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至今,登上帝位已經接近二十年,算上曾經在江東掌權,已經二十多年。
這二十多年時間,他的心性已經鍛煉到了非常堅韌的地步,早已經可以做到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
甚至,最近幾年時間,除了親近之人,他已經很少在外人面前,顯露自己的情緒波動了。
但是今天,他的確非常興奮。
甚至把杜謙喊來,一起分享這份興奮。
這不僅僅是給天下生民帶來了一份吃食,更是他復現另一個世界“舊物”的一小步。
但是東西入口,味道還是玉米,卻基本上沒有什么甜味。
畢竟品種可能都不太一樣,而且海外帶回來的種子,還相對比較原始。
不過皇帝陛下,還是啃了干凈。
杜相公就要斯文很多了,他慢斯條理的吃完,認真考慮了一番,開口說道:“陛下,此物…”
皇帝開口說道:“可以作為輔糧來種植,一些只種水稻的地方,那些不能灌溉的旱地,就可以種這玉米。”
杜相公點了點頭,然后將剩下的棒子放在一邊,笑著說道:“陛下數年辛苦,總算有著落了。”
皇帝看了看一邊一壟紅薯,笑著說道:“紅薯也已經差不多了,這東西也不需要水田,而且產量很大,到時候我再喊受益兄過來嘗嘗。”
杜謙點頭,說了聲好。
皇帝陛下與杜相公,在涼亭下面各自落座,李云看著杜謙,也沒有廢話,而是開口說道:“我看了中書還有農事院的奏報,今年的春播還是不錯的。”
“如果今年還是豐年,明年我想出巡,去遼東看一看,再去兗州轉一圈。”
提到兗州,杜謙就明白了李云的意思,他連忙說道:“以陛下的功績,早可以去泰山封禪了,這個事情,臣一百個同意。”
皇帝笑著說道:“我也不是那么虛榮的人。”
“這里沒有外人,只咱們兩個,我就實話實說了。”
皇帝開口說道:“最近幾年,朝廷還有我,都花了不少錢,用在整修官道上,也是為將來鋪設新路,積攢經驗。”
他給杜謙倒了杯茶水,笑著說道:“新路不新路的,還遙遙無期,工坊那里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弄出來,我這一朝就不去想了。”
蒸汽機車,理論上已經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但是理論是理論,應用是應用,目前想要應用,一來是人力物力消耗太大,二來還沒有具體的技術。
李云對于這個東西的態度是,他這一朝能有當然更好,沒有也就算了,至少種子已經種下了,理論基礎也已經打好了。
這東西誰也說不準,說不定十年二十年,說不定明后年,工坊就有人能夠弄出來。
“不過,卓重負責的全國官道的修整,已經差不多了。”
皇帝笑著說道:“我想去看一看,他官道修的怎么樣,有沒有貪了我的錢。”
杜謙也跟著笑了笑:“我也聽說卓重這些年發達了,不少人前擁后簇的跟著他,都想從他手里討點活計。”
“現在的卓家,比以前掌握鹽道的時候,也毫不遜色。”
皇帝擺手道:“排場大這沒有什么,甚至他從里頭自己拿點,只要不是太過,我也就裝著看不見了。”
“前提是要把事情辦好了。”
李云低頭喝茶:“否則我不饒他。”
杜相公應了聲是,沒有繼續說什么了。
畢竟有些話點到即止就可以了,說多了得罪人。
“第二個原因,受益兄你也看到了。”
皇帝搖頭道:“去年咱們回來的時候,我就想把政事干脆交出去,給太子去管,沒想到那小子死活不愿意,后來還去他母后那里跪在地上哭個不行。”
皇帝無奈道:“最近,他是不是政事堂去的都少了?”
