類。”
“五行子符大概是最容易觀察到的,而其他的子符卻似乎平時表現的并不完整。”
“我推測,每個符圖都應該是由三個不同的子符組成,而除了五行子符外,其他子符本身的作用,如今并不太明確。”
鄭法翻了翻。
這筆記之中的筆跡非常新,甚至有些趕工的意思。
白老頭后面鄭法最先凝聚的正立無影符舉例——
這符圖被白老頭分解成了三個子符。
除了土行子符之外,還有兩個子符,但這兩個字符本身的意義,卻并不清楚。
“這是…”
“白爺爺最近這幾天都在研究你給他的那些符圖,我又找了那位師兄,讓他用各種方法試了試,本來也沒抱多大的希望,但大概是符圖更完整了,所以規律更明顯。計算機自動給這些符圖分類了。”
“我和白爺爺研究了下,就發現——符圖都是由三個部分組成,我們叫它三子符定律。”
鄭法抿了抿嘴巴。
唐靈嫵說得簡單。
但鄭法知道這其中的難度——龐師叔給自己的那些符圖,比鄭法之前看到的完整。
但也復雜了許多。
他這幾天也在研究這些符圖,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工作量。
“白老師他…”
“他說他要補兩天覺,讓你別去煩他。”
唐靈嫵轉述著白老頭的話——這話不大客氣,一聽就是這老頭的口吻。
鄭法只覺得手中的筆記本忽然有些發沉,他輕聲說道:“這老頭還讓我不要勉強來著。”
“…騙你的啊。”唐靈嫵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朝他說道:“這是禮物。”
“啊?”
“十八歲了你!”
鄭法一愣,才想起,如果以這具身體的年齡來算,今天確實是他十八歲的生日。
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在玄微界,他都沒有過生日的習慣。
現代沒人過,玄微界沒條件。
往年的今日,除了一些軟件之外,再沒有人記得這件事,也沒人給他祝福過。
沒想到——白老頭和唐靈嫵居然能記得。
“…你們這都記得?”他看著手中的筆記本,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我在老陳那里看到的。”唐靈嫵笑瞇瞇地說道:“我們也沒什么能夠送你的,幸好,這東西做出來了。”
鄭法深深地看了唐靈嫵一眼,又轉頭,望了望白老頭居住的居民樓,抿著嘴,忽然問道:“所以之前白老師說那些話,是故意的?”
“對啊!”唐靈嫵笑著說道:“我和他早就商量好了,要給你一個驚喜…不過,鄭法,那些話也是真心的。”
鄭法搖搖頭,難怪那老頭忽然說那些話。
他不是懷疑對方對自己的心,而是顯然當時白老頭有點不自然,有點前言不搭后語。
現在看來,就是為了讓鄭法猜不到兩人在做什么而故意說的。
“鄭法,唐靈嫵,看這里!”
教室里面,忽然傳來一個同學的喊聲。
鄭法兩人抬頭望去,就看到閃光燈亮起,一個男生舉著手機給他們兩人拍了一張照片。
“你這是干嘛?”
“咱們不是要高考了么?”那個男生笑著說道:“我想著記錄一下,你倆站在外面挺好看,我就拍了一張…喏。”
鄭法朝對方的手機屏幕望去,晚霞中,他和唐靈嫵并肩站著。
唐靈嫵笑得不大矜持,好像是因為給了鄭法一個驚喜正得意,露出的牙齦還沒有收回去。
鄭法看著自己的臉,發現他也笑著。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能笑得這般輕松甚至放肆。
“這張照片能傳給我么?”他朝著那個男生問道。
“當然行!”那男生揮揮手,有點忐忑地問道:“我想用這張照片做咱們班級相冊的封面,可以不…你們倆這郎情妾意的樣子放在網上,點擊率都能高點。”
“好!”鄭法還沒答應呢,唐靈嫵先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