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數十個學生,就被杜謙領到了皇城之中,替皇帝核對賬目。
本來,如果是洛陽的皇城或者皇宮,這么做會帶來一些麻煩,畢竟都有相應的衙門辦公,宮里還有皇帝的家人居住,幾十上百個人,難免會有人亂跑,但是金陵皇城皇宮本就已經空了,哪怕是一百多個人,也不會出什么問題。
這些學生,一個個干勁十足,很快就投入到了查賬事業當中。
而皇帝陛下在這幾天,也抽空接見了金陵當地的一些官員,以及有名的名仕大儒,還順帶走訪了一下民間,看了看金陵百姓現在的生活水平。
總體來說,金陵城里以及附近的生活水平還是不錯的,比起十幾年前李云帶著朝廷搬遷的時候,整體要好上不少。
畢竟,現在已經有不少作坊工場在招工,哪怕只是一部分人有了工作,也要比單純靠田地,物產日子好過很多。
而且,這種一部分群體收入增加,必然會帶來良性循環,只要官府保證這個循環能夠繼續下去,等到許多年以后,進入了工業時代,哪怕只是大唐本土的市場,也足夠將百姓的生活水平,再往上提升一個檔次。
當然了,皇帝陛下的這種巡視走訪,更多的只是做做樣子,走走流程,地方衙門自然是挑能撐場面的地方帶他去。
不過李云也不在意,他不止自己一雙眼睛,暗處的眼睛能夠看到的更多。
到了李云進入金陵之后的第五天,入冬的金陵城先是烏云密布,緊接著,很快就飄起了雪花。
這場雪下的不小,到了下午的時候,整個金陵城就已經蓋上了一層白色,身在皇宮里沒有出門的皇帝陛下,此時懷里抱著十五皇子,陪著薛皇后還有四公主,正在金陵皇宮的御花園里賞雪。
他扭頭看了看四公主,笑著說道:“彩妹,你覺得金陵好還是洛陽好?”
四公主看了看母親,然后笑著回答道:“女兒覺得洛陽好,不過金陵也是很好的,偶爾來轉一轉也不錯。”
她是在洛陽長大,對金陵基本上沒有任何印象,自然是覺得洛陽要好些的。
薛皇后輕聲道:“你太子哥哥,自小就是在這里長大的,等這場雪停了,阿娘帶你去當年你太子哥哥出生的地方走一走。”
“還有咱們家住過的潛園。”
提起金陵的宅邸,薛皇后感慨著笑道:“原先你太子哥哥出生的地方,后來被你父皇給了我娘家,如今是你薛圭哥哥在住。”
四公主“哦”了一聲,問了許多當年自家在金陵的事情。
皇帝陛下抱著自己的嫡次子,低頭看了看這孩子的表情,只三四歲的十五皇子,正睜著烏黑的大眼睛,不住的左右打量。
皇帝將他舉了起來,笑著說道:“小家伙快快長起來,長大了要是喜歡這里,將來把你封在這里。”
薛皇后皺了皺眉頭,搖頭道:“可不能亂說話。”
“金陵太遠了,而且…”
薛皇后皺眉道:“不太合適。”
李皇帝笑著說道:“這會兒他還小,只是說笑而已,而且他們是胞兄弟,不會有什么事。”
“將來封在哪里,將來再說。”
說完這句話,李云看了看四公主,開口道:“彩妹這幾天都去哪了,沒有亂跑罷?”
四公主連忙擺手:“女兒可沒有亂跑,都是表兄帶著我,在金陵城里轉了兩天。”
皇帝問道:“有沒有碰到流里流氣的書生?”
四公主拉著父親的衣袖,撒嬌道:“這金陵也是陪都,哪里來的流里流氣的書生?”
皇帝聞言,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咳嗽了一聲,正色道:“近幾天,這皇宮里倒有不少學生,你莫要亂跑,被他們給撞見了。”
四公主笑著說道:“女兒昨天瞧見了,烏泱泱一大堆人,父皇讓他們干什么呢?”
皇帝笑著說道:“查賬呢。”
“彩妹將來回了洛陽,要是閑來無事,可以跟人多學學算學,說不定以后能給父皇當個賬房。”
四公主笑著說道:“您還有錢給我管嗎?”
“怎么沒有?”