杜謙想了想,開口說道:“倒也不能說少,只是不像從前那樣,每天都在中書里,現在殿下,好像只辦陛下交辦的差事。”
他說到這里,連忙說道:“不過,每天要緊的事情,中書還是會匯總,擇人去東宮,稟報殿下的,殿下也很耐心,每天都聽。”
皇帝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小子,是真的這般性情,還是有人給他出了主意,讓他這般施為。”
杜相公搖了搖頭,沒有發表意見。
李云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不管怎么說,我再出門一趟,他總是要繼續監國的,也算是再鍛煉他一回了。”
“還有就是,我想去遼東看一看,這些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黃朝把遼東道經營得如何了。”
本來,當初遼東道定下來之后,李云跟杜謙是準備把黃朝安排到隴右道,去主持西域局面的,不過隴右道布政使的位置,被姚相公的大公子捷足先登。
而因為黃朝的性格問題,李云不怎么想讓他做京官,他就只能繼續在遼東道任上。
不過,皇帝陛下也給他了一些補償,給他封了個侯爵,雖然只是終身爵位,卻也已經相當難得。
提起黃朝,杜相公咳嗽了一聲,也有些不太好意思。
黃朝這些年的人事變動,都是他在吏部尚書的位置上完成的,黃朝久久不得進入朝廷,而且一直在偏艱苦的地方,他杜十一脫不開干系。
皇帝陛下看了看他,才繼續笑著說道:“這第四個原因,才是去泰山封禪。”
“古往今來,有功德的皇帝,基本上都要去上這么一遭,我反正左右無事,又想把國政給交托出去,去一趟也無妨。”
杜相公聞言,開口笑道:“古往今來,像陛下與太子殿下這樣互相謙讓的圣主與賢太子,也是前所未有。”
皇帝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要是外人,我也就不說了,咱們老兄弟,我也就說上一句。”
他默默說道:“互爭與互讓。”
“其實沒有什么分別。”
這話聽起來有些晦澀,但是杜相公卻能夠聽得出來其中的意味,他沒有說話,只是給李云添了茶水,開口說道:“陛下,不管事情怎么樣,不管各自是幾層心思,讓總比爭要強。”
“畢竟家國安寧。”
皇帝默默點頭:“是稍微了強點。”
他看著杜謙,感慨道:“這幾年,我常常在想,我若不是生在亂世,說不定會好過一些。”
他笑著問道:“如今若還是武周,若不是亂世,咱們老兄弟恐怕很難認識罷。”
杜相公想了想,點頭笑道:“臣這個人,跟誰都能結識,不過像是裴璜崔紹那些人,陛下恐怕就很難認識了。”
“對了。”
提起這兩個人,杜相公想起來一件事,開口道:“上個月,臣聽聞裴璜死了。”
“死在聞喜老家。”
李云“唔”了一聲,隨口問道:“怎么死的?”
“不知道。”
杜相公搖頭道:“約莫是病死的罷。”
他看著李云說道:“聞喜裴氏,如今已經日簿西山了,臣聽說,聞喜裴家的人,還有人進洛陽來找裴教頭,想要憑借著裴教頭的關系,進入禁軍當差。”
李云聽了這話,也有些吃驚,開口道:“聞喜裴氏,也是數百年的大家族,怎么會落魄成這樣?”
“武周末年一場大亂,大多數家族,都像我們京兆杜氏一樣,成了風中殘燭,如果本朝依舊興盛舊學,這些家族的人還可以重新入仕,用不多久又能恢復元氣。”
“但是本朝的學問,那些個舊家族又不太通,只有一個算學,他們還算有些基礎。”
“沒有人入仕,自然就落魄了。”
杜相公提醒道:“開國至今,已經十七年了,算上咱們在洛陽準備的那年,已經十八年。”
“整整一代人了。”
杜相公笑著說道:“咱們章武朝出生的人,如今恐怕都已經成婚生子了。”
李云聞言,也覺得有些恍然。
他出神了片刻,才緩緩點頭。
“是了,馬上章武朝的第二代人,都要降生了。”
他站了起來,背著手看向自己種下的田地,喃喃道:“不知道章武盛世,還有多遠才能到來。”
“陛下,按照民間的說法。”
杜相公站在他身后,笑著說道。
“如今早已經是盛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