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陸燃睡得很沉。
早在一個月前,他晉升天境第三重之后,雕塑園內就有了些異常狀況,血顱邪塑的震顫幅度在漸漸減小。
直至二月中旬,血顱邪塑徹底歸于沉寂。
陸燃有心想要詢問仙羊大人,或是干脆與血顱邪塑精神相連,但思來想去,他還是忍住了。
生怕邪塑的沉寂只是假象,生怕現在是最為關鍵的時刻。
若是因為自己沉不住氣而打擾了神明與父親、出了什么差錯,那將是無法彌補的。
陸燃選擇了默默等待。
這也是近些日子以來,他常在八角亭內獨處的原因之一。
無論如何,安穩下來的邪塑,給了陸燃一絲幻想。
說不定在三月初三這天,父親能成功復活?能在自己人生中最為重要的時刻,陪在自己身邊,見證這終極一戰。
陸燃耐心等候著,哪怕時間已然不多。
從二月廿八到三月初三,血顱始終安安靜靜,仙羊大人與父親一直沒有聲音。
“呵”
臥房內,陸燃側臥在床,望著窗外一點點亮起的天色,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
父親,還是要錯過了么。
他已經錯過十年以來的種種了,倒也不差這一次了?
“醒這么早?”忽有一條手臂探來,從身后環住了陸燃,輕聲細語間,帶著夢醒時特有的軟糯。
姜如憶合著雙眸,額頭抵在他的背上,纖手落在他胸前,感受著掌下跳動的心臟。
沉穩有力。
倒是沒有想象中的那份急促與慌亂。
自從二月末的那一夜,她主動請纓與靈簽一戰后,陸燃就沒再去過天界戰場了,而是一直待在府上。
得益于此,姜如憶那一顆道心被打磨得璀璨明亮。
她不太確定,他是不是故意留出時間陪伴自己。
歸根結底,陸燃是要與一等邪神進行一場賭上所有的對決。
陸燃無疑是劣勢的一方。
勝負、生死,誰又能打包票?
“還是一夜沒睡?”姜如憶的聲音輕輕柔柔,與平日里的冰冷聲線大相徑庭。
“剛醒。”陸燃一手落在胸前,拾住那只纖手,收起了復雜的心緒,輕笑道,“你今日也有一場大戰,睡得倒是很香?”
“靈簽,不過是冢中枯骨,不足為慮。”姜如憶淡淡道。
僅僅幾句對話,她就褪去了初醒時的慵懶,淡淡的話語聲中,摻雜著神明特有的威嚴氣息。
這一下,陸燃的心跳不得不加速了。
姜如憶自然察覺到了,隨即笑了笑。
邪槍帝大人沒能讓陸燃多么心煩意亂,反倒是自己才是他惶恐的根源?
“想吃早餐么?我讓人去準備。”姜如憶小聲道。
“一根油條,兩個茶葉蛋怎么樣?”陸燃嘴里突然冒出一句。
姜如憶:“.”
你是小學生么?
這種討彩頭的方式,還真是樸實無華。
陸燃起身坐靠在床頭,看著神明女友,一手輕輕理著她的長發:“你好像特別有信心。”
姜如憶合著雙眸,感受著他溫柔的舉動,卻是道:“鳳儀九霄袍晉升四階后,之前的鳳魂烙印,從三枚增加到了九枚。
之前,我只能在天境生靈的靈魂深處刻下烙印,現在,神境也可以了。
今日過后,我們接手西北勢力,你想留下哪個神魔都可以,我幫你規訓它們。”
規訓神魔?
這話真叫人瞠目結舌。
尤其是姜仙子說的輕描淡寫,更聽得陸燃暗暗心悸。
雕塑園內的神塑邪塑,少有自主意識。
即便吞噬了相應神魔的神魂,依舊是呆呆的石塑,對燃門的幫助較為有限。
燃門夫人有如此通天手段,燃門的選擇自然多了一條:
可以留下西北神魔的性命,讓它們保留心智與自我意識,并且死心塌地的追隨燃門之主。
當然了,鳳魂烙印的施法條件相當苛刻,過程相對漫長,容不得半點閃失。
在激烈拼殺的過程中,烙印是刻不上去的。
這也就意味著,你想規訓神魔,不僅要有足夠的實力戰勝它們,要求還要再拔高一個層級:
你要有絕對的實力,強行控制住對方,確保神魔無力反抗。
或是讓神魔心甘情愿地臣服,規規矩矩地待在原地,接受自己余生被統治、被奴役的命運。
而姜如憶的一番話語,讓陸燃印證了心中猜想,知曉她為何這么有底氣了。
她沒有正面回應,但是給了提醒——鳳儀九霄袍!
鳳袍晉升為頂級法器之后,也配備上了頂級的領域·鳳儀九霄。
此名字,自是陸姜二人一同取的,陸燃真心覺得,只有鳳袍本身的名字,才能配得上如此強大的領域。
在遮天鳳凰的籠罩下,姜如憶目光所及之處,萬物生靈皆會燃起熊熊烈焰。
就連無面玉尊一族都有些招架不住!
