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聰明人很多,朝廷里的聰明人就更多了,而絕大多數聰明人,相對來說,考慮事情都是比較現實的。
簡單來說,就是四個字。
趨利避害。
這是人的本性,沒有什么不對的,李云本人也是如此,不管是從前弱小的李云,還是現如今這個無敵的李云,都會因為利害,做出一些取舍。
事實上,只要是主事之人,都不得就現實問題做出一些妥協,李云是這樣,杜謙也是這樣,甚至各道府州縣的主官,恐怕也會如此。
但是這個世界,或者說這個朝廷里,總要有一些剛直的理想主義者存在,他們或許不會成為做決定的人,但是卻可以作為一個標尺,立在朝廷里。
曹鈺,就是李云選定的這樣一個人,將來許子望許相公的接班人。
當然了,因為皇帝的職業技能,李云也不可能因為幾句談話,就給曹鈺定了性,這個人將來究竟會怎么樣,還要看他以后在洛陽朝廷里的表現如何。
不過這七八年的江南三道監察御史,已經足夠讓李云,重用他了。
作為一個國家的最高領導,辦公事的時候,最好不要參雜太多個人感情,李云現在用人,更多的是從實際情況出發。
至于將來曹鈺會不會變,其實都不要緊,他若是變了,那么就看情況處理掉。
他若是沒有變,說明皇帝陛下慧眼識珠。
跟曹鈺聊了一會兒之后,皇帝陛下帶著他走出了昭明殿,然后笑著說道:“走,我帶你去見杜相。”
曹鈺應了一聲,跟在皇帝陛下身后,兩個人一路來到了金陵皇城的一處小院子里。
這里,原本是江東“中書”所在,當然了,那會兒沒有正經名字,只是杜相公等人,在這里辦了幾年公事。
此時,這個院落里,有上百個羽林軍禁衛在這里維護秩序,數十個學生,被分成各個小組,在這里核對浩如煙海的賬目。
眾人見皇帝陛下到了之后,都紛紛停下了手里的事情,對著皇帝陛下叩首行禮。
杜相公欠身,作揖道:“見過陛下。”
皇帝笑著把他扶了起來,然后讓眾人起身,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之后,他才指著曹鈺對杜謙說道:“曹鈺曹元珍,受益兄應該還記得他。”
曹鈺連忙上前,畢恭畢敬:“見過杜相。”
杜相公打量了他一眼,笑著說道:“元珍真是年輕,讓人艷羨。”
曹鈺在章武八年離開洛陽的時候,只二十四歲,到今年,也不過三十二歲而已,正當壯年。
對于杜相公來說,這是極年輕的后輩了,因為他的長子,其實也差不多這個歲數。
曹鈺低頭道:“杜相太過譽了,您在下官這個年紀,成就比下官不知高了多少倍。”
杜謙三十多歲的時候,雖然沒有持國,但是已經主政江東許多年,到了三十五六歲的時候,就做了新唐的相國,成就的確高了曹鈺太多。
杜謙搖頭道:“時局不同,不能比較。”
說著,他看向李云,開口說道:“陛下,估摸著再有半個月時間,金陵府以及江南道的賬目,就都能夠核對出來,到時候,這五六年新政到底成效如何,就能夠一清二楚了。”
“至于賬目真假。”
杜謙微微低頭道:“這幾天,臣跟張遂,還有江東的相應官員都確認過,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底下的人也知道,陛下極重視江東,他們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胡來。”
“更不敢在江東胡來。”
皇帝“嗯”了一聲:“事情交給受益兄,我是放心的。”
說著,他左右看了看,又說道:“近來天冷,受益兄回頭讓人,給這些學子們多添幾個爐子,這大冬天算賬計數都要動手,沒有爐子太受罪。”
杜謙點頭笑道:“好,臣記下了。”
“曹鈺。”
李云喊了一聲,曹鈺連忙說道:“臣在。”
“后面你就跟著杜相公,把你密報給朕的那幾個人給辦了,讓杜相公帶著你,你跟在他身后,一來相為佐助,二來好好跟著杜相公學一學,如何才能辦好事情。”
曹鈺自然沒有什么意見,連忙低頭:“臣遵命。”