皇帝笑著說道:“你阿爹錢多的很哩。”
他正要繼續說話,隨同的大太監顧常,一路小跑過來,在皇帝耳邊說了幾句話,皇帝點了點頭,開口道:“你帶他去昭明殿等我,我一會過去。”
顧常應了一聲,連忙低著頭退了下去。
顧常離開之后,李云把懷里的十五皇子遞給了薛皇后,叮囑道:“宮里現在有不少外人,夫人看著這丫頭,別讓她亂跑。”
“我去見個人。”
薛皇后接過兒子,沒好氣的看了一眼李云。
“知道了,知道了。”
皇帝陛下笑了一聲,背著手離開了。
四公主看著老父親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薛皇后,皺了皺眉頭:“母后,父皇這段時間怪怪的,到底怎么了?”
薛皇后看了看女兒,輕輕嘆了口氣:“你大姐二姐,都已經嫁人了,阿福明年不許人,后年估計也要許人。”
說著,薛皇后輕聲說道:“再后面就是你了,你爹啊,舍不得你們這些兒女。”
四公主撇了撇嘴:“那哥哥們不都一個個離開了?”
“那是沒有辦法。”
薛皇后嘆了口氣:“你們是這個國家的第二代人,咱們皇族,要開枝散葉。”
“這個開枝散葉,可不是單純的生養孩兒,而是在版圖上開枝散葉。”
薛皇后低頭看了看自己懷里的幼子,默默說道:“以洛陽為根系,往外生長枝葉,扎下根須。”
四公主想了想,然后問道:“我懂了,如果哥哥弟弟們,遍布全國,將來便是洛陽出了事,咱們李家…”
“好了。”
薛皇后輕輕打了一下她的腦袋,嗔怪道:“烏鴉嘴。”
四公主縮了縮頭,笑著說道:“母后打人,我去尋父皇告你的狀。”
她笑嘻嘻的跑開了。
薛皇后看著她的背影,喊了一聲:“別亂跑,別亂跑…”
昭明殿里。
身上還有雪花的曹鈺,畢恭畢敬跪在地上,對著李云叩首行禮。
“臣曹鈺,叩見陛下!”
皇帝陛下背著手,看了看他,然后笑著說道:“起來,起來。”
曹鈺站了起來,依舊低著頭。
“抬頭,給朕瞧一瞧。”
皇帝笑著說道:“看看這七八年時間,你變樣了沒有。”
曹鈺抬起頭,偷偷看了一眼皇帝,又緊忙低下頭:“幾年時間不見,陛下神采依舊…”
皇帝擺了擺手:“也不如那時候了。”
他自己找地方坐了下來,然后指了指身邊的椅子,開口道:“你也坐。”
曹鈺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坐在李云旁邊。
“這七八年,你巡視江南三道,明里暗里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有什么感想?”
曹鈺正色道:“臣沒有覺得,自己是在得罪人,真要是得罪人,也是他們在得罪朝廷,得罪陛下。”
“得罪百姓。”
李皇帝啞然道:“人家說這種話,都是朕在前,朝廷在后。”
“你卻不一樣。”
曹鈺低下頭:“臣失言。”
皇帝只是笑了笑,也不以為意。
“你這幾年的差事,朕還是滿意的,往后你就不要做這個監察御史了,朕在江東這段時間,你就陪著朕,等回了洛陽。”
“你直接在御史臺,任御史中丞。”
皇帝笑著說道:“回頭,你跟著許相公,好好跟許相公學一學。”
開國以來,李云在接見臣子的時候,大多數都是自稱“我”,但是在面對后輩,以及開國之后臣子的時候,這架子卻不得不端著了。
可以預見的是,往后皇帝陛下見人的時候,自稱“我”的次數大抵會越來越少,稱“朕”的次數卻要越來越多了。
曹鈺起身,又跪在地上,應了聲是。
“臣多謝陛下拔擢。”
皇帝抬了抬手:“起身,起身。”
曹鈺起身,卻沒有坐著,畢恭畢敬的站著。
皇帝看著他,想了想:“今天,本來有很多事想問你,看你這個模樣。”
“朕有個問題想問你。”
曹鈺低頭道:“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皇帝起身,背著手,開口道:“章武八年,你舉發章武七年的舞弊案,以至于數十人被朝廷處理,應國公卓光瑞也被奪爵,險些處死。”
“如今…”
“如今卓光瑞已經起復,位列吏部尚書,這事。”
“你怎么看?”
曹鈺低下頭,握緊了拳頭:“陛下,這事…臣可以理解陛下。”
他抬頭看著李云:“但是…臣覺得不對。”
皇帝聞言,心中高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幾乎把他拍了個踉蹌。
“不對好。”
“不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