此火,用來焚燒其他生靈,效果可想而知。
當初在仙茉神山,二人一起實驗此領域時,針對鳳凰金焰無法徹底焚毀靈魂一事,陸燃還曾給出過相應的評價:
挺好的,如果真的能焚毀神魂,我們反而束手束腳。
畢竟,若是一不小心把靈簽的神魂燒沒了,豈不是會白白便宜那狗東西?
彼時的陸燃未曾想過,自那一刻起 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了!
“你不僅對自己有信心,對我也很有信心啊。”陸燃撥開她漆黑長發,露出了魅力驚人的側顏,“戰斗還沒開始,就想著接管西北勢力了。”
姜如憶依舊合著雙眸,沒有回應。
關于這一點,在過往成長與征戰的歲月里,她已經用一次次實際行動證明了。
無須贅述。
“我走了。”陸燃俯下身,在她白皙的臉頰上輕輕一印,“去接你,去各個神山接將士們。”
仙茉神塑本尊,自然是屹立于第三重天的神山上。
“等等。”姜如憶輕聲道。
“嗯?”
“你要的一百分,馬上就送到了。”姜如憶嘴角微微揚起。
陸燃:“.”
說是一百分,但早餐不可能就這么點。
陸燃的好成績,藏在了相當豐盛的餐點中。
他已經好久好久沒吃飯了,突然見到這么一大桌子美味佳肴,就很有一種.嗯,斷頭飯的感覺?
這話,陸燃可沒敢說。
怕觸怒了神明女友,再讓自己跪墻角面壁反省 他只是默默地吃。
吃飽了,才好上路嘛 與此同時,天界戰場上。
濃濃陰云籠罩著戰場西北部·槍圣神山的上空。
壓抑而沉重的氛圍,比天空烏云更加可怕,籠罩著神山上下。
更為這氛圍添一把火的,是無面玉尊一族。
隨著西北勢力數座神山調兵遣將,此族顯然也意識到,今日怕是會有重大事件發生。
玉尊一族格外的安靜,她們遠遠圍著神山,靜靜等候著,也注視著一切。
“嗚”
驀地,槍圣神山之巔,突兀傳出一道悠揚的狐鳴聲。
那聲音本該優美動聽,此時卻帶著一絲絲凄切哀婉之意。
足以讓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很難想象,這樣的悲鳴聲出現在大戰前夕!
任何一名領袖,恐怕都無法容忍麾下將士動搖軍心、滅自己威風吧。
邪槍帝能容!
神山之巔,那穿著一襲尊貴帝袍的王者,正背倚著巨大山石,瀟灑的坐靠著。
就在他腿邊,趴伏著一只妖嬈美麗的石狐。
石狐雖是色澤灰暗的石塑,但它身段優美至極,七條長長狐尾鋪散在懸崖邊,似條條瀑布散落崖下。
精美的狐首,正搭在年輕帝王的小腿上。
如此唯美的畫面,因那雙月牙狐瞳中彌漫的淡淡哀傷,而顯得有些凄美。
“怎么,算出自己的命數了?”邪槍帝一手探向側方。
“嚶”鬼月狐急忙探來狐首,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輕輕磨蹭著帝王的掌心。
“嗯?”盡管只是一道淡淡的鼻音,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鬼月狐連連搖頭,小聲嚶嚀著。
鬼月狐一族擁有預感危機的能力,只不過,此能力僅針對自身。
就在剛剛,在邪法·明月狐心的預感下,它從氣定神閑,漸漸轉向心煩意亂。
既然沒到驚恐失措的程度,鬼月狐當然不敢妄言,自己算出了命運幾何。
但這就是跡象,不是么?
過往的一切,也都清晰擺在眼前,那群兇神惡煞般的人族,無比兇猛地崛起著!至今已殺穿了一座座神山、踏碎了一尊又一尊神魔。
凡是人族神明征伐之處,神魔極少有能幸存的。
今日,正是神魔帝王與人族帝王對決的日子。
若是邪槍帝敗了的話.
鬼月狐真的不敢想,自己結局幾何。
它一雙狐瞳中,又一次亮起了美麗的月牙形狀,再次試著預測吉兇。
心神不定。
還好,真希望能一直這樣下去。
鬼月狐暗暗想著,小心翼翼地蹭著邪槍帝的大手。
“嗯。”威嚴滿滿的帝王,動作竟出乎意料的溫柔,輕輕撫摸著狐首。
大戰在即,鬼月狐難免心煩意亂,但只要它沒有絕望的悲泣,就代表著某一條路,是可能走得通的。
一場酒宴,心照不宣。
無論孰勝孰負,活下來的唯一 “啞啞”
高天之上,忽然傳來了一陣烏鴉的鳴叫聲。
邪槍帝并未抬眼,而是轉頭望向了東方。
昏暗的天地間、濃濃的陰云下,出現了兩道人族身影。
他們很渺小,卻又讓眾生無法忽視。
那是一對兒母子。
是一同屹立于人族之巔的存在。
也是邪槍帝眼中,兩任不同時代的人族帝王。
“小狐貍,怕不怕?”
“嚶”鬼月狐向前湊了湊,將狐首埋入寬大的袖袍里,埋在了他的手心下。