他又對著杜相公行禮道:“多謝杜相提攜。”
杜相公看了看李云,笑著說道:“此是陛下提攜你,老夫能教你的事情可不多,老夫久在朝廷,這辦地方官員的案子,說不定還沒有你精通。”
兩人客氣了幾句,皇帝陛下卻背著手說道:“那你們兩個人好好合計合計,年前把該辦的事情辦了,然后咱們一起在金陵過個年,明年把江東的事情處理好了,就可以動身去別處了。”
二人俱都低頭應是。
皇帝陛下背著手,看了看左右正在查賬的學子們,看了一會兒,才背著手離開。
查江東的賬目,目的并不單純是為了查賬。
事實上,這五六年他對江東相當關注,也清楚,江東衙門遞上來的賬目,不太可能有什么太大的問題。
他這個開國皇帝的威嚴還是在的,等閑人等,也不敢在這上頭糊弄他。
畢竟皇帝陛下雖然很少再行株連,但是罰沒家產加上五代不得入仕,也算是在政治經濟層面進行株連了。
當過官的人家,很難接受這種懲處。
而且,皇帝不株連,不代表不殺當事人,開國到如今十幾年時間,刺史以上官員因貪腐人頭落地的,恐怕已經有大幾十人了。
明知道江東的賬目大概率沒有問題,但是李云還是要查,因為新政眼下正在推行天下各道,需要給其他道一個警醒,給他們打個樣子。
免得這些地方衙門,到時候做假賬糊弄朝廷。
等皇帝陛下離開之后,杜相公背著手,看著曹鈺,笑著說道:“近幾年來,能讓陛下這樣看重的官員,恐怕只元珍一人了,明年進洛陽,陛下準備讓元珍去哪里任何職?”
曹鈺猶豫了一下,但面對杜謙,他沒有隱瞞的理由,于是低著頭說道:“回杜相,大概…大概是御史臺的御史中丞。”
杜相公拍了拍手掌,笑著說道:“真是一步登天了。”
“不敢。”
曹鈺低頭道:“按照陛下定制,下官不曾經歷州縣,恐怕一輩子都要在御史臺了。”
李云在江東的時候就定下的規矩,開國之后的官員必須要做過州縣官,才有可能進入中書拜相。
這個規定,一方面是為了打破京官與地方官之間的界限,另一方面也是要讓中樞決策層,有地方行政經驗,知道最下面是個什么模樣。
而不是只知權斗。
曹鈺在這一方面的確有欠缺,將來會成為他進入中書的障礙之一。
杜相公想了想,開口笑道:“這事確實是個問題,你本人不好開口,那要不然,我跟陛下說一說,你回了洛陽之后,先在京兆府或者附近的州,做上一任刺史。”
“再去做你的御史中丞。”
“你看這樣如何?”
曹鈺深呼吸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杜謙,又低下頭作揖行禮:“下官,拜謝相公!”
杜相公看了看他,心中啞然。
顯然,眼前這個年輕人,并不滿足于圣眷,他的目光很長遠,想要效仿許相公,進入中書拜相,成為大唐的宰相。
身為官員,有拜相的心思,這并不能算是什么野心,反而可以說是“上進”。
身為文官,哪一個不想拜相?
杜相公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開口笑道:“那這個事,回頭老夫去跟陛下提。”
曹鈺拜道:“多謝相公。”
“好了,起來罷。”
“陛下交代了三個人,咱們一個一個去辦,先從金陵府的少尹開始。”
說到這里,他看了看曹鈺,問道:“元珍在江南三道多年,這江東道以及金陵府,只有這么三個蠹蟲嗎?”
曹鈺跟在杜謙身后,低頭苦笑:“回相公,下官…在陛下那里,至少彈劾了十四個人。”
杜相公默默點頭,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要著急。”
“陛下這么做,自然是有這么做的道理,有些人是不應該抓,有一些人是要顧全大局。”
“陛下那里,多半都已經給他們記上帳了。”
曹鈺低頭道:“是,相公教誨,下官記下了。”
“那走罷。”
杜相公笑著說道:“我們先去金陵府衙,見一見金陵府的地方官,還有張功達。”
曹鈺低頭道。
“下